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真的開始利用剩餘的時間了。侯森對淺海的一切似乎不感興趣,徑直回宮殿看他的寓所去了。奧力雖然長相奇特,但他的心腸不錯,主動留下來,教授忘川和海倫游泳技巧。忘川自然十分高興,海倫也一改常態,微微一笑,向奧力表示感謝!
於是,奧力先是把游泳的所有要領跟他們說了一遍,海倫雖未曾下水,但畢竟長於海島,是以學得較快,忘川則花費了好大一陣功夫,才弄明白游泳究竟是個什麼玩意。
見兩人學得有模有樣,奧力就撇下他們,趁這段時間好好逛一逛淺海訓練場。
忘川和海倫則在宮殿前一直學。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忘川忽然發現他這位海倫弟弟,雖不愛說話,學東西卻是異常的認真和細緻,單拿游泳來說,他只要抓住了某個要領,似乎就能永遠不知疲倦的練下去,直到爛熟於心爲止。因此,他只練了一下午,就遊得極爲靈巧了。
忘川又是驚奇又是欽佩,要不是口上含着呼吸藻,他真要和他好好說說話。
他們也不知道練了多久,只知訓練場的人漸漸離去,紛紛離開淺海,回到海上浮城。海倫依舊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
忘川渾身肌肉卻早已疲憊麻木,游完了最後一絲力氣,終於遊不動了。他看了看海倫,還在咬牙堅持!
他愣了好一會兒,內心的震撼實在無言以說。只怕任誰也不會相信,一個像紙一樣單薄的身體,竟能在海水裡遊動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而且片刻也曾不休息!
忘川游到他身旁,用盡量簡單的手勢向他比劃,意思大概是:“今天就到此爲止吧!我們住的地方還沒去看哩。”
海倫極度消瘦的臉上此刻已寫滿了倦意,他停下來,眼睛一眨一眨的,瞧着忘川,最後疲倦的點點頭。忘川衝他豎起了大拇指。兩人一前一後,向那棟巨大的水底建築游去。兩人疲倦之極,回去的路上全然是靠意志在堅持。
接下來的事,忘川記得不是很清楚。他只依稀記得,疲憊不堪的他帶着海倫進入宮殿後,身體如有萬斤重,只記得自己重重砸在大門的水池裡,然後便如死人一般,沉沉睡了過去······
他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他陡地醒來,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極其柔軟舒適的牀上,他身處的,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大房間,房內裝飾與自己南天崖的家極爲相似,是以他一醒來,還以爲自己做了一個在海底的長夢!直到他看見房子一個藍色大窗戶外,有個軍官模樣的男子騎着海象,正倚着自己的窗沿打瞌睡,他才猛然驚醒。
他匆匆起身,跑到窗戶邊上,他的手,竟可以透過這層藍色光芒,直接伸到外面的水裡。他就這樣,推醒了那軍官。
軍官睜着睡眼惺忪的眼,伸出兩根手指觸到嘴邊的呼吸藻上。窗外,即刻傳來他的說話聲:“你要不要訓練?”
忘川臉上微微一紅,答道:“要的。”
“那就快些出來!我在大門外等你!”他說完,右手拇指往宮殿大門外示意了下,便催動海象,離開窗臺。
忘川匆匆出門,左右環顧。只因他昨天沒來得及好好熟悉一下這座規模龐大的宮殿,他唯有一邊跑一邊看,又問了不少人後,兜兜轉轉,才趕到宮殿大門口。
當他第一眼看見那大水池時,全身一滯,忙伸手進懷裡摸索一番,發現呼吸藻完好無損“躺”在懷裡時,才長長舒了口氣。他沒時間細想昨晚到底是誰把他領回那個寓所,便匆匆含好呼吸藻,提腳一躍,出了大門!
軍官懶洋洋的趴在海象上,等了一個早上的他,似乎早已不在乎多等一會兒。見忘川匆匆趕到,他起身伸了伸懶腰,道:“上來,你可叫我一頓好等!”他指了指海象,示意忘川坐上。忘川乖乖照做,他想道歉,無奈有口不能言,只好全靠臉上表情,盡力做出愧疚和道歉的樣子。
軍官伸出兩指,在忘川嘴上呼吸藻表面輕敲兩下,閃過一道白芒後,他就說:“你可以‘說話’了。”
他說的“說話”,原來指的是“想說的話”。忘川只要想說,聲音就出來了。所以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真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軍官在海象耳際低哨,海象立馬載着他們,優哉遊哉的朝海底訓練場游去。
“不用道歉,反正也影響不了什麼,隊伍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軍官道。
忘川不知他話裡諷刺,還道自己沒影響其他人,反倒鬆了口氣。身前軍官卻又忍不住笑了聲,“你叫什麼名字?”
“忘川!”忘川答道。
他“嗯”的一聲,忽又笑道:“你可以叫我水蛇長官,今後你在淺海,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末了他又加一句,“我一向欣賞耿直的小夥子。”
“是!”
