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跟着玄愷乘車來到一處花園,入得庭院,見三進三出的院落倒也寬闊,只是夾道多是高高低低的竹林,一陣風過發出沙沙響聲。向裡行,寥寥的花草,藤蘿架和幾株矮樹高低相迎,婆娑的樹冠,典雅的姿態,夾雜着幾點不知名的小花,如棗花黃金點點粒粒,素白的顏色,花香幽然沁人心脾。湘綺好奇地問引路的書童成哥兒:“這是什麼花?香氣很奇特。”
成哥兒掃她一眼依舊如往昔那麼囂張的口氣說:“我家大爺還嫌這府裡原來的花樹礙眼,砍的砍,伐的伐,砍去了多半。若不是楚楚小姐爲這些花樹求情,怕是連這片小樹也要被腰斬。”
湘綺心中一動,玄愷去問:“哪位楚楚小姐?”
成哥兒詭異地側頭望玄愷,又看看湘綺,那神色帶了絲挑釁,雖然成哥兒往常有些狐假虎威,但爲人直爽,湘綺倒不十分討厭他,也印證了自己的推測,原來錦兒先她來過學士府。
湖心亭同岸上之間的石橋迴旋曲折,橋上一白衫背影,仰頭望天,烈日下似在沉思凝神。日頭毒辣,他卻紋絲不動,荷塘裡的錦鯉都擺了尾巴沉下水裡去避暑熱,反是他卻饒有興致望了晴雲發呆。
“凌宇兄,可是在此迎候我們?”玄愷甩着襟袖大步而上,步伐輕快。
卓梓聞聲回頭,高高束起髮髻cha一枝暗色的鐵木簪,顯出脖頸身材頎長挺闊如雲鵠。日光映得他面色一層亮影,籠着金暉,笑意波瀾不驚,淡泊世外。金殿力克羣雄後,湘綺就沒曾再見卓梓,多少是爲避嫌,而這幾日心中最是感激涕零,最想見到的卻是卓梓。如果沒有卓大哥的仗義出手,在這幫派林立步步艱險的朝局中爲他設計出一條報仇的明路,怕她一個弱女子無根無基,空有此心也根本無法達成夙願,爲父昭雪平冤。可是,卓大哥爲什麼要幫自己?她曾想過千萬個理由,文人的清高道義,路見不平的君子義氣,更或是萍水相逢的知音難覓……
“呆子,戳在那裡做什麼?”玄愷回頭喊她,微開口露出一口皓齒,清亮的眸光得意地看着她,如兩小無猜的密友。不容分說玄愷衝回,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向前跑,便跑邊喊:“磨磨蹭
蹭的反不如我這個病秧子。”
立在卓梓面前,玄愷反是重重喘息一頭虛汗。湘綺則低頭喊一聲:“卓大哥。”那聲音如蚊子哼哼,細得連自己都辯不清,想好的千言萬語感激涕零的話,一時間都如被風兒吹得無影無蹤,只剩自己訕訕含羞的立在這裡。
卓梓也不理會她,只爲玄愷揩了額頭的汗說:“傷才愈,讓他看到你如此跑鬧少不得又是番責備。”
“四哥又不在這裡,若是四哥在,我就要改成烏龜爬了。”玄愷猛一轉身,看到九曲橋盡頭的湖心亭下幾隻大白鵝,咧嘴一笑對湘綺說:“快看看,你兄弟都在那邊迎候你呢。”
湘綺又氣又笑,推他一把,玄愷故意做個立足未穩狀,就要跌進池塘,反嚇得湘綺同卓梓同時去拉他,竟然撞去一處,驚得閃避開。玄愷已經呵呵笑了沿着九曲橋跑去湖心亭。
湘綺擡頭,扇形匾額上“遏雲”二字,想是卓梓在此吹簫撫琴,纔有這兩個字的來歷。
百花屏風前,石桌上幾碟精美的小菜,一罈子清酒。
旁邊臨水一琴案,上面果然放一張古琴,湘綺忍不住走近,忽然覺得那色澤樣式好生熟悉,湘綺眼前一亮,可不就是雲錦心愛的那張古琴,如何在這裡?心裡微驚,目光滯留在那琴上,卻聽到屏風後一聲咳嗽,淡然的聲音道:“果然是你們,凌宇倒也不曾猜偏。”
湘綺猛轉身,不假思索倒身下拜。
“四哥在這裡?”玄愷脫口而出,又覺失禮,才退後兩步倒身下拜執君臣禮。
湘綺收斂目光,跪在地上也忘記該說些什麼。碎花鑲邊的袍襟就在眼前飄動,湘竹金絲扇骨只在她臂肘下微微一託,隨意一句:“平身!”
