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似乎每天也沒什麼事情可做,時不時地就被青鳥叫來,然後兩個人一起聽她高談闊論,說得不亦樂乎。鳳霓裳有時會習慣性的偷看他溫潤如玉的側臉,他的聲音,他的笑容,他的舉手投足,無不透露着良好的風度與修養。
鳳霓裳忽然有點喜歡仰望這樣的男子。
青陽開始並未留意,時間久了,也就感覺到平時若有若無的注視,心中只覺好笑,這個女子,平時靜的像幅畫一樣,很容易被人忽略,可偷看他時卻目光灼灼,怎麼就這麼學不會矜持?
可就是因爲她太靜了,偶爾投過來的目光,讓他不自覺的專心感受,時間久了,這樣貓捉老鼠般的遊戲竟也不膩,青陽倒是第一次有這樣的耐心,靜靜旁觀着別人的青睞。想來好笑,她不說,不動,連臉上的表情都是懶怠換一下,總不能他莫名其妙就上前拒絕吧?
慢慢的,青陽發現,他開始有點喜歡看她沉靜的眉眼,偶爾宛然一笑,就會讓人如沐春風。
一天,青鳥告訴鳳霓裳,瑤池東邊長着幾株豔麗的桃樹。鳳霓裳從沒有見過桃花,那個時候,桃花還是稀有的品種,極不易活,只有天界瑤池種着十幾棵,小心翼翼的看護着。
她滿心歡喜隨青鳥尋到桃園來,一入眼,滿目絢爛,風吹過,桃花紛紛如雨落,豔麗如斯。青鳥拉起她的手向桃林跑去,兩人花香中嬉笑,驚醒一地落花。
青陽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當真人面桃花相映紅。他慢慢退出桃園,難得鳳霓裳如此放肆的笑一回,他怕擾了她現在的清夢,怕一不小心破壞了當前的美好。
究竟等了多長時間,青陽不知道,只是站在白蓮池邊,腦海裡卻滿是鳳霓裳銀鈴般的笑聲,水蛇般的身影,桃花般的面龐,揮之不去……
“青陽。”
青鳥叫他,回過頭,鳳霓裳臉上紅暈未退,眼裡還帶着絲絲晶瑩,看得他難得一陣心神盪漾。
“你們先在這裡等等我,我換身衣服去,跑出一身的汗。”青鳥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青陽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清茶,遞到鳳霓裳面前:“潤潤喉嚨。”
鳳霓裳一笑,接過杯子說道:“謝謝。”
“喜歡桃花?”青陽問道。
鳳霓裳笑道:“可能也是因爲物以稀爲貴吧,桃花罕見,就看着新鮮。”
青陽但笑不語。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青陽從不多言,並沒什麼話題,還好兩個人都不覺得安靜相對有什麼尷尬,很是舒服。
不一會青鳥換好衣服走了過來。
鳳霓裳想起身告辭,剛站起來,卻忽覺得有些目眩,體內法力如今已控制得很好,難道是因爲今日太陽太大?可是,現在的感覺卻是另一種難過。
支撐不住,她一下子坐回石凳上,青鳥一驚:“小鳳,你怎麼了?”
一時間,似乎五臟六腑都在翻滾,攪得她站立不住,鳳霓裳臉色瞬間鐵青,嘴脣開始泛白,眼前漸漸模糊,身子都軟了下去,跌到地上,青陽一個箭步衝上來扶住了她,穩下心神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鳳霓裳說不出話,只皺眉搖頭,冷汗涔涔,打溼層層衣衫。青鳥搭上脈搏,一下虛弱似一下,青陽抱起她便向青鳥的寢宮走去。
鳳霓裳窩在青陽懷裡,卻慢慢的失去了意識。
青陽將昏迷的鳳霓裳放在青鳥的牀上,青鳥急得團團轉,就要出去找醫者幫忙,不想一下子被青陽攔住。青鳥詫異地回頭,只見青陽臉色忽然很不好看,手卻沒有停下,慢慢掀開鳳霓裳背部的紗衣,那原本光滑雪白的肌膚,在他們眼前逐漸結痂,形成厚厚一層肉甲,青鳥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同爲鳥類,她認得,那是鳳甲!
