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府外現在正處於狂歡狀態。
昭陽雖說是西凌首府,但省份偏遠,百姓一輩子也沒見過幾個大官兒,然而今日,風雲涌動,朝廷軍政方面大員齊聚昭陽,昭陽百姓也覺得臉上光彩無限。
先過來的是住在西凌總督府的刑部尚書,監察御史,以及大司馬,大司徒。
八擡大轎,頂翎輝煌,官兒們在昭陽府門前下轎,互相揖讓,遠處一條聲,“快瞧,官兒們的方步原來是這樣搖的,嘻嘻真好玩。”
大佬們臉皮抽動,將昭陽臨時父母官太史闌在肚子裡罵個半死——這治下百姓怎麼教化的?
隨即是喬雨潤的車馬,喬綠茶最近連遭挫折,難免有幾分灰撲撲的,不過還是勉強裝扮了,穿一身絳紫宮裙,華貴端莊,只是終究無心作秀,掩着臉匆匆進門。人羣看她來,倒默了一默,隨即人羣裡爆發一聲大叫,“喬指揮使,今日身上可還方便?小的家中世代專賣女性用品,稍後如果需要,打86788888,立即送貨上門!”
喬雨潤背影一僵,險些栽倒在昭陽府門檻上……
百姓們一陣沉默,隨即鬨然大笑,都紛紛回頭找那說話的人,問“打86788888是什麼意思?”不過哪裡還找得到?
這自然是太史闌的安排,喬綠茶一心要在昭陽建立良好形象?不行,她不允許,好歹這是她的地盤。你要樹碑,我就給你拆,茶館酒肆,最近都在將上次公審那些隱約的細節,編了段子在講,其中“指揮使堂上來癸水,女府尹當堂送經帶”之類的笑話兒,昭陽城已經傳瘋了。
人們樂呵的同時,也難免對喬雨潤有幾分不齒,一個女人,在公堂之上,爲了阻擾公正審判,連這種理由都敢扯出來,真是不知羞恥。
最愛面子的喬大人,這下面子裡子,都給太史闌撕了個乾乾淨淨,這比戳她一刀還讓她難以接受,這下款也不擺了,秀也不作了,用最快速度閃了進去。
百姓們的注意力卻已經轉了——後方忽然一陣馬蹄聲!
急如暴雨,席捲而來,這邊剛剛聽見聲音,那邊馬蹄已經踢到最外圈百姓的背心,隨即便是一連串的暴喝,“少帥駕臨,讓開!閒雜人等,速速讓開!”
百姓譁然,一邊怒目回瞪一邊急忙拉住自己的親朋好友走避,原以爲會看到車如流水馬如龍,馬上少帥披風橫卷,狂馳而來的颯爽英姿的,結果讓開了半天,彪悍英武的騎兵確實看見一大堆,狂馳而來分列兩排等候,又等了一陣子,纔看見一頂轎子晃悠悠而來,轎子垂着簾子,遮掩得密不透風,一路直接擡進了昭陽府,傳說中二郎英姿,連根毛都看不見。
“這紀家少帥不會是個娘們吧?”人羣裡又有人在怪聲怪氣地笑,“堂堂軍隊少帥,竟然坐轎!”
轎子裡傷勢未愈,只能叉腿坐着的紀連城,青白的臉皮子一陣扭曲地抽搐……
紀連城抽着進門了,外頭百姓忽然開始了今天最熱烈的一場歡呼。
“晉國公!”
長街那頭,順着紀連城士兵剛纔開出的道,數騎奔馳而來,除了正中一匹馬火紅純正之外,其餘一色深黑高頭駿馬,金色鞍韉,青色勁裝,裝束得利落緊緻,青色勁裝的肩頭,金色圖騰紋樣中間一個古樸的“晉”字。
騎士們尖刀陣型而來,卻在將要接近人羣時霍然一分,那麼多匹狂奔中的馬,轉折分馳時毫無滯礙,揚蹄如行雲,落蹄分流水,唰一下如海面分波,分開後齊聲一頓,瞬間靜止,駿馬及那些拉馬的勁健雙臂,肌肉齊齊一鼓。
“譁!”