她起身,只覺得那輕輕一託如層雲一朵撐起她的身子,軟綿綿無力卻暗藏力道,她起身,心裡仍是忐忑,始料未及在此地意外遇到皇上。他腳步輕然,微不可覺,來往時竟然無聲無息,難怪她不曾覺察。
又轉向玄愷問:“烏龜是如何個爬法?朕倒想見識見識。”
玄愷探探舌,調皮的神色嘀咕着:“臣弟幾句玩笑話,四哥莫認真了去。就看
在臣弟挨這一刀子份上,將功補過吧。”
玄慎落座,微微擡眼,九五之尊的帝王,笑意雲淡風輕,剛毅的面頰因日光投來抹去些堅硬,透出幾分俊美無儔,薄勁的脣微動:“卿大功卓著,也堪定國安邦之才,朕當大加封賞纔是。”
那言語竟不似在玩笑。
湘綺垂眸凝目,脣角微動,雖不知此話真假,但從眼前人得意的笑意中感覺幾分親切。他脣角輕揚,帶了得意的笑,一襲碎花絳色錦袍,儀容俊美,不似帝王,反類豪門紈絝。髮髻高綰未戴冠,只隨意cha一根竹簪,如此散淡,怕也只因是在卓梓的府邸。
他微闔雙目,似在養神,眯眼在陽光下飽享溫暖,滿臉志得意滿的滿足,只是那幽寒的目色蒼涼淡漠,依舊不改孤介的風骨。只這點,他同卓梓倒頗有幾分神似,湘綺想,難怪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彷彿滄桑過盡,瀚海逃生,歷盡坎坷,
湘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上前拱手一拜道:“臣,本身盡爲人臣之忠,報陛下知遇之恩,份當屬也,不敢貪天之功。”
玄慎哈哈地笑了,抖開摺扇輕笑搖頭:“你倒也知道些進退,遠勝過令尊的孤介剛直。”
不經意一語刺穿湘綺的心,一陣絞痛,眉梢滑過痛楚也沒有逃過他的目光,挑釁般望着她道:“朕,君無戲言,譚府的罰沒家產發還,家眷免罪歸原籍返京。只是,一時間查不出令弟譚壽奴和令妹的下落。”
湘綺更是心頭一觸,低頭道:“臣已是感激不盡。”
“在此不必拘泥虛禮。令朕每聽你一句‘臣’,就疑爲是在同光閣聽戲文。”扇子擺得更緊,湘綺卻更不敢直視,心裡反是惴惴不安。他凝神望她,似在她臉上探尋難以推敲的答案,笑容似有若無,真是天意自古高難測,令她想起那句古話“伴君如伴虎”。
卓梓走來湘綺身畔,白衣勝雪如雲,翩然瀟逸,取笑道:“如此便是彈冠相慶了麼?”
玄愷搶辯道:“難道不該相慶嗎?初戰告捷,一舉直搗敵巢,雖不是殺他個片甲不留,也讓那夥子人大傷元氣。怕是太師在太后面前不知如何的哭訴告狀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