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湘綺對玄愷提到了呂飛瓊的身世,只是隱去了若離評點玄愷的那幾句私密的耳語。玄愷駭然,那幾年他似乎有時日不在京城,也還真不曾見過壽宴上掌中輕舞的呂飛瓊,感嘆如此一位名門千金墜入紅塵。
“聽說那年席尚書自痛失愛女後就告老還鄉,也沒個音訊,若知道女兒還活在人世,應是驚喜了。”玄愷感慨道,湘綺卻是定定地看他,說一句:“果然如此嗎?若是席尚書得知女兒淪落風塵,可還會接納?”
她想起了雲錦,儘管身落風塵似被前緣誤,不是女兒家的錯誤,總是難以恢復昔日的清白。
“哪裡有父母嫌棄女兒的?”玄愷脫口道,湘綺心裡卻如刀割,想到若離和雲錦的遭遇,一夜難眠。
第二日,湘綺就以bi良爲娼爲罪名去搜查飛燕樓,想趁亂救出呂飛瓊,同她一道進京。若是呂飛瓊不想回鄉認祖歸宗,好歹能同雲錦作伴。
清晨,湘綺一早備下軟緞小轎,吩咐手下收拾行囊備下車馬,打算接來呂飛瓊就離開燕州,回京覆命。
朱貴匆匆跑來大呼:“不好了,昨夜出事了,飛燕樓大火,燒得瓦礫無存。”
湘綺大驚,忙問:“可是傷了人?”
“死了,都死了,那宅院入夜門戶緊閉,連恩客帶青樓女子,無一幸逃。”
“呂姑娘呢?”湘綺驚問,聲音嘶啞,握住朱貴腕子的手在發抖。朱貴看着她,低聲道:“呂姑娘,喪生火海了。屍體沒曾看到,化爲焦炭了分辨不出,只是昨夜呂姑娘人在飛燕樓,不曾外出的。”
兩行清淚潸然落下,湘綺哽咽幾聲落寞地進屋,關上房門嚎啕大哭。心知是魏忠禹狗急跳牆,卻還存了一線希望,但願是魏忠禹帶走了若離姐姐去亡命天涯,如此還能有朝一日得見若離姐姐。更後悔自己那日還在猜測若離姐姐,反沒把真心的話兒多對她講講。
幾日來,已經拿到了魏氏作奸犯科的證據和百姓的舉證,部分官員的揭發供詞,也算大功而返。採石磯服徭役的百姓得以回家安居樂業,人人稱頌皇上聖德。
湘綺和玄愷盤算回京覆命,隻手中的罪證,就能扳倒魏氏一族。
離開燕州時,隨後押運而來的賑災糧款還未送到,湘綺命人速速飛鴿傳書,讓糧
草還是停在原地,寄存在當地州府,不要放到燕州,原地待命,直等朝廷金牌到了再調發糧草。
玄愷立時明白她的用意,想這小妮子果然心細如麻,若是糧草返京,魏太師一黨自然知道燕州出了大事,災情是假。如果糧草未歸,起碼那確鑿的證據還要等他二人返京再議。
衆人離京轉去青州府回京,主僕數人快馬加鞭,馬馳如飛,一路來到渡口。
江面波瀾不驚,卻沒有渡船,白色的水鳥在蘆葦蕩間盤旋,也不見人煙。
江邊有一客棧,湘綺提議先在客棧落腳,明日一早再尋船過江。尋來店家詢問究竟,店家只含糊的說,昨日來了一羣官兵,徵調所有的船隻過江去押送石料,其他的一概不知。
紅日西斜,天色放暗,衆人在客棧落腳,準備明日趕路。
江邊山上有一小亭子,遠遠望去能看到墨色的“望江亭”三個字。閒來無事,玄愷約了湘綺結伴登上望江亭眺望大江。
水天山色空曠浩瀚一片,延綿千里。令人臨風心潮翻涌,飄然欲御風而行,周身輕飄無力,就要凌空振翅而起。風大,獵獵地掀起襟袍,風聲震耳,卻如臨萬馬奔騰的沙場,令人振奮。
