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話讓盈月笑了出聲,可一想到皇上因此不碰自己,不免又有些失落。
眼角的餘光瞥見蘇漫冷漠的臉,君默然又有些不悅,莫非自己的魅力當真這麼差,以至於讓她看着自己跟別的女人上牀都不能激起半點情緒。
“臣妾謹記在心。”
“娘娘,藥已經煎好了。”
殿外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蘇漫轉過頭去,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躬身走來,手中端着一碗還散發着騰騰熱氣的藥。
君默然露出一抹笑,用低沉的嗓音問道:“這是什麼藥?”
此時那太監已經將藥碗端到盈月跟前,她順手接過解釋道:“這是太醫爲臣妾開的保胎藥。”
“原來如此。”
蘇漫看着她將藥碗遞到脣邊,突然之間整個身體都止不住的顫抖起來,那一幕她覺得恐懼,熟悉,只不過當初是君默然親手端着墮胎藥喂她喝下去。
那麼現在。
將目光轉到那張冷峻的臉上,她覺得心在一點一點的墜落,他脣邊的笑容如此熟悉,似嘲非諷,冰冷無情。
而那個小太監,從他進門的時候便覺得很眼熟,待盈月張口喝藥的時候,她終於想了起來,是元寶,那個她曾經在御書房見過一次的人,李明德親手調教出來又怎麼可能會在盈月的身邊侍候,唯一的解釋只能是君默然一手安排。
這個男人的心思從那時候起就已經算好今日要發生的事情,而他方纔在御書房所言,已經給過自己機會,並非是要侮辱自己,而是要讓自己清清楚楚的看着這一幕,究竟有多麼殘忍,可怕,只要他想要的,沒有得不到。
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那深邃的眼眸,含笑的脣角,冷峻的臉,此刻都化作地獄的修羅,帶着寒凜而絕望的氣息,撲面而來。
體會過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甚至有那麼一刻想要衝上前去,阻止盈月喝下那碗下了紅花的藥,可是當她看到君默然冰冷的眼神那時,四肢都失去了控制,彷彿不屬於自己。
他定定看着蘇漫的失神,望向盈月的動作臉上血色頓時,蒼白如紙,脣瓣微動,他一字一句沒有任何聲音道:“這是懲罰。”
從這個角度看去,清楚的看見了一張一合的脣。
“這是懲罰。”
渾身的力氣被抽乾,她只剩下軀殼,眼睜睜的看着她喝完“保胎藥”。然後淺笑嫣然,對着那個狠下毒手的男人投懷送抱,這一幕跟某些場景重疊起來,蘇漫覺得眼前不過是一場重播的戲,她何曾不是如此,無數次渴求溫暖,以及他帶來的極致歡愉。
緊握的手垂了下來,她看着碗見底,然後重新交到太監手中,然後元寶顫抖的接過,而那個男人的臉上,除了變幻莫測的笑還是笑,找不到任何一點不捨或者不認。
如此他不說那個女人到死都不會知道孩子是他殺的吧,看到這裡,不知是不是該慶幸他從一開始就選擇殘忍的說出真相,纔不至於她在某日突然知曉後的絕望跟後悔呢?
本該有阻止的機會,她退卻了,原來也不過自私之人,她自嘲一笑。
即便明知道那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致命的傷害,爲了自己的利益,誰都能化作三尺寒冰,如此一想,一切了
然。
她是前朝公主,而盈月是越國公主,在君默然的眼中或許他們都沒有資格,那麼薛如玉呢?
是否也是他一手策劃?
儘管這裡放着火盆,蘇漫仍然覺得寒意不斷滲入骨髓,夾着血液,奔流不息,她搖搖欲墜,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支持自己不倒下去,或者,不呼喊出來。
餘光覷到年輕帝王的容色,依舊這般沉靜冷峻。
是的,這個人一直如此冷血,記得與他相見的一瞬,她動了惻隱之心,那時他提醒自己的那一句不要後悔,如今歷歷在目,景緻依舊,物是人非。
“皇上今夜可要留下歇息?”藥效尚未發作,盈月柔美的臉上還掛着滿足的笑,望向帝王的眼中滿腔愛慕,掩飾不去的癡戀。
蘇漫隱約明白過來,端木離唯一的棋子怕是愛上這個男人了,那雕刻般俊美的五官,挺拔毓秀的身姿,運籌帷幄的智謀,凌雲天下的氣勢,這樣的一個男人,要愛上他並不困難。
腳步在後退,不,她不能容許自己陷入這樣的困境中,某一日,盈月的今日便成爲自己未來的寫照,拳頭捏得骨節發白,緊緊咬着牙,讓自己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朕還有許多的事情要處理,今夜回朝陽殿。”依舊輕柔的話,實則已經滲了劇毒。
盈月有些失望伏在他胸前,又道:“皇上日理萬機,如今又是多事之秋,臣妾無用,不能爲皇上分憂。”
好一個癡情女子。
“愛妃好好保護肚子裡的皇兒便是爲朕分憂了。”
你儂我儂,情深意重,若非知曉真相,蘇漫當真會認爲眼前這兩人是恩愛的夫妻,冷眼旁觀,不知此時自己扮演的又是怎樣的角色。
“皇上留下來陪臣妾好麼?就一次?”盈月小心翼翼的乞求,真假難辨。
蘇漫卻看到那個男人的笑,他說:“盈月,你越距了。”
笑容凝固在臉上,她的眼中閃過錯愕,不可置信,還有深深的絕望。
修長的指尖拂過她的發,他補充道:“好好休息,朕會再來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盈月下拜,緊咬着脣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蘇漫轉身的那一刻,朱脣輕啓,卻終於淡淡一聲嘆息,原來到底不是個完全愚昧的女子。
門外寒風呼嘯,大雪紛飛,君默然站在門外並未馬上離去,而是轉身盯着蘇漫看來。
“朕以爲你會阻止的。”
寒風冰雪中,這番話卻彷彿將她推入火海與冰川的罅隙間,手掌在袖中暗攥如拳,盡力保持着鎮定自若。
“若阻止,皇上可會應允。”
他想也不想,聲音堅定無比。
“不會。”
“既如此,皇上又何必存心看我出醜?”
