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制之後，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吧？至少工人的養老都掛到社會上去了，企業也不會承擔他們的醫療費用。”王曉龍繼續試探着，他說的倒是實情，不然每次改制，爲什麼都是相關企業的原一把手和高層管理者在想盡辦法爭奪控股權呢？曾幾何時，前面還在唾沫星子亂飛地大談特談黨性原則、爲公爲民的廠長和書記們，一夜之間便變成了千萬富翁，“空手套白狼”，披上了“民營企業家”的光環？
“是的，不過——”喬半仙冷靜地看着他，“我不願意背上良心債。所以我沒有藉着任何改制政策巧取豪奪，一切皆kao自己的本事，您知道的，商業管理技能和風水知識幫我一步步走向成功。”王曉龍啞然無語，他同樣也對改制過程中的諸多環節和最終結果表示過不滿，但是在洶涌大潮的推搡下，他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所以保持緘默，除非你想盡早終結自己的政治生涯。
喬半仙並不喜歡一直和人猜謎，眼見王曉龍一直和自己兜圈子，他開始有些不甚耐煩，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老哥，我還有些事情，要不先走了。”“啊，啊，是我不好！哎，這件事，其實我也猜到肯定是有人在誣告，雖說和你老弟交往的時間並不算長久，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絕對不會是那種人。”王曉龍從扣口袋中摸出一封信，貼在桌上，平推至他的跟前。
“是匿名信吧？”單單瞥了一眼上面的字跡，喬半仙便即胸中瞭然。對於那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報復，他終於覺得自己的忍耐開始到了盡頭，的確，當初自己是犯下了間接過錯，可是他後悔之餘，已經從經濟上對之進行了各種補償，而且也確實忍受了對方無所不用其極的報復手段，那個對頭，還想怎麼樣了？難道對方還想將爲了實現報復目的因此不惜走向極端從而付出的慘烈代價算到自己頭上？他神情的種種倏忽變化，一切皆落入王曉龍老狐狸般閃爍和窺覷的視線內：“老弟，你認得這個人？”“仇人，冤家，也是一個不知道收手的惡——”後面那個“棍”上尚未出口，喬半仙猶豫了一下，轉口道：“信裡說了什麼？難不成以爲我在二建三建的改制過程中，摻和進去耍弄陰謀詭計，並且撈了很大的好處麼？”王曉龍點點頭，kao着椅背，然後豎起大拇指：“老弟猜出來了。”然後眉頭微蹙，表現了自己的憂慮：“我擔心同樣的匿名信，可能還被寄給了中紀委和審計署派出局的同志，由於二建的改制，和劉俊來、尤桂芝夫妻密切相關，他們斷然不會對此檢舉坐視不理。”“隨他們吧，人清自清，我還真不在乎。”喬半仙咧嘴笑了起來，不過心裡尚有些忐忑不安，匿名信想必只是報復自己和搞垮喬氏集團的第一步，接下來，也許還會有教人難以意忖的第二步和第三步，主動權掌握在對方手裡，自己卻處處陷於被動。
突然，口袋中傳來“叮叮噹噹”之音樂鈴聲，喬半仙摸出手機，翻開蓋子，看見上面的來電號碼顯示，不由皺了皺鼻子。
王曉龍便欲起身：“老弟，要是不方便，我先回避？”喬半仙伸出另一隻手按住他：“沒什麼不方便的，寫信的正主兒打電話來了。”“什麼？”王曉龍大吃一驚，如此態度張狂和放肆的匿名告密者，或者說栽贓陷害者，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心中不由暗暗喟嘆，商場人物畢竟不比官場幹部，有些勾心鬥角和權謀爭較，竟會表現得如此公然和炫耀。
“你有什麼事嗎？”“…”“哼！那我就不裝糊塗，託你的福，中紀委確實有人打電話給我了，詢問我關於年前市二建公司改制的事情。你滿意了？”“…”“恰恰相反，現在我覺得我不是壞人，‘狼心狗肺’幾個字，或許配上你更爲合適。”喬半仙的聲音開始變得生硬和冷峻，看得出，他在用這個極盡貶義的詞語攻擊電話另外一端的時候，心裡也進行過短暫的掙扎和躊躇，所以他的語速緩慢並且凝滯，“日本農村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改造了你吧？”
王曉龍坐在沙發上，屏氣凝神，不知爲什麼，他的心情跟着緊張起來。所謂中紀委打電話給喬半仙一事，十足子虛烏有，不過是喬半仙爲了保護市委副書記的一種手段。電話那頭似乎是個女人，而且好象被喬半仙的適才那句話給激怒，語氣頗爲急促，話筒中傳來哼哧哼哧的喘息和叫罵。這位喬氏集團的掌門人，淡淡地握着手機，任由對方如此反應，然後冷冷丟下一句：“有什麼招就使出來吧，我等着呢。”“啪”的一聲重重合上翻蓋，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
通過七家灣土地交易一事，王曉龍對兩個商人印象非常深刻，一個是烏鐵，此人野心頗厚，魄力很強，甚至有時會莫名其妙給人予不寒而慄的感覺；另一個就是他素喜稱之爲“老弟”的喬半仙，這位中年略略發福、身材也不高的熟男，行事舉止皆從容不迫，在其好色風流的表象之下，掩飾着某種理性主義者的烏托邦氣質。王曉龍從來不會去主動佩服誰，對於這位精通堪輿妙法的“風水大師”也是如此，但是他不得不承認，喬半仙身上，或許就是這種從容的氣度和浪漫主義色彩的氣質，暗暗令他有點折服。他很好奇，給“老弟”打電話的那位貌似女子之神秘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能撩撥得喬半仙焦躁難寧，情緒在短時間便有了由峰至谷、由淵行巔的極大波動。
現在應該緩和一下屋內的氣氛，儘管喬半仙看似也在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老弟，這個古董怎麼樣啊？”他指着先前看過的那個花瓶，瓶子基座下，墊着一塊紅布，基座外面，則貼着一張橫條的小小紙片，上面書道：“明代古物，貴重勿碰。”旁邊還有一行警示：“若有損毀，十倍賠償。”明代花瓶價格本就不菲，再要翻上十倍，實乃天價，所以儘管不知這花瓶是貨真價實還是僅爲噱頭，謹慎的王副書記都是揹着手慢慢欣賞，絕不觸碰分毫。他心裡懷疑，如果這個古董是真貨，那麼茶館的主人爲什麼不在外面再套一個結實的玻璃罩子呢？好象故意等着客人“碰瓷”。喬半仙咳嗽一聲，笑了笑：“我還真不懂古董，不過在花瓶下面墊塊紅布是應該的。如果沒有紅布，這花瓶又是真貨，那麼這間菊花廳佈置得再好，也不是什麼喝茶的好地方。”
“爲什麼？來來來，老弟你給我好好解釋解釋。我還準備有機會的話，就買幾件古董放在家中保值增值咧。”這一回王曉龍提起茶壺，給他慢慢斟酌一杯，“我總感覺如今經濟形勢不穩定，把錢放在銀行裡的定期利率，還比不上紙幣貶值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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