湘綺想起呂飛瓊,一路上都對她念念不忘,看到落花輕飄,水鳥飛翔,就不由記起掌中翩然起舞的若離姐姐呂飛瓊。
玄愷看看她凝神愁眉不展的樣子用摺扇敲她腦袋逗她問:“怎麼又變成呆鳥了?難怪平兒叫你‘呆頭鵝狀元郎’。”
湘綺緩神,自嘲時摸摸面頰輕笑說:“在想若離姐姐,不過生得好些,被君王眷顧,就惹來滅頂之災。魏氏一黨當真的囂張。”
“不必去什麼青州,如今手裡的鐵證如山就能搬倒那魏太師一黨。”玄愷隨口道,言語忿忿。
湘綺也不知他爲何如此恨魏家,凝視他,見他目光執着卻帶了幾分執拗,也不便多問,只說:“怕是皇上早就知曉魏家所作所爲,久不發難,必然有難處。殿下還是小心爲妙。”
玄愷微怔,隨即笑笑,換個話題:“兒時在皇宮,四面是高牆,總盼望如同鳥兒一樣飛出去,看看高牆外的世界,也不知宮外是什麼樣?我就央告了父皇許久,終於肯帶我去京口微服江南。”
“山分江色破,潮帶海
聲來”湘綺道,“我姨娘嫁去了京口,兒時曾同母親去過,焦山石刻摩崖,京口北固山。想那三國周公瑾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的情景。”
玄愷側頭看她:“很少見你這般的女子,尋常人家的小姐都是喜歡花花草草,胭脂水粉,只你獨獨要涉足男兒的領地。”
只覺有目光在打量她,清俊的容顏,眉宇間少了幾分女兒家的嬌柔,卻別樣的英氣。聽他一言,湘綺粉頰含羞時漾出淡淡的粉色,嫣然問:“先皇可是同皇上一樣的厲害?”
她曾見過先皇幾面,不過是在兒時,只記得先皇十分慈祥,因是上了年紀,慈眉善目的反是老嫗臉,白麪微須,說話平緩。聽玄愷講起往事說到玄慎昔日被先皇責罰,她都不能信。如此慈祥的君父,哪裡是如父帥那樣雷厲風行對子女苛責甚嚴的人物。
玄愷道:“倒也記不得,只是父皇比起四哥和善許多。南下途中,玄愷暈船,吐得翻江倒海,昏昏沉沉,終日就是依偎在父皇懷裡。”
“看來先皇是位慈父,可如何放了皇上去西府呢?”她一直心中好奇。
“大致的情形,我也是聽宮人講起。四哥是先皇后嫡出之子,獲罪貶入冷宮,含冤莫辯,鬱鬱而終。宮廷爭鬥,你是不懂,眼不見爲淨。四哥被送出宮,說是八字同父皇犯克。及至那年天降異兆,發生許多事,父皇才忽然下旨令四哥回宮。也不過幾年的光景。”
天光水光接做一片傾灑而下,將玄愷周身籠罩做一團清光,光華灼目,更顯丰神俊逸,神清骨秀。湘綺看着他心中忍不住想,若是當年被立的儲君是眼前這位出衆奪目的皇子,那朝局又是如何呢?
“先皇后如何會被冤枉貶入冷宮?”她試探問。
“後宮之事,步步驚心。聽說先皇后是太皇太后所選,處處受太皇太后約束,父皇並不心儀,對她頗爲冷淡。”
湘綺想,太皇太后是她親姨祖母,是個和善之人,即便爲皇上定了皇后,也是情理之中。 щщщ ●тт kan ●¢〇
這邊說笑,雪狸爬上山來喊他們回客棧去用晚膳。迎風喝了口涼氣,雪狸狂打幾個噴嚏,揉揉鼻子說:“風大,小心傷寒,老爺們還是回去吧。”
猛然間,忽聽兩旁林子松風聲陣陣,玄愷警覺地嚷一句:“留心!”倏然回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