百姓們眼花繚亂,驚歎不絕。
他們不懂騎術,只覺得痛快好看,覺得比起剛纔那所謂正規軍統帥的天紀少帥屬下,容家的護衛才更像精英軍人。
男人們看護衛,女人們看男人,兩邊護衛一分,男人們還在欣賞那些名馬,女人們已經在尖叫。
黑馬羣中馳出一匹紅馬,火紅,似朝霞朗日,毫無雜色,馬上人一身珍珠白,錦衣式樣介乎寬袍和勁裝之間,瀟灑又利落,鑲嵌了青金石的腰帶顏色鮮明,寶石熠熠閃光招眼,更招眼的是他的容顏,明淨璀璨,皎潔珠暉,盡現人間線條輪廓之美。
有種人美到極致,反而說不出哪裡好,只覺得一眼看過去,熨貼如意,歡喜到了心底,爲這眼神的美妙邂逅。
戴着斗笠頭紗的姑娘們前赴後繼,想要摔折在他的馬下,路邊的各色花兒瞬間被採了大半,紛紛如雨灑在他經過的一路上。
容楚含笑,策馬而過,掠起的珍珠色衣袂,卷着碎去的落花,一路芳香,一路傾慕的眼光相送。
他的颯爽利落,風姿卓然,和剛纔大轎深藏的紀連城正是鮮明對比,他的護衛彪悍卻不擾民,他本人高調卻不風騷,和紀連城狂妄作風又是一個對比,衆人都覺得瞬間被洗了眼睛,不虛此行。
只是有人覺得,似乎晉國公脖子上有什麼不對勁,只是他過去得飛快,沒看清楚。
眼看容楚也快馬入了昭陽府,想來也沒旁人來,衆人都心滿意足地往後退了退,打算到蔭涼的地方避避。
人羣還沒散開,忽然又聽見一陣喧囂,隨即便見一羣鮮衣怒馬的少年,飛馳而來,穿過人羣的缺口,直奔昭陽府門。
這些人衣裳裝束,神情氣質,和南齊人不太一樣,有人認出來,疑惑地道:“咦,咱們南齊人審案,他們東堂人湊什麼熱鬧?”
也有人道:“咦,又是一個美人!今天好眼福,見到好多漂亮人物!”
當先的少年,肌膚雪白,下巴微尖,一雙美麗深沉若藏了浩瀚星空的大眼睛,整張臉玲瓏而精緻,和容楚的翩翩風華比起來,又是一種完全不同的美。只是臉上神情太驕傲了些。
這羣人馳到警戒線前,果然被攔住,負責警戒的昭陽推官彬彬有禮,卻堅決不許他們再進一步。
這也是太史闌的吩咐,她曉得司空昱這個閒得無聊的傢伙,一定會來湊熱鬧,她可不想被這驕傲任性的傢伙壞了事。
那羣眼高於頂的東堂少爺們在警戒線外吵吵,“我們是在觀摩貴國法治,回國加以發揚的!”
推官按照太史闌的吩咐,笑容可掬回答,“正好,敝國對外律法第一條,本國內政,不容他國干涉。請貴國好好發揚。”
“你們不敢給我們旁聽貪腐大案,可見內政敗壞,意圖遮掩!”
“貴國明啓女王六年太宰貪腐案,據說在本國都根本沒有公審,事後太宰莫名自殺,想來貴國的內政,一定清明得很。”
“誰和你扯這些有的沒的!你們昭陽府代府尹,將來可是我們世子的女人!我們來爲未來世子夫人助威掠陣,這也不行?”
