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公公一擺手,搶前打斷她的話說:“這於事無補的話就不必說了。焉知太皇太后不是被這譚帥父子臨陣叛逃之事惱得大病不起的?這朝中多少因替譚大帥說話的人遭了貶罰?月前九殿下就不顧死活的犯顏去進諫,被罰在宏文殿外跪了一夜,受了風寒驚嚇至今還臥牀不起。姑娘,知天命,盡人事吧。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老奴怕也心有餘力了。”
這話就是讓她死掉這份心,怕是再沒人肯幫她。禪房門窗大敞,倏然間通堂的風鋪天蓋地洶涌捲來,掀得襟帶飄飄,不知所往。湘綺就癡癡的立在那裡,彷彿天昏地暗天旋地轉,沒了一絲的希冀。腳下也如踩輕絮,無根般輕飄飄起來。彷彿風再烈些,就能將她捲起到半空中,如同三月紛飛的柳絮般無着無落。
“東西有價,命,根子無價,你那個寶貝收好,若真是有難處,或還能當個錢救救急。”身上摸摸,解下玉佩擼下腕上的玉珠串子,又摸出些散碎銀子塞給她說:“拿去應個急,安生立命去吧。”
湘綺推阻婉拒着沒去接,堅持道:“先父在世時說,總管大人是個清廉的,手頭的積蓄也不易,湘綺萬萬要不得的。只是求總管大人好歹替湘綺在太皇太后跟前說一句,只說,官奴譚湘綺在卓府一切尚好,肯乞太皇太后千歲保重鳳體,小人們不能在她老人家身邊伺候了。”
丁總管嗽嗽嗓子說:“姑娘,若是個明白的,就不要去做那沒影兒的念想,在這卓府裡求個生路,日後總有個去處活法。已經燒盡的灰,如何再燃呀?”
湘綺彷彿成竹在胸,點點頭,沒有哭哭啼啼,反是帶了岑然的笑意說:“湘綺魯莽,叨擾總管大人了。”輕服一禮就要退下。
“留步!”丁公公忽然喊住他,望着那垂花門上雕的蓮花問:“太夫人臨走時,留下什麼話?”
那平靜的心波又被一語擊出漣漪,她說:“先祖母臨終時只說,‘死非畏罪,古人一死明志者比比皆是。譚氏滿門忠烈不出逆臣賊子。老身腸子裡出來的孩子,最是知道他的秉xing。’”
丁無憂牙縫裡只擠出幾個字,喃喃道:“好……好……”
丁公公含糊自語着離去:“冤與不冤全是一念之差,一念入閻羅殿,一念能上青天。”
湘綺孤零零立
在那裡,冰意直透指尖,十指連心,怕心口也是冰涼的。
丁公公離去,天色黯淡時卓柯才歸來。只陪她吃了齋飯,也不多問她冒失地尋丁總管所爲何事,只寬慰道:“我要趕回府去料理些要務,你只在這禪房裡歇息,讓惜福和周兒陪你。”
惜福和周兒是卓柯貼身伺候的小廝。湘綺心灰意冷,懨懨地應承。
卓柯才安撫道:“人必自保,才能助人,你也怨不得人。他們都有自己的苦衷,無法明言而已。”
湘綺點頭,如茫茫大漠中行得口乾舌燥,滿眼金星亂晃,黃沙無垠,再看不到前路在何方。
定遠侯書房,青光熒熒,投在牆壁上淡淡一層人影,卻被搖曳得樹影模糊。
卓柯步伐灑落的來到父親的書房,小丫鬟蓮秋遠遠見他就笑盈盈的爲他打簾子,清亮的聲音通稟着:“侯爺,二公子來給侯爺請安了。”
卓柯向蓮秋擠擠眼,嫵媚的眸光在蓮秋面頰上一掃而過。那邊的蓮秋正追尋那明媚眸光,這邊的卓柯綻露出燦爛的笑容甩着絲絛大步跳進門檻,喊一聲:“爹爹,孩兒回來了。”
定遠侯卓登雲正在提毫作畫,一幅蒼鷹擊浪圖,巍峨險峻的高山絕崖,振翅俯衝而下的雪鷹,拍岸飛騰的浪花,栩栩如生。只靜靜地端詳眼前的畫,全神貫注似沒聽到兒子的到來。
卓柯在一旁垂手立了些時候,探頭望望那畫,試探地cha話說:“爹爹這幅《蒼鷹擊浪圖》越發的爐火純青別具神韻了。”
邊說邊湊上前,手撐了黃花梨桌案,側頭欣賞,只伸手去指了振翅高飛的雪鷹好奇的問:“咦,爹爹,這鷹怎麼忘記畫眼睛了?”