“朕以爲你會不忍心。”
蘇漫忽然冷笑一聲,目光透過雪色冰凌,道:“抱歉,讓陛下失望了。”
君前失儀,他不予理會,聲音彷彿愉悅得很,“罷了,恕你無罪。朕只是有些意外罷了,只是人都說丞相大人心腸好,如今看來,傳言皆不可信也……”就此不再言語,停下腳步轉頭向她看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垂眸一笑,微雨中愈發映襯
得脣色清淺,眉似遠峰,目光低迴仿如珠光流瀉。
蘇漫望着他決絕而去的背影,只覺得頭嗡嗡疼得厲害,竟忘記了跟上去。直到他整個人都隱沒在轉角中,這才切切打個激靈,今日如此,都是他親手所逼。
提氣追趕上去,才邁出兩步,殿內傳出了瓷器碎裂的聲音。
蘇漫的腳步被生生定住,視線一瞬也無法離開那扇緊閉的殿門。
接着是女子的尖叫,然後是丫鬟的慌亂,她立於風雪中,看着殿門被開啓,丫鬟滿面憂色跑出來,慌亂中摔倒在地,又馬上爬起。
痛苦的哀嚎不斷傳出,隱約伴着哭聲,她忍住衝動像是木頭人一般。
“來人,快傳御醫,傳御醫。”
斷斷續續的聲音,是屬於那個看起來柔弱的女子。
盈月滿面痛苦之色,雙手緊緊護住腹部,神情扭曲。
孩子,她的孩子,深宮險惡已經這般小心翼翼,還是避不開麼?她不甘心,好不容易能懷上子嗣,絕不容許有半點閃失,想起方纔君默然溫柔的表情,內心就更加堅定留住孩子。
只是等不到御醫的出現她便感覺到體內有東西流淌出來,整個人痛苦得蜷縮在牀上,一股一股的熱流不斷涌出。
羅裙被染紅了,牀單也滲了血,牙齒將脣瓣咬得破皮。
“啊。”
空曠的殿中,迴盪着痛苦的壓抑之聲。
丫鬟急忙去找御醫,只是爲時已晚。
盈月昏了過去。
蘇漫不敢進屋看一眼,也不知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地方了,腿冷得失去了知覺,身上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別的原因,衣衫被融化的雪溼透也沒有發現。
艱難步出長春宮的大門,早有人等候在一側,手中拿着一件厚厚的狐裘還有一把紙傘。
“皇上讓奴才在此恭候大人。”
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看來是君默然的心腹。
“元寶,月妃此刻情況危急,還不去通報皇上麼?”
他對蘇漫笑了笑,隨手打開紙傘撐在上方。
“皇上吩咐的事情我們做奴才的怎敢抗命,雪大天寒,大人還是隨奴才去回朝陽殿吧。”
“皇上在何處?”
元寶又扯了個恭維的笑臉:“大人,皇上在御書房,已經吩咐過奴才將大人帶到朝陽殿,好生照顧。”
“呵呵,好生照顧?”又是變着手法讓自己屈服而已。
“大人,恕奴才說句不當說的,大人如此與皇上置氣,實乃非明智之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人心裡怎麼想的不重要,惹怒了皇上遭罪的還是自己。”
一把火頓時獵獵的燒上頭來,蘇漫死死咬着牙關,拂袖離去。
元寶追上前去,用雨傘遮擋住大片飄落下來的雪花。
御書房:
君默然停下動作,擡起頭看着靜靜跳躍的燭光,突然說了一句:“時間差不多了吧。”
李明德看了一眼沙漏,應道:“回皇上,是的。”
隔了許久,那管低沉的嗓音再次響起:“明日讓月妃到冷宮去。”
“奴才遵旨。”
殿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丫鬟的哭喊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