推官還是早有準備,笑容可掬地道,“代府尹大人說了,她的婚事自己做主,不是誰掏出只鳥就可以換她終身。當然,如果你們東堂實在沒有女人,世子找不到老婆,她不介意在南齊給他介紹一個,收點介紹費就行。”
有聽見的百姓哧哧地笑,司空昱也不生氣,反而瞪了那個說話的少年一眼,冷笑道:“太史闌教你這麼說的吧?行,我知道她就這德行,既然她不要我進去,我就在外頭給她掠場,男人,沒必要和女人計較。”
他下馬,退後一步,手一揮,帶來的人也早有準備,就在警戒線外一步,支起棚子,備下桌子茶水,司空昱帶着他的人,施施然在棚子裡坐了,正對着昭陽府。他棚子搭得寬大,四面百姓有人擠進來遮陽,這少爺今天也好性子,一概不管。
那邊容楚正要進昭陽府,回頭看見這邊動靜,一笑,遙遙抱了抱拳。
司空昱擡起臉,冷哼一聲。
他今日坐在這裡,確實可以算是掠陣了,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東堂每年來參加天授大比的使者,都是受到兩國契約保護的,南齊必須保證他們的安全,否則便會帶來不小麻煩。東堂使者身在何處,該地官府所有軍事力量都會給予一級警戒保護。
本來因爲上府兵換防,現在守衛整個昭陽府的是天紀軍,這對太史闌不利,但司空昱今日坐在這裡,負責治安的天紀軍就必須先保證他的安全,這便等於給太史闌去掉了一重麻煩。
這是容楚謝他的原因。
司空昱當然不會接受這謝意,要謝就太史闌親自來,你容楚算啥代表?
他坐定,喝一口茶,裡頭,登堂鼓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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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傳來!
開堂!
南齊開國以來第一大案,大的不是案情,而是涉案者的身份。
南齊開國以來最華麗的旁聽隊伍,代表政界的三公,代表軍界的紀連城,代表勳爵的容楚。
朝廷三大勢力的頂尖人物,到齊!
今日刑部尚書主審,監察御史副審,昭陽代府尹陪審。
鼓聲一響,左右兩側,坐下當朝大佬。
左邊大司空章凝、天紀少帥紀連城、西凌總督董曠,西局副都指揮使喬雨潤。
右邊晉國公容楚,大司馬宋山昊,大司徒席哲。
三公的臉色不太好看,上頭有令,這次的過堂不需要他們親審,而主審刑部尚書和監察御史都是康王的人,太史闌官職低,只能做個陪審,就是點頭的份,所以這次過堂雖然簡單,但要順利拿到供詞——難!
主審副審的屁股都坐在被告那裡,案子要怎麼辦?
他們很憂心,倒是太史闌還是那睥睨無所謂的樣子,這樣子看在容楚眼裡那叫天生自信,看在三公眼裡那叫盲目自信——這女人是不是皇太后坐在上頭反對,她也覺得她有辦法讓太后閉嘴?
六個人對面坐下,互相目光一觸。
喬雨潤目光忽然一直。
紀連城眉頭一皺。
董曠眉毛高高挑起。
三公面面相覷,然後開始咳嗽。
幾個高官的眼神都在容國公的脖子上轉來轉去,充滿詭異。
國公爺的脖子上,有道形狀更詭異的紫紅色痕跡。
國公爺坦然高坐,對所有人點頭微笑,他一點頭,脖子上那一道紅印便一跳一跳,很明顯,很明顯。
那印痕,在場的人大多是過來人,眼神疑惑,都覺得似乎像咬痕,又似乎像吻痕,但是咬痕沒這麼輕,吻痕嘛……又似乎只有一半?
但不管是咬痕還是吻痕,可以確定的是,這是人的嘴巴才能造成的。
三公瞧着容楚坦然自若模樣,都恨不得捂起老臉。
脖子上頂着這麼個玩意,也敢招搖過市!還笑得一臉淫蕩!
紀連城冷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一臉鄙視。
喬雨潤瞄一眼那痕跡,望望後堂,若有所思。
容楚微笑,面上從容,心裡其實也沒這麼舒坦。
那個壞女人!
啃哪裡不好,位置啃那麼高,高領都無法遮住,生生讓他帶着這麼個痕跡來公堂,免費給所有人觀賞。
不過國公臉皮厚,第一輪目光洗禮完了,便也覺得沒什麼了,唯一的小小遺憾是——如果這是個完整的美妙的吻痕,該多好。
當然,他知道這個臭女人絕不肯成全他的……
後堂一響,主審官員們到場,太史闌走在最後,懶洋洋的容楚,立即腰直了。
太史闌靛藍色官袍,上繡紅色朱鳥,沒有戴那個她覺得傻兮兮的官帽,男子一般束髮,長身玉立,步履帶風。
望去就是個精精神神的俊俏少年。
紀連城眼底鄙視更濃——不男不女!