怪不得,怪不得鳳霓裳天生神力,可以在天界生存,怪不得她不知道自己是誰,怪不得青鳥見到她便對她產生好感,原來,她們都是同類,鳳霓裳,是遺失在天界的鳳凰後代。
青陽只覺自足尖升起一陣寒意,怎麼會是這樣?他跌坐在椅子上,身上纔出的熱汗猛然蒸發,直涼到了心裡。
如今這個時候,明眼人皆可看出,北山大帝夫妻不滿現狀,貪得無厭,想要索取更多,已堪堪威脅到西王母的地位。早晚有一日,他青陽,少不得與此二人有一番惡戰。可是,如今他們竟然有了鳳霓裳做武器?他們當初收留她,到底是何居心?難道有朝一日,他與她,竟要戰場相見?
念及此,青陽不禁心裡一顫。這小心翼翼偷看他的女子,帶着懵懂自己都未必知道的心思,難道有一日,要他刀兵相見?心中泛起苦澀漣漪,青陽不曾料到,想到這裡,原來是這般難過。一時間,腦海中,竟都是她低頭淺笑的樣子,桃林中難得開懷的樣子,在自己身邊侷促不安的樣子,和青鳥侃侃而談的樣子,種種情形匯聚成同一張臉,不知不覺,她已在每一日的生活中存在了那麼長時間。
沒有了這樣的和諧會怎麼樣?青陽心裡想,可怕的習慣。
青鳥並不知道那麼多,她打來了熱水,爲鳳霓裳擦着臉上的冷汗,轉回頭見到青陽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說道:“怎麼就愣在那裡?放心,小鳳沒事,只是他們鳳凰族類就這一點與我們不同,沒有父母看護,生下來就被帶離鳳凰島,任其自生自滅,活下來的,就長出鳳甲,將曾經一番皮肉換掉,疼痛是免不了的,可並沒有生命危險。”
脫胎換骨嗎?青陽看着鳳霓裳鐵青的臉色,眉頭微蹙,百鳥之王,當真不好當,要經歷這樣一番折磨,她能承受多少?
青陽開口說道:“看來她今晚必定是回不去了,不如你派人去告訴北山大帝夫妻一聲,只說今日是你留她一晚,明天再回。”
青鳥撇撇嘴說道:“還用得着告訴?即便幾天不回去,也未必會被他們察覺。”
“什麼意思?”青陽問道。
“小鳳當初是被他們救了一命,要是我,也會施以援手的,不過舉手之勞而已,這丫頭傻,就把心都交給人家了。那個茶園,其實是可有可無,人家都沒當回事,只她一門心思對待着,今天就算她不回去,那夫妻二人,也不會發現的,他們向來客客氣氣的,從未真正將小鳳當成自己人過。”青鳥帶着點對鳳霓裳的心疼,語氣難免忿忿不平。
青陽聽罷,說不出是什麼感想,卻心裡似乎鬆了口氣:“你是說,他們並不知道她真正身份?”
“當然,鳳凰乃鳥類中的王族,身份何其顯赫,沒有多少人有幸真正見到,連我們都是跟隨王母時間久了,看了金鳳真身才知道鳳甲這事,旁人根本是無法看出來的。”
還好,目前看來,並未到最壞的地步,青陽自己安慰着,又低聲囑咐青鳥道:“此事,你知我知,不要再告訴任何人。”
“怎麼了?”青鳥回過神來,纔看出青陽臉色也不同以往,心裡隱隱覺得事情不大對勁。
青陽放緩口氣說道:“如今這個時候,鳳凰族類不比其他,你看西王母那個坐騎金鳳,此事若是宣揚出去,又叫她何以自處?”
青鳥想起平時西王母踩在金鳳背上威風八面的樣子,禁不住吐吐舌頭,難不成要叫鳳霓裳去做第二個金鳳日日聽命在瑤池?這丫頭雖素來淡然,可內心帶着那麼股子孤傲,想必也是受不得這樣委屈的。
青陽看着躺在牀上的鳳霓裳,說道:“我和你一起守在這裡吧,晚上萬一有什麼事,還有個照應。”
“嗯,應該沒什麼事,小鳳身體虛弱,暈過去也好,省得清清楚楚的受疼痛的折磨。”青鳥嘀咕着,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對着青陽說道,“你什麼時候這麼閒了?”
