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凌霄內宮, 在烈陽的照耀下襯得越發地冷寂。寧溪公子拿起桌上的羽扇,緩步來到屏風之後,腳下在某一處一踏, 機關開啓, 密室顯現。
沿着漆黑的通道走下去, 左轉右轉再推開一扇門眼前燭火搖曳, 紅紗縹緲的牀帳內探出一隻圓潤白嫩的手隨即傳出女子輕咳的聲音, “今日可有特別的事情?”
“無。”寧溪公子走上前去握住了女子的手,搭脈探了探,並無異樣。
“有左丞的消息麼?”那女子又問, 將層層紗帳掀開,露出蒼白卻不減嫵媚的容顏。鳳目流盼風華絕代, 肌膚勝雪媚骨天生, 身前鎖骨上畫着一直淡藍色的蝶, 似夢非夢欲展翅而飛,她, 正是血魔女主汐顏千尋。
寧溪公子搖了搖頭,將銀白的面具拿下,道:“不知道那傢伙在算計什麼,兩個月的病假,至今沒有任何消息傳回。”
聞此言汐顏千尋又輕咳了幾下, 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 “我想做的事情, 沒人能夠阻止。這麼多年他雖然盡心輔佐, 但是左丞終究是他的左丞, 不得不防。關於右相的人選……”
“我明白,這些事情交給我吧。”寧溪公子垂目應道。
汐顏千尋靜靜地靠在牀榻上, 藉着燭光打量着眼前的人,就如同在看着曾經的自己。紅紗帳內外,一樣的容貌,一樣的氣質,唯一不一樣的,是寧溪更有神采,而她,卻是風燭殘年,想着便不由得嘆了口氣。
寧溪知道她心有所感,於是在自己臉上一揭將面具拿下,女子容貌的背後,是一張平凡到毫無特別的臉,除了依舊狹長的眉眼給平凡多了幾分妖異,兩人坐在一起時竟是雲壤之別。
“你啊……”汐顏千尋笑了笑,“總是最能知我心,也不枉費我疼你這麼多年。只是戴着一張又一張的面具生活,也辛苦你了。”
寧溪公子不以爲意地笑了笑,“人生如戲,不就是如此。”
“人生如戲……”汐顏千尋回味着這四個字,搖了搖頭,“人生不是戲,走過了,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寧,等我實現了願望,你便自由了……”
“寧溪不在乎。”他說着,眼中一片淡然,“從我成爲寧溪的那一刻起,我就未想過何爲自由。”
離開內宮的時候,已過了正午,寧溪一身黑衣面色蒼白地走出來,小宮女見了紛紛施禮:“見過公子。”
寧溪擺了擺手,“去伺候女主吧。”
沒有戴紗帽,也少了平日遮擋的面具,寧溪擡手遮住刺目的陽光,見腕上的白布又被血染紅了,不由得嘴角彎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人生如戲啊……只是,連我自己都已經分不清,究竟哪一張面具下才是真正的我了。”
吃下寧溪所給的療傷藥,小樂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調息了一會兒,內傷便奇蹟般地好了八成,不由得感慨藥效靈驗,另一方面卻對於寧溪的爲人越發地不解。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小樂想不通,四日的賭局只是一個契機,贏了,便能救回伊楚,輸了——“哈……”小樂嘲弄地一笑,“在這宮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珍視的東西在哪裡,你又如何奪走?”
算了算時間,也該去柴房劈柴了,於是小樂問清了路,做好心裡準備接受懲罰。剛踏入柴房的後門就看見臉色陰沉的總管,小樂暗歎倒黴,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便因爲逃避懲罰罪加一等,不但懲罰加倍,連午飯也沒有吃到。
“唉……”小樂一邊嘆氣,一邊劈柴。此時正午剛過,廚房的下人們都吃過飯開始了各自的工作,有幾個小宮女端着木盆洗衣晾衣,竊竊私語着看起來格外開心。
“聽說文姐姐回家了?”一人輕聲問道。
“是啊,平日都是文姐姐親自伺候女主用膳,今天是我送去凌霄內宮的。”
“真羨慕,我也想侍奉女主。”另一人感慨。
“去!”小宮女笑道:“你不是去伺候寧溪公子用膳麼,我們才羨慕你。”
“這有什麼好羨慕,寧溪公子雖然很厲害,可是跟藥師大人比起來,真是差多了。”
“那倒是,藥師大人的風采卓絕,城裡哪家的小姐不是被他迷得犯了相思,可惜流水無情啊。”
聽聞她這樣感慨,其他的小宮女紛紛掩嘴笑了起來,“羞!我看你這丫頭在藥師大人身邊呆得久了,連魂兒都丟了吧。”
“少取笑我!”小宮女臉色一紅,“你們不要亂說。”
小樂側耳聽了一會兒,發覺這種八卦真是茶餘飯後最好的調劑品。搖頭苦笑了下,繼續劈柴,那邊又傳來小宮女們的嘻笑。
“藥師大人不回來,我的工作也變得不固定了,唉。”
“咦,今天你送飯去了哪裡?”
“就是天魔殿旁邊很偏僻的那座後宮。”
小樂心中一動,是子簫的宮殿。
“真的?我聽說那裡住着一位瀟灑絕塵的神秘公子,你見過沒?”
宮女聳肩,“沒見過,只把飯菜留在前廳就退出來了,你們知道,女主有令楚華宮內生人莫入,我們這種小丫頭根本進不得內殿。”
“真的好神秘。”一人附和,“不過女主爲什麼要把他安置在那麼偏僻的楚華宮?難道真的是寧溪公子吃醋?”