容楚眼神大亮,他還是第一次看太史闌穿官服的模樣,南齊官服那麼醜,嗯,只有他家太史,才能穿這麼好看!
“帶馬管家!”
三公爲了避免多生枝節,之前就表示首告證人證據已經落實,無須再次過堂,這次過堂只審重要新人證馬管家一人。刑部尚書和監察御史本想反對,終究拗不過三公,所以一坐定,便直入主題。
紀連城聽見這句,眼睛一亮,手一揮,外頭一隊衣甲整齊的天紀士兵立即進來。
太史闌一看見那羣人,眼睛也一亮,邰世濤赫然在其中——他終於進入精兵營,成爲紀連城的親信了?
她心中狂喜,卻立即低下頭,裝作翻案卷。
紀連城此刻倒沒注意她,只是對三公道:“聽說上次押解案犯上堂,曾經延誤過久?想必這昭陽府內警衛還不夠安全,我天紀軍既然已經入駐昭陽,昭陽府大小事責無旁貸,就讓他們陪同去提領人犯,以免發生問題。如何?”
三公笑笑,臉頰上皮肉抽動——你派人保護?你派人保護纔會出問題!
喬雨潤皺皺眉,低頭喝茶,她不認爲這是好主意,上次她攔截不成,以太史闌的性子,這次還會給人機會?
不過她和紀連城,說到底也不算一個陣營的,只不過暫時有共同敵人罷了,紀連城不會聽她建議,她也懶得勸。
她算是發覺了,和太史闌玩心眼陰招,難有勝算。
唯有以強權,以無法迴避的強權,壓她!
“人犯押在昭陽大牢,可由昭陽府尹安排提領。哦,太史大人,你就不用親自去了,我們這裡還要看案卷。”刑部尚書不待太史闌答應,便主動做了安排。
紀連城脣角浮現一個陰冷的笑,手一揮。
“哦,既然少帥願意幫助加強我這昭陽府治安,下官自然十分樂意。”太史闌點頭,揮揮手,幾個衙役轉身向後堂走,紀連城那隊精兵立即跟上。
邰世濤走過太史闌身邊時,太史闌擡起頭,兩人目光瞬間交匯,太史闌給了他一個“什麼都不要做”的眼神。
邰世濤微不可見地點點頭,跟着往後衙去了。
紀連城望着自己屬下的背影,眼神陰狠——他要做的,會比喬雨潤想象得更狠,搶奪或者滅口一個人證算什麼?那還是會惹上麻煩,他要攪亂整個府衙,放走整個大牢的犯人,再以追剿爲名,將昭陽府攪得寸瓦不留,好好出一口惡氣,也讓這場審判,永遠無法進行!
紀連城這邊的人一出去,容楚目光也對外頭轉了轉。
一陣風聲掠過去了。
那邊紀連城的手下跟着昭陽兵丁一出大堂,就將那些兵丁包圍,“帶我們去大牢,把鑰匙帶着!”
兵丁們乖乖照辦,帶他們去隱在地下的昭陽大牢,開了門,裡頭黑沉沉的,一股酸腐的氣息衝了出來,天紀軍領頭的士兵用刀抵住獄卒的脖子,“開門!”
“軍爺……”獄卒抖抖索索地問,“是開那個人犯的牢門麼……”
“開所有的門!”那士兵一聲獰笑。
“這……”
“鑰匙給我!”那士兵劈手奪過鑰匙,帶人下到牢獄,也不管牢裡都是些什麼人,嘩啦啦一起把鎖都開了,站在門口大喝,“裡面的人聽着,半刻鐘內這裡要起火,想活,就自己出來!”
