蒙佳月這日再去見了姚昆,一番談話後,給錢世新帶回了消息。
她道姚昆說了,在軍營時他也不得見盧正。但起初盧正是被綁在校場上挨餓受凍及用刑的,所以他也遠遠瞧了幾眼。盧正傷得很重,瞧着是奄奄一息的模樣。後來他聽安若晨說,盧正招了一些事。但安若晨自己去見盧正,也被龍將軍訓斥了。再然後,盧正被轉到了帳子裡,聽說將軍未再對他用刑。
錢世新問道:“安若晨可說盧正招了何事?”
蒙佳月面露猶豫,過了一會還是說了:“盧正說,錢大人也是細作,他有人證。便是大人身邊一個叫陸波的手下。盧正說大人一直讓陸波與他接頭。又說唐軒亦是細作的接頭人,再之前,還有一位閔公子。但這些人都沒了。還有靜心庵的那位姑子,是細作裡的殺手。幫着殺了不少人。霍先生便是被她殺害。”
蒙佳月說着,小心翼翼看了錢世新一眼。她聽聞這些事時很是震驚,但姚昆囑咐她就按他說的原話告訴錢世新便可。當面戳穿他就當面戳穿了,反正是他自己逼迫着要問的。
蒙佳月原以爲錢世新會有些惱怒反應,結果他沒有。他面無表情地聽完,忽地笑了笑:“這倒是有趣了。我身邊確是有一個叫陸波的手下。可我從未讓他聯絡過盧正,我甚至不知道他認得盧正。詭異的是,我讓盧正與陸波去追捕姚大人,陸波卻失蹤了。他一去不返,也不知如今何處。”
蒙佳月沒說話。她可不是要與錢世新對質的,錢世新想怎麼辯解都沒關係。
錢世新笑完,搖頭擺出一付憂心模樣,道:“盧正這般胡說八道,對姚大人很是不利啊。”
蒙佳月很配合地道:“請錢大人指教。”
“那位閔公子,我曾在案錄上見過名字,可是招福酒樓那一案裡出現過?那案子,可是姚大人審的。唐軒是細作,當初也是姚大人放的。姑子是殺手,還殺了霍先生。夫人想想,霍先生死在太守府,殺他的兇手,救走了姚大人。這事情,如何才能撇得清楚?”
蒙佳月緊鎖眉頭:“大人,求大人給出出主意。畢竟那盧正指名道姓指證大人,若是我家大人能洗刷冤屈,證明盧正說謊,那大人的嫌疑自然也撇清了。”
錢世新微笑道:“盧正沒說謊,姚大人如何洗刷冤屈?”
蒙佳月的臉僵住,錢世新這是明擺着在她面前承認他就是細作嗎?她戳穿他,他索性就承認了?蒙佳月心頭如壓着大石,他毫無顧忌,自然是拿準了她拿他沒辦法。她怕他。而她確實是怕他。她怕他傷害她兒子。
“大人。”蒙佳月努力鎮定,戲還是要演下去的。“求大人指條明路。我們該如何辦?如何才能救回我兒?如何才能救回我家大人?”
“夫人莫急,待我想到了,就告訴你。”
錢世新談定從容的語氣,讓蒙佳月覺得其實他早已有主意,只是似上回那般似的,故意吊着她,讓她懸着心。
薛敘然的心此時也頗不安穩,他瞪着安若芳:“你再說一次,你想怎麼着?”
“我想回家,爲母親守孝。”
薛敘然不禁敲了敲桌子:“小姑娘,莫當我這兒是客棧,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當初你來的時候,可是你大姐求我的,我心軟這才收留。時局兇險,我冒了很大的風險,可不是陪着你玩小孩子的遊戲。”
“是嗎?”安若芳的表情很是無辜:“我大姐是如何求你的?”
薛敘然噎得。
“那如今,換我求你可好?二姐夫,我確是想回家,我想爲我娘守孝。二姐夫,求你了。”安若芳的小臉可憐巴巴的,薛敘然這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你們安家姑娘一個個的,都挺厲害是吧。蠻橫起來兇巴巴,狡猾起來慘兮兮。
薛敘然瞪着安若芳,板着聲音道:“再有五日,便是我與你二姐成親的日子了。”
安若芳忙點頭,巴結道:“那我還能趕上喝二姐和二姐夫的喜酒。若是躲在這兒,便喝不上了。二姐見得我回家,也定會歡喜。那二姐夫與二姐的婚事,是喜上加喜。”
薛敘然沒好氣:“你是你大姐帶大的是吧?莫學她。怎地不學學你二姐。”
安若芳一臉愁容,二姐耍橫拍桌蠻不講理的作派,不適合用來談判啊。
薛敘然也不管安若芳的反應,繼續道:“我與你把話說清楚,你大姐未回來之前,或是城內情勢未明朗之前,我不能放你走。不然你出了意外,我如何與你二姐交代。”
安若芳乖巧地聽着,原來不是跟大姐交代,是跟二姐交代啊。
“我不會與任何人提到二姐夫的。我不認得二姐夫。十月十五那日,我想着大姐被鎖被打,我又即將要被嫁給錢裴,我傷心害怕,便跑到街上去了。不料遇着了個人牙子,將我綁了,藏到箱子裡帶出了城。我也不知被帶到了何處,遂大聲呼救,正巧遇着一對好心夫婦,便將我救下了。他們帶着位家僕沿江遊歷,我害怕嫁給錢裴,便想拖得久些再回家,便騙了他們我被打了,不記事了。他們好心,便將我帶上,帶我尋家。那時離中蘭越來越遠,我也不敢承認騙了他們。”
安若芳頭頭是道的說着,竟也說得像模像樣。沿江都有哪些地方,什麼景緻,什麼特產,她竟然都說得出來。後來那女主人生病了,她幫忙照顧,一直住在一個院子裡。藥該怎麼煎,大夫怎麼說,她也說得出來。就這樣一呆數月,女主人病好了。安若芳想念母親,也不敢再瞞恩人,便說了真相。那家恩人便將她送回中蘭。她擔心連累恩人,便只讓他們送到城門口,然後自己回家了。
薛敘然聽得愣愣,這編得頗是周全啊。“你大姐教你的?”