“噓——!”衆人齊齊地瞪着她,“這還不明白,楚華宮雖然偏僻但曾經是先帝最疼愛的初華公主的寢宮,女主對誰都沒有這麼特別過,你再亂說,小心沒命。”
小宮女聞言緊張地四處看了看,見小樂依然在專心劈柴,不由得鬆了口氣。“可是我還聽說冷長老時常去拜訪呢,這事咱們這裡沒有傳開,其實冷長老的府裡早就盛傳長老動了凡心。”
“冷長老?”幾人都是傻傻地互相看了看,接下來也沒有人說話,後院除了劈柴和洗衣服的聲音再無其他動靜。
聽得多了,七拼八湊的便能理清一些思緒,小樂想着想着,忽地一怔。依子簫的身份,難道不知道現在的汐顏千尋根本不是女人,或者,他是寧溪的情人?
不知道爲什麼,腦海裡忽地閃現出子簫那雙攝魂的眼以及寧溪無情的冷笑,沒來由的打了一個冷顫,小樂總覺得有些線索被忽略了,可是,又想不出頭緒。初華公主、冷長老、子簫、寧溪……會有什麼樣的聯繫?或許,今夜應該再去看看子簫。
小樂以爲自己會在柴房度過餘下的學習時間,結果沒想到晚飯的時候便得到了總管的寬恕,不但免去了所有處罰,連日後的底層實習也全部免了,直接升爲凌霄宮的侍童。看着傳達命令的老太監若有所指不壞好意的笑容,小樂瞬間醒悟,是汐顏千尋的命令,不,確切地說是寧溪公子的命令。
這下好了,自己徹底變成依靠不正當手段競爭以色侍主的無恥之人。小樂心中冷笑,無所謂,只要能隨意走動就好。
擁有了如此特權,原本與其他少年氣質不同的小樂此時更是鶴立雞羣,再加上其他人羨慕與不恥的目光,生活再次充滿幽默的挑戰。
夜晚降臨,小樂又一次將氣息隱匿於黑暗,開始在非魔宮內四處尋找伊楚的蹤跡。反正與寧溪公子有賭約在先,小樂也不怕他從中作梗,所以行動更加大膽了幾分,這次幾乎將整個非魔宮走了一遍。兩個時辰後,小樂最終依然一無所獲,坐在楚華宮的牆頭上抱胸細細地思考了一遍,除了天魔殿就是子簫的楚華宮沒有查看了。回想起白天寧溪公子那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彷彿篤定了自己絕對找不到伊楚,小樂歪頭看了看楚華宮門上那快紅色的匾額,心中一動,翻身跳下牆頭舉步進了宮內。
下人們似乎都睡了,楚華宮內冷冷清清的沒有一絲聲響,更別說子簫的簫聲了。小樂心中疑惑,隱匿氣息來到子簫的窗外竟聽見了談話的聲音。
“大人今日怎麼有閒暇來看子簫?”
“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小樂一怔,聽聲音卻是個女子。
子簫反問:“何謂好,何謂不好?”
那女子怔怔的半晌無話,終於嘆了口氣,“你總是這麼冷淡。”
子簫不答,徑自拿起了簫吹了起來,簫聲婉轉低迴,一時間更加深了夜色的迷惘。
“昨夜,有人擅入天魔殿,是你插手了吧?”女子問道。
子簫放下簫,若有若無地笑了笑,道:“他是子簫的朋友,只是無心才誤入了天魔殿,望冷長老不予追究。”
小樂在窗外一驚,這女子竟然是另一位權掌非魔城的長老冷雪心,聽聲音似乎比聿平川還要年輕,可是小樂知道,這個人的權利是所有長老裡最大的,她是天魔族的長老。聽說她本人頑固而且行事手段毒辣,如今竟然以這種語氣與子簫談話,原來傳言是真的……小樂一時心神不定。
就聽冷雪心道:“只有心懷異念之人才會想要進入天魔殿,你這個朋友,只怕不是那麼簡單。”
“冷長老,”子簫的聲音有些冷,“他是子簫在這宮中唯一的朋友,難道長老連子簫最後的一點權利也要奪走麼?”
冷雪心沉默了,過了好半晌才輕輕嘆息道:“罷了罷了,這事我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你自己好自爲之。”
“多謝冷長老成全。”
“子簫……”冷雪心聲音柔了下來,“你在這裡並不是只有他一個朋友,你還有我啊……”
這,這,這是傳說中的告白吧?小樂嘴角抽了抽,感覺自己太無良了,竟然偷聽別人告白,正想退離,就聽見遠遠的傳來一隊人的腳步聲,於是連忙閃入了暗影之中。
“看樣子,女主派人來接我了。”子簫說。
冷雪心沉默了片刻,只道了句:“珍重。”屋內燭火一閃,氣息竟然憑空消失了。
小樂大驚,沒看見有人出來,也沒感覺到任何氣息流動,怎麼會有人平白無故地在屋中消失?正想着,一隊人提着燈籠擡着轎子出現在楚華宮外,子簫的打開房門,微微整理了一下發髻然後帶上黑色的紗帽,一言不發地走了出來。
“子……”小樂輕聲喚了一下,又覺不妥,於是連忙住了嘴。
子簫怔了怔,回頭看了看暗影深處,輕聲道:“等我回來。”語畢走出宮上了轎子,一行人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