裡頭靜了靜,隨即一羣臉烏漆抹黑的人衝了出來,天紀士兵冷笑着讓到一邊,等着這些人衝出去,驚動了別人,然後他們再大叫“昭陽府監管不力,囚犯大量越獄”追出去。
那羣人衝了出來,天紀軍冷笑抱胸等着,有人開始往地上澆油,準備燒得更亂些。
一個漢子衝過那個小頭目的身邊。
忽然一伸手,奪過了那士兵的刀!
他這邊一出手,隨即那些衝出來的“囚犯”,都紛紛出手,一把奪了身邊那些天紀士兵的武器。
那些士兵還在等“囚犯”衝出去一段距離再鬧起來,哪裡想到這些人突然出手,只覺得手腕一痛或者肩頭一輕,武器已經到了別人手裡。
搶到武器的“囚犯”,齊齊咧嘴一笑,手中大刀一反,刀背啪地敲在天紀士兵的頭上。
天紀士兵一個個無聲昏倒。
角落裡只剩一個邰世濤,他的武器沒有被搶去,正和搶他刀的漢子對峙。
那漢子忽然對他齜牙一笑。
邰世濤一怔,覺得這笑容有點熟悉,仔細一瞧,驚道:“周七!”
周七“噓”了一聲,邰世濤立即住口,周七看看別人都昏了,才悄聲問他,“怎麼說?也照樣拍昏你,還是放過你,讓你去和紀連城表功?”
“不。”邰世濤稍稍思索,答,“我一個人逃出來,紀連城會懷疑,你也拍昏後,稍後我自己想辦法。”
“好。”周七一笑,大刀一反,啪一聲把邰世濤也乾脆地敲昏。
“一羣傻叉。”周七低頭看看那些昏迷的士兵,學了一句太史闌的口頭語。那羣“囚犯”嘻嘻笑着聚攏來,臉上泥灰掉下來,赫然一半是容楚護衛,一半是太史闌護衛於定雷元等人。
“按計劃來?”
“按計劃。”
低聲問答後,護衛們將這些昏迷士兵都拖了下去,扔回底下大牢,每座牢裡,都直直坐着一個囚犯,囚犯身後,又有護衛,用刀頂着他們的背心。
剛纔天紀士兵等在大牢門口,看見牢裡有人奔出來就以爲是囚犯了,其實這是人的一個認識盲區,太史闌就是利用了這個意識盲點。一個牢裡其實有三個人,一個是扮演囚犯好出去制住天紀軍的,一個是真正的囚犯,還有一個是看守囚犯的護衛,以避免牢門被打開後,囚犯真的衝出來帶來麻煩。
她和容楚事先推算過紀連城等人的行事,覺得喬雨潤在牢門前吃過虧,這次絕對不會再打大牢的主意,而以紀連城的性格作風,以及擁有軍力這種情形來分析,他想的必然是要攪亂昭陽整個府衙的治安,當然他的兵不能公然在昭陽府內燒殺搶掠,那麼能煽動或者說放縱的,只有昭陽大牢裡的囚犯了。
這是推理,對於兩隻狐狸來講不在話下。
天紀軍的士兵被扔回大牢,在牢裡負責看守囚犯的護衛也走了出來,把牢門重新鎖上,把這些士兵的武器扔在地下,然後拍拍手,走了。
他們一言不發,牢裡的囚犯一頭霧水,不明白這些人出出進進是要幹什麼。
隨即他們就發現躺在地下的士兵,穿着質地良好的青色軟甲,軟甲上每片鐵片都擦得閃亮,黃色軍衣,上好的牛皮靴,靴子以及軟甲上都有清晰的印記“天紀”。
“天紀軍!”
“外三家軍之一的天紀軍!”
囚犯們大多是江洋大盜,各有必死之罪,都知道天紀軍的威勢,一驚之下又是一喜,反應快的瞬間明白——這是給他們送人質的!
雖然不明白怎麼會有這樣的事,但生機面前誰肯放過任何機會,囚犯們紛紛撿起地上武器,架在那些昏迷的士兵脖子上,隨即仰頭對上面大叫,“放我們出去!快放我們出去!不然我們就殺了這些天紀士兵!”
……
半刻鐘後,大堂上還在等待押解人犯的官員們,忽然被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驚動。
“諸位大人!諸位大人!不好了!”一個典史匆匆奔了進來,大叫,“出事了!大牢裡出事了!”