“我恩人教我的。”自師太決定送她回家,爲免她招惹麻煩,教認真爲她琢磨說辭。她倆一點一點的,說好了許多細節。安若芳全都背下來了。
安若芳又道:“二姐夫請放心,絕不會有人查到二姐夫頭上。那恩人夫婦對我有恩,且早已離開,我斷然不會泄露他們的行蹤,也不知道他們的行蹤。我這半年的經歷,若有人問得細了,我便哭。”
薛敘然:“……”
“若是我爹問我,我也得問問他,我娘是如何死的?”說起孃的死,安若芳眼眶紅了。薛敘然覺得真是服氣,這下哭起來理直氣壯的,毫無破綻啊。
但薛敘然仍是搖頭:“你想得太簡單,外頭的狀況你也不清楚。不是你家裡追問你去處的問題。而是這城中壞人頗多,有人打你大姐的主意,有人打你安家的主意。你大姐還與太守大人一家子有瓜葛,這其中還牽扯刺殺朝廷命官的大案。雖與你無關,但你回到家裡,定會掀起軒然大波。”一起波折,安若希那笨蛋就會被拖累。
安若芳不說話,還有人打她恩人的主意呢,這個薛公子不知道,她就不必告訴他了。
薛敘然看着她,道:“這也是我不來看望你們,不讓府里人來與你們走動的原因。我將你與那公子藏一塊,不是我小氣,故意爲難你。而是穩妥的地方不好找,且動用越少的人手安置你們就越安全。你們安全,我薛家也纔會安全。你可明白?我收留你們,確是冒了極大風險的。雖是有些後悔,但既是已經做了,我就得把事情顧周全。對你好,對我也好,對你大姐二姐都好。我與你將道理說了,你明白了嗎?”
安若芳點頭,“明白的。二姐夫救命之恩,我牢記心裡一輩子。二姐夫放心,我定不會拖累二姐夫。那姚公子也不知二姐夫是誰,他也不知這裡是哪兒,亦不知曉我的身份。我回家去,對他並無影響,對薛家的安全並無影響。再者說,二姐夫與二姐婚前不好見面,就算是婚後,依我爹的德行,怕是姐夫家裡還是會被拖累,姐夫在安家,總需要個內應幫手。”
薛敘然瞪眼,所以這個小屁孩現在在毛遂自薦嗎?內應幫手?這孩子肯定是安若晨帶大的。
“二姐夫莫瞧我是姑娘家,年紀又小,但只要有心,也定能做成事的。我不知外頭如何,二姐夫卻是知道的。二姐夫本事大,考慮得必是比我周全,二姐夫幫我安排着,讓我安全回家去。之後二姐夫想做些什麼,我必會全力幫着二姐夫。若有人想讓二姐爲難,對薛家使壞,我定然是不答應。”
薛敘然忽然冷靜下來了。“你娘在安家,過得也挺艱難吧?”
“妻妾爭鬥,看人臉色,自然都不容易。”安若芳想起她娘,不禁傷懷。
所以養出來的孩子一個個都狡猾,是這道理嗎?薛敘然撫下巴。“你什麼打算呢?”他問。
“我大姐嫁給了將軍,日後定是到京城去的。她雖有心,也顧不了我太多。我娘死了,我在安家沒個依靠,我又是個姑娘家,於家中不得勢,會被人欺負的。二姐待我是好的,二姐夫也是好人,我總得,在城裡找個依靠。”安若芳看着薛敘然的臉色,道:“我助二姐夫防備安家的貪婪野心,護好二姐。二姐夫便助我在安家站穩腳根,有個一席之地。如何?”
殺死她孃親的兇手,利用她孃親的死謀害大姐的那個家,總得付出代價。不能就這麼算了,總要討回來的。
安若芳眼巴巴看着薛敘然,等着他的答覆。
大姐說過的,二姐夫有些孩子氣,喜歡有難度又有趣的事,又喜歡被別人依靠。
“二姐夫。”安若芳軟軟的喚着。“在這城裡,我只有你和二姐兩位親人了。”
少來這套,薛敘然沒好氣看着她。
“我們安家,就二姐最有福氣,我就盼着沾她的光了。一切拜託二姐夫了。”安若芳可憐兮兮合掌懇求。
真是煩人的孩子啊,以爲他不知道她耍的那點小心眼嗎?薛敘然忿忿地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