“我是怕你一個人應付不來。”青陽哭笑不得,也不想理睬她。
到了晚上,青鳥果然受不了睏意來襲,趴在一旁的貴妃塌上睡着了,青陽無奈地看着她,果然,要是指着她照顧鳳霓裳,自己才真是發了瘋了。
牀上的鳳霓裳青白的小臉埋在被子下,看起來像在熟睡着,只是層層的冷汗不斷冒出,身體的疼痛扔在煎熬着她。青陽坐在一邊,終是看不下去,握住她冰冷的手,指尖通紅,似是在大雪地裡剛剛拔出,小蔥般被握在他溫暖的手掌內,放在嘴旁哈着氣。
是他的錯覺?好像她的臉頰有那麼一瞬微微紅潤。
折騰了一夜,青陽一瞬不瞬地照顧她,眼看着天快要亮了,鳳霓裳的冷汗漸漸消失,眉間不再蹙起,呼吸也逐漸平緩,算是真正睡了過去。青陽的心稍稍放下,想要站起來,卻發現手腳已經發麻,腰身也變得僵硬,竟就這一個姿勢守了她一夜,他有些自嘲的搖頭笑笑。
活動了一下筋骨,青陽又俯下身來,鼻尖呼出的暖氣噴在鳳霓裳的脖子上,那白的透明的肌膚,好似能看見流動的血液。肩膀向下,一定都披上了厚厚的鳳甲,女子都愛美,不知道她醒來會不會因此而難過。
鳳霓裳似乎感覺到了一點癢癢的難受,不自覺動了一下,睫毛眨眨,到底沒有睜開眼睛。青陽一怔,並不敢妄動,靜了一會,看她沒什麼反應,方纔逐漸恢復呼吸,直到發現自己的舉動,不禁啞然失笑,這女人,竟能讓他緊張不已?雖然她真的已經很乖,尤其在他的面前。
可是爲什麼呢?在他的面前,他總能感覺到她的拘束,那時不時的偷看,是喜歡還是討厭?他竟有點懷疑吃不準了。
青陽有點惱火,下意識伸出手來,勾起她烏黑的秀髮:“你到底是存了什麼心思?討厭?還是喜歡?爲什麼對着我連笑都是稀少的?我有那麼嚇人嗎?”他雖語氣平緩,卻還是帶着點謹慎的不確定。
見她沒什麼反應,青陽像是放下心來,一點點回憶着兩人少有的幾次共處:“青鳥不在的時候,你就沉默的像個透明人,你知道我要花多長時間才注意到你的存在?真是讓人頭疼。後來,也就習慣了你的沉默,即使不在我身邊,也感覺好像一回頭就可以看到你。呵,原來安靜的女子會有一種魔咒?”
接下來的話,像是沒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要不是我特別努力地看着你,我們一定很輕易的就錯過了,你真的不是一個讓人一見難忘的女子你知不知道?那到時,我去哪找一個那麼乖的你?”
青陽眼睛看着鳳霓裳埋在被子裡的臉,小聲像是不確定似的:“難道我喜歡上你了?哼,要真是這樣,你總是躲躲藏藏,萬一錯過了,你去哪找一個那麼喜歡你的我?沒有人會注意到這麼乖這麼透明的你的你知不知道?”說着一笑,青陽細看她的眉眼,那唯一不能讓人忽視的大眼睛如今也閉了起來:“不過,有一個這麼安靜的小妻子,會不會很無聊呢?”
青鳥翻了個身,轉過去又睡着了,青陽緊忙停住嘴,看看左右睡着的兩個人,不自覺又有些好笑,握了握鳳霓裳的手,不再是沒有溫度的冰涼,也就放下心來。
他看了看窗外,太陽就要出來了,或許鳳霓裳需要些熱水好好洗個澡,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門又關嚴,牀上的鳳霓裳小心得睜開了眼睛,看不出悲喜,只是愣愣的,難道,現在的你就不會忘記我了嗎?還有,小妻子?他的思維一向這麼長遠嗎?真是個……自戀的人,一下子被幾個問題牽扯住,鳳霓裳又開始昏昏沉沉,連身上的疼痛都忽略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