“啊哈!”紀連城立即站了起來,跳得太快扯到傷處,他俊臉扯扁,導致臉上的笑意十分怪異,“太史闌,你怎麼管理昭陽大獄的!這押解證人的節骨眼兒,你管理的牢獄裡囚犯竟然暴動越獄!”
他身邊喬雨潤忽然皺一皺眉,伸手一拉他衣襟,可惜紀連城正在興奮中,根本沒注意。
“哦?”太史闌擡起眼,眼神譏誚,“少帥真是神人!我們都坐在這裡,典史只是說大牢出事,怎麼少帥就知道,是囚犯暴動越獄了呢?”
“呃。”紀連城臉色一青,這才發覺失言,隨即冷笑一聲道,“大牢出事,自然是囚犯暴動越獄,還能有什麼?”
“這也未見得。”容楚忽然笑吟吟接口,“或者有人得了急病,或者有人要害受傷,疝氣啊什麼的。”說完眼角對紀連城褲襠瞟了瞟。
“少帥是嫌我這昭陽府凳子太窄了麼?”太史闌立即接上,“這麼叉腿坐着,想必不舒服,要麼下官給少帥換個寬大的凳子?”
說完她喝茶,容楚也喝茶,兩人茶杯上對望一眼,太史闌扯扯嘴角,容楚傲嬌地轉頭。
彆扭。甚彆扭。
紀連城瞧着這兩人,一唱一和還要裝模作樣,叉着腿,氣得連褲子都在發抖。
三公的眼神也詭異地飄了過來,似乎對他的褲子真的很好奇,紀連城趕緊一屁股坐下去,冷笑道,“莫和我扯嘴皮子,先交代了你的事情要緊!”
“確實。”上頭刑部尚書厲聲道,“大牢出了什麼事!人犯如何還沒押來!”
“回諸位大人。”典史戰戰兢兢地道,“不知道怎麼回事……剛纔前去幫助押解人犯的天紀諸位軍爺,忽然搶了鑰匙,進入了大牢,然後……被囚犯們挾持住了,現在囚犯們以諸位軍爺的生死威脅,說不放了他們,就殺了……這些天紀軍爺……”
大堂上忽然靜寂如死。
刑部尚書眼珠子似乎瞪出了眼眶外。
監察御史正在喝茶,忽然嗆住。
三公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瞟瞟容楚,又瞟瞟太史闌,不確定是他們哪一個的手筆。
或者,兩人合作?
喬雨潤渾身一僵,立即轉頭去看紀連城。
紀連城已經木住了。
神智和意識,在此刻都發生錯亂,腦海裡飄來飄去,只剩下三個字“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他終於大聲喊了出來,“不可能!不會這樣!”
“哦?”太史闌斜眼瞟着他,“那少帥認爲應該是怎樣?”
她不待紀連城回答,霍然站起,手扶桌案,盯住了紀連城。
紀連城渾身一冷,覺得好像身在懸崖之上,瞬間被一隻蒼鷹給盯住!
“少帥是不是認爲,”太史闌脣角一抹冷笑,話說得又急又厲又快,“此刻應該是我的囚犯,忽然莫名其妙衝出大牢,在我昭陽府內亂竄,而你的士兵,此刻應該充當着圍剿追捕越獄囚犯的重任,跟在後面,追殺逃犯?”
“你……”紀連城沒想到她真敢當面說出來,身子向後一仰。
太史闌走出桌案,一步步向他行來。
“少帥是不是認爲,你的士兵應該在追殺逃犯,然後,不小心燒了我的大牢?”
“沒有!”
“少帥是不是認爲,你的士兵應該在一個不漏地追逐逃犯,然後因爲火頭太大,視線不清,不小心誤殺不少昭陽兵丁?”
“胡扯!”
“少帥是不是認爲,”太史闌三步到紀連城面前,一伸手,指住了他的鼻尖,“你的士兵爲了幫我追逐越獄囚犯,雖然燒我府,殺我人,亂我審案,但無罪有功,然後稍後你會爲此請功,順便向朝廷參我一本,昭陽代府尹太史闌管理不力,牢獄防衛鬆弛,導致囚犯暴動越獄,應予重罰,明正典刑?”
