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一甩身,本來青州結識玄愷起就同他如兄弟般隨意,信口回絕:“可沒聽皇上赦你平身,擅自起身可是欺君之罪。”舌尖嘴利半真半假,玄愷卻惱得起身,疼得咬牙。
玄慎就靜靜地望着他,看她那神色如頑童促狹,眉目飛盼,淺笑盈盈的,一雙亮目如點漆,秋波漾過,總令人看來別有番奇特韻味。桌上一束梔子花cha在膽瓶裡,芳香微吐,人面羞花,她臉頰襯托得光潔,一層薄薄的微光,整個人都剔透玲瓏。玄慎反是露出隱隱的笑,笑容都十分吝嗇,目視她,卻對玄愷說:“可還記得疼就好。”
卓梓手中一包茶葉奉給周嬤嬤。未展開茶包,湘綺只一聞便情不自禁讚一句:“好茶!”,忽覺唐突,低眉斂目。
“可嗅出是什麼茶?”
“湖州顧渚紫筍,明前新茶。鮮茶嫩芽微紫,背卷似筍殼,葉長形似蘭花。色澤翠綠,茶湯清亮,蘭蕙之清香。‘青翠芳馨,嗅之醉人,啜之賞心’。此茶每逢清明前,四千里加急快馬送‘急程茶’入京祭祀宗廟之用。不是凡人能享用。”她如數家珍。母親生前嗜茶,各種茗茶論起來津津樂道,她和雲錦則是總湊在母親品茶時央母親講故事給姐妹二人聽,聞着那淡淡茶香,不覺自醉。
茶盒打開來更是清氣撲鼻。周嬤嬤笑眯眯稱讚道:“倒是個見過大場面的孩子,對這宮中‘急程茶’都是瞭若指掌的。”
湘綺不敢馬虎,忙拿去檐下煮茶,周嬤嬤有些於心不忍,心疼道:“譚姐兒,你快是回來吧,交由那些婆子丫鬟們去做就是。卓哥兒把你寄在老身這裡,若拿你當這些使喚,豈不慢待了你?”
湘綺本喜歡烹茶之道,笑盈盈道:“若真交由那些人去,或不懂茶理的,反是作踐了這些好茶。在家時湘綺也是喜歡烹茶煮水的,只是好茶缺了些好水。”
玄慎忙道:“便放在一旁候些時候再品
,莫要暴殄天物了。”
湘綺去倒茶,從外面進來時小丫鬟忙給她打個簾子,她垂個頭躬身小心翼翼進到書齋,如水般流動的裙襟一滑,露出桃紅色海棠花絲履。那是周嬤嬤今日從舊衣物中尋出給她穿的,雖然她不喜歡明豔的顏色,但那繡鞋精巧可愛,想來周嬤嬤年輕時是個心靈手巧的。只是她別出心裁,在那繡花鞋面上用粉藍明白二色的絲線紮了一對兒蝴蝶,步步生春,那蝶兒一顫一顫,別緻可愛。也是今日閒暇無事,順手拈來。
玄慎的目光就停留在她鞋面那對兒蝴蝶上,看着那蝴蝶一顫一顫,如翩躚花心欲飛還落。
茶碗奉到玄慎手中時,茶氣清香蒸騰,只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蘭麝香氣,涼涼的,總覺得自生薄寒,雅靜寧神。她見他端個茶盞輕輕去嗅茶,舉止雍容,心裡不由想,若在平日裡見到,誰人能猜眼前人是當今的帝君?如此的年輕,便已執掌廟堂重器。
滿屋笑語盈盈,格外溫暖親切,那情景令人不捨離去。只是湘綺心神不寧,看皇上一臉春風得意的模樣,龍顏大悅,該不是爹爹的案子有了進展,雲開霧散有好消息帶來給她?前番也怪她自己太過心急,如此要案,豈是皇上一句話可以了斷,其中牽扯到各司各部,怕要謀劃妥當才能一網打盡。比起他人她已經是幸運,有定王爺和卓大先生挺身而出仗義幫她,雖說是除惡揚善,可多少惡人無人敢觸動,還在逍遙法外。
簾子外高公公進來稟告:“主子,吩咐奴才去取的那罈子去年中秋夜在揚子江江心打的水已經取了來。”
湘綺眼眸一亮,知是她自己無意一句話,皇上有意聽去,遣人專程去取來沏茶的水。
周嬤嬤聽是專程遣人回宮去取水,笑得嗔怪道:“皇上這是如何了?老身這裡還缺少那罈子水嗎?這院落後就是通向曲江的泉眼,家中足有十口深井,那井水甘甜清涼潤口的,烹
茶極好的。”
湘綺見玄慎望她一眼,似要她解釋,便笑盈盈對嬤嬤說:“皇上是品茗行家裡手。這飲茶之水至品莫如揚子江江心水,八月十五月圓之夜泛一葦扁舟逐月而去,沉罐於江心十尺深處,灌江水急提而上,密封深藏地下,待來年沏茶,色味極佳。”
“唉,老身倒不信了。若尋常人家無法去揚子江打水的,還不喝茶了不成?”周嬤嬤搖頭。
“揚子江江心水爲水中至品,其次爲山泉水清洌,最不濟纔是自家的井水。湘綺在家時,逢了春夏秋冬,家母便帶湘綺姐妹去踩花蕊上的露水收藏,也是極佳的,入口清遠甘甜。若說花露水中的極品,莫過於冬季梅花瓣上的積雪,蓄了一罐子深藏地下,暑熱時取來泡荷葉香茶,最是祛暑敗火。”
湘綺娓娓道來,周嬤嬤笑道:“不過一口水,竟然這麼多學問在裡面了。到底是什麼神水?就用這皇上帶來的江心水烹茶來試試口。”
湘綺忙斂衽施禮,領了那罈子江水去後院竈間去烹茶。
紅嫂是伺候嬤嬤身邊十餘年的老人,口舌伶俐健談,總在不停盤問湘綺的來歷。
湘綺不能實言相告,連青州杜君玉的謊言也不可再用,含糊應對幾句,就反客爲主去問她:“嬤嬤菩薩心腸人是極好的,如何雙目失明瞭?”
紅嫂不想她問到此事,就囫圇道:“我也不清楚,橫豎就忽然的看不到景物了。”
沉默片刻,紅嫂是個多嘴不甘寂寞的,就念叨起來:“若說周嬤嬤,真是命苦呢。西府那些苦日子都熬過來了,總算熬到自己奶大的皇子重新回宮,實指望就此過上好日子,攀個王爺日後雞犬升天大富大貴享清福呢。可誰曾想呀,纔會宮半載都不到,生生的一雙眼就瞎了,又被逐出宮貶回到了西府那個陰森森的鬼地方。”
“啊?”湘綺一驚,想多問,又咽住了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