定遠侯這才擱筆望一眼愛子,見卓柯滿臉好奇懵懂的模樣反帶了幾分稚氣,就呵呵笑笑說:“鷹眼是最難畫的,不止是畫龍需要點睛之筆,這畫活物就在這一筆眼神上見功力。”
卓柯微翹了脣,反透出幾分似懂非懂的稚氣,又負了手側頭仔細端詳,露出幾分沾沾自喜道:“爹爹的畫朝野聞名,人稱大乾國第一丹青高手。這又是誰來求畫了?沒個頭臉的人物,也不能勞動爹爹大駕的。”
也不等父親答,就隨口說:“依兒子看,再好的畫也比不上去年裡爹爹爲皇后娘娘賀壽,咬了舌尖血畫
的那幅觀音像,娘娘喜歡得不得了,掛在東宮日日禮佛時就供着呢。難不成這鷹眼也要用舌尖血?”
定遠侯四方臉,幾綹長髯,看上去滿門紅光,只是鬚髮皆白了,呵呵笑道:“哪裡能總咬舌血作畫。那血最易變色,凡用血作畫,都需提前半年不得吃鹽,才能令這畫上的血色恆久如新鮮豔。”
這才提了袖子拈起只小狼毫,沾了硃砂色迅然落在那鷹眼上勾勒幾筆,不過草草幾筆,極爲傳神。
“爹爹真是神來妙筆!”卓柯嘖嘖稱讚着,就繞在案邊賞玩,只感嘆一句,“看來這一筆落下看似容易,卻是積蓄半載的運籌。”
“那事情搞定了?”定遠侯問。
卓柯笑應着:“爹爹放心,此事萬無一失。孩兒還安排讓那譚家丫頭見到了老丁。”
定遠侯倏然擡頭望他,眸光恰似那畫卷上的鷹一般犀利bi人。
“擇日不如撞日。宮內外有心有力替譚家說話的,怕屈指可數了。”卓柯道,便草草講述今日湘綺如何見丁總管之事。
定遠侯這才搖頭微哂,手中狼毫擱置在碧玉臥虎筆山道:“也是個胸無城府魯莽的丫頭。”
便讚許一句,“我兒此事辦得漂亮!”
“是,兒子爲爹爹效力是應該的。那譚家丫頭對卓家感激涕零,更是對高冒天這殺父兇手恨之入骨,告御狀飛蛾撲火的心怕都是有的。兒子明日再去點把火,事情就依計而行了。”
定遠侯冷冷道:“高冒天,多行不義必自斃了!”
“是,此事若鬧個水落石出,怕就是皇親國戚也難逃法網恢恢。”
“呵呵,呵呵”定遠侯連聲大笑,忽沉了臉問:“聽說,你同譚家那丫頭近來糾纏不清,若非如此,她如何如此聽信於你?”
卓柯惶恐,深抿了脣,偷,窺父親一眼,又綻露出幾分笑道:“孩兒何嘗有女色入眼,更何況是個下人。只怪爹孃生得這副好皮囊四處惹眼,反是怪起孩兒了。爹爹有功不賞就罷了,反是尋起孩兒的不是了。”
那副侍寵而驕的樣子,反喚出定遠侯的笑顏,呵呵笑了問:“那你說說,想要爹爹賞你什麼?”
“還不是應該的,兒子不要什麼,只願爹爹貴體安康。”卓柯說,畢恭畢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