三句話問得一句比一句快,衆人聽得驚心動魄熱血如沸,三公目光灼灼,若不是限於身份地位和立場,此刻便要叫好。
當庭戟指天紀少帥,劈頭痛罵,南齊建國以來,未有人也!
“太史闌!”紀連城被指住臉,小白臉瞬間漲紅,終於失態咆哮,“誰給你這麼大膽子!誰給你資格對我這樣說話!”
“天理公義給我膽子!”太史闌答得飛快,衣袖一甩,“我連你的鳥都敢踹,我在乎你的臉?”
“噗。”容楚的茶及時噴了出來。
紀連城向後一倒,似乎要暈,喬雨潤死命掐住他大腿,才把他給救了出來。
滿堂大佬寂然無聲,一個個腦袋似要埋到桌子底。
見過彪悍的,沒見過這麼彪悍的!
席哲在呻吟,對身邊宋山昊道,“趕緊把陛下接走吧,這女人太可怕了……”
宋山昊深有同感地點頭。
太史闌這還沒完。
“少帥,趕緊去救你那羣越幫越忙的兵們吧。”她冷冷道,“下官真的很爲天紀軍難過,都說天紀戰備鬆弛,將官懶怠,下官原先還不敢信,如今可算瞧着了,等下還要想法子從囚犯手中解救他們,真是累。”
紀連城身子搖晃,扶住桌案,死死盯着她,眼神如嗜血毒蛇。
“太史闌!”刑部尚書來解圍了,厲聲道,“這是公堂,人犯呢?怎麼還沒押解來?”
“尚書大人問得真及時。”太史闌一轉身,手一擡,冷喝,“起!”
衆人正自愕然,忽然公堂中間,那一大塊青石地面忽然慢慢突起,隨即,一個籠子,從地底升起。
籠子裡,坐着蒙了眼睛的馬管家。
堂上一瞬間驚歎四起。
誰也沒想到,馬管家,竟然根本不在大牢,而是被太史闌藏在了公堂地下!
較之上次將囚犯藏於別的囚牢,這次她更加別出心裁。
驚歎聲裡,太史闌淡淡的聲音響起。
“哦。忘記說了。”她道,“其實根本不必去大牢提犯人,他就在這公堂下。”
“噗。”
一口鮮血噴出,濺在鐵籠上。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草,砸在了紀連城腦袋上。
繼容楚之後,太史闌也成功地,氣吐血了紀連城……
“好!”遠處長着鈦合金眼的司空昱,霍然站起拍手叫好。
他眼底光芒閃亮。
看太史闌行事,就是痛快!
周圍百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司空昱起身叫好,也情不自禁跟着歡呼拍掌,嘩啦啦的叫好聲拍掌聲傳進來,紀連城兩眼反插,差點沒暈過去。
“天紀軍兵強馬壯,向來不允許他人干涉內務。”太史闌隨意捲了捲袖子,“所以天紀軍被囚犯挾持之事,請恕下官不敢插手,勞煩少帥親自處理。哦,”她還不忘記關照一句,“注意工作方法,不要再毀了我的大牢和官衙。”
紀連城直直站着,仰面向天,似乎在回血,隨即一言不發,衣袖一甩,往後堂去了。
難爲他還算有定力,居然沒真的倒下。也居然能明白,這時候說什麼都是羞辱,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太史闌筆直站在大堂正中,環視一圈,面無表情。
大佬們接觸到她的目光,心中無私的微笑頷首,心中有鬼的急忙避開。
驕狂的天紀少帥都在太史闌手下吃了這麼大虧,顏面掃地,當堂遁走,別人此刻更沒心思和她做對。
還是趕緊審完,省得心臟受累。
“原來人犯藏在地下,此計甚好。”刑部尚書急忙道,“太史大人請歸座,該好好問案了。”
太史闌回座,經過主審臺的時候,意味深長瞄了兩位主審腳下一眼。
刑部尚書和監察御史臉上汗唰一下下來了。
什麼意思?
她瞄這一眼什麼意思?
難道我們腳下也有個坑?
她能挖一個坑放囚犯,是不是就能再挖一個坑陷尚書?
這想法荒唐,可是兩位高官想到底下這女人的行事作風,頓時覺得一點也不荒唐,這個女瘋子,做得出來!
兩位高官頓時如屁股長刺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即逃離這可怕的公堂,連問話都是飛快的。
“座下何人報上名來!”
馬管家被從籠子裡拖出來,見過世面的王府管家,並沒有怯弱之色,不卑不亢地道,“草民是康王……”
“康王殿下到——”
驀然一聲長長的傳呼,打斷了他的自報名。
馬管家渾身一顫,堂上衆人色變。
康王還是來了!
太史闌面無表情——前幾天這位親王傷得也不輕,還是支持着趕來了,殿下,菊花還好嗎?
外頭也起了一陣騷動,一大隊王府護衛擺齊儀仗,逶迤而來,兩排軍官在前頭開路,將百姓驅散。不過這些人都避開了司空昱的棚子,策馬從棚子邊繞過,好像沒看見。開道的騎士過去後,康王的難得低調的車馬匆匆而來。
很明顯康王不想有任何耽擱,直奔昭陽大堂,不過他不想耽擱,有人偏偏要將他耽擱,司空昱忽然袍子一掀,出了棚子。
他直奔康王而去,人還沒到已經老遠一拱手,笑道:“是康王王駕嗎?請容在下參拜!”
他往路當中這麼直直一站,正好堵住了康王的車駕,車駕無可奈何的停下,康王有點蒼白的臉探出來,怨恨地盯了司空昱一眼,勉強笑道:“司空世子別來無恙?本王今日還有要事,恕不能奉陪,稍後本王親自宴請世子賠罪。”說完也不等他回答,立即縮回頭,喝道,“走!”
“王爺。”司空昱伸手挽住馬車馬頭繮繩,道,“揀日不如撞日,正好在下有事尋王爺,王爺前幾日和我在流雲山莊談的那件事,我覺得有些細節還需要敲定一下,您看……”
康王縮回去的腦袋唰一下又伸了出來,疾聲道,“世子,本王忽然想起本國一件要務,確實需要和你申明一下,你不妨上車來談?”
“還是王爺下車來談吧,車上擠兩個男人不嫌悶氣嗎?”
“本王車駕寬敞有何悶氣?”康王盯着昭陽府門,焦躁得說話飛快。
昭陽府裡,本該這時候抓緊時間審問的刑部尚書和監察御史,忽然都啞了口。
刑部尚書開始咳嗽,一邊咳嗽一邊道:“諸位……咳咳……抱歉……昨晚受了點風寒……咳咳……”
監察御史則皺眉看着案卷,對太史闌道,“太史大人,前頭那份案卷好像有點塗改痕跡啊,這可是絕對不能發生的情況,你看要不要尋典史書案來,先問問是怎麼回事?”
太史闌盯着這兩個道貌岸然的高官——你拖延,我拖延,準備審到天明嗎?
“咳咳……咳咳……”忽然堂上也有人咳嗽。
太史闌一回頭——喲,容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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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手來…別怕,沒要票。
我只是在深情地、含淚地、雞凍地伸手高呼:啊!燕傾天下終於出版啦!
處女作終於上市噹噹啦!
寫作生涯第一個小圓滿啊!
我等了兩年啊!
出那麼多本書,不會有哪本能如燕傾,予我惆悵又欣慰的心情。它的意義甚至無法用短短几百字說清。所以我給燕傾寫完番外,還加了個後記,紀念那逝去的,寂寞又完滿的時代。
那時我是菜鳥,那時我無人問津,那時我面對的都是親切支持,那時沒有現今的諸多紛爭惡意。
我懷念那時代如同懷念逝去的青春,我愛那書如同愛菜鳥的單純。
燕傾是我出版的第一本無刪節作品。除了錯字病句調整,沒有刪除大型段落,只加不減,原汁原味。
此刻珍重捧出,渴盼她能被更多人接受,但望諸君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