話語間,他們已落到了海底一個小方陣的上空,海象在哨音的指示下,盤旋遊弋與方陣兩丈來高的上空。那位叫水蛇的長官打了一聲長哨,將方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地下人紛紛聚攏到一起,擡頭瞧着他們,更多是瞧向忘川。
“大家!”水蛇長官高聲喊道:“今天我要向你們介紹一位新隊員!”他頭往身後一擺,“他叫忘川,以後會和大家一起訓練,一起生活!”他話一說完,下面立馬傳來一股“咕嚕嚕,咕嚕嚕”的奇怪聲響,忘川一看,原來是下面的人,爲歡迎他,正在紛紛鼓掌!雙掌在水裡相擊,原來會發出這樣奇特的聲音!
他驚喜交加,從海象背上站了起來,揮舞着雙手,同樣回以問候。底下聲響更大了,他們對忘川的到來似乎感到異常興奮,除了熱烈的掌聲外,許多人甚至都發出了“嘿嘿”的高呼聲。
水蛇長官笑而不語,又載着他在方陣上空,來回遊了好一陣,所到之處,引得不少人人駐足仰望。
水蛇長官突然笑道:“你知道自己爲何這麼受歡迎嗎?”
忘川想了想,道:“因爲我來自南天崖?”
水蛇長官搖搖頭,道:“這裡所有人,身份都是一樣的,不管來自哪裡。他們不只是歡迎你,每到一個新人,他們都會奉上最熱烈的掌聲。因爲多一個人加入,對他們來說,都意味着隊伍的再一次壯大,都意味着他們手臂上的鐵索,又穩固了不少!”
忘川臉色又是一紅,低聲應了句。
水蛇長官又道:“淺海訓練場,一共有三個大區,分別是平衡練習、耐力練習和力量練習。這裡所有人,都要經歷嚴格的分區訓練,直至有能力推動那塊巨石,才被視爲有資格離開淺海。在這期間,你所遇到的所有麻煩,都會由我幫忙處理。要記住了。”
忘川點點頭。
“好了!”水蛇長官道,“你可以下去了!”
忘川怔道:“可······可我什麼都不會!”
“我們下方是平衡方陣,是所有訓練中最簡單,同時也是最枯燥的訓練。尤其像你這些由陸上下來的人。必須依靠這個方陣,重新學習如何在海底行走、跳躍,甚至格鬥,每一項都得像嬰孩一樣,由蹣跚學起。但是要謹記,在你身體力量還不足以對抗海流時,手臂最好纏上那條鐵鏈,否則,誰知道哪天涌來一股海流,將你們捲到哪兒?到那時,是生是死,全聽天命了!”
忘川聽着,表情凝重。對他來說,在海底裡要做到“行走自如”,簡直難以想象。好在他來之前已經下定決心,不管前途多麼艱難,他都要咬牙堅持下去!所以他沒有猶豫多久,便從海象背上跳了下去!
所謂跳,實則是遊。他離方陣原本不過兩丈高,雖然昨天剛學會了游泳,那笨拙的泳姿還是惹起下面人們一陣鬨笑。
忘川臉色窘了許久,隨便落入方陣之中,雙腳尚未站穩,身旁一位小夥子已向他拋來一條大鐵鏈,並示意他如何纏繞在臂上。
忘川道了聲謝,同時內心一凜,因爲他手上那條鐵鏈,實在是太沉了!那小夥子倒是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不以爲然的笑了笑,別過頭,與整個方陣一齊,擡腿踏步,緩慢的向前行走。
忘川因臂上纏着鐵鏈,所以方陣一動,他自然而然被牽扯得一齊向前。儘管他事前對平衡訓練的難度已做過一定的預估,但此刻他才切身體會到,一個人要在海底上,腳踏實地的行走,是多麼不易的一件事!每走一步,他必須將所有重量都壓在一隻腳下,雙腳的擡起和放下也極其講究分寸,擡輕了,邁不開步伐,擡重了,身體又極易漂浮起來,這樣,就不是“走”,而是“遊”了。
初次嘗試,他簡直可以用啼笑皆非來形容。因爲把握不住步伐節奏,他大部分時間基本被鐵鏈牽着走!身邊人都笑他:“若不是這根鐵鏈,你只會在原地不斷上浮和下沉。”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身旁那位小夥子實在看不下去,主動解開臂上鐵鏈,示意忘川跟他過去。
忘川垂頭喪氣,解開鐵鏈和他一起脫離了方陣。
兩人回到了宮殿,在大門水池邊上休息片刻後。小夥子就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螞蟻!”
“我叫忘川!”忘川扯下嘴上呼吸藻,說道。他發現這個叫螞蟻的小夥子居然不用拿下呼吸藻,也能開口說話。
螞蟻笑了笑,伸出兩根手指,放到嘴邊,道:“你在學習行走前,應該好好學會說話,這是靈界最基本的法術,叫‘催心化音咒’,不用張嘴,就能使你要說的話,轉化爲音波傳送出來。”說完,給忘川演示了一遍,然後將法術的咒語,以及施展方法,也一一講給了他聽。
忘川又是驚奇,又是高興,真不知該如何感謝這位螞蟻。他戴上呼吸藻,依照螞蟻所說,默唸咒語,練習了幾遍,果然就能傳出聲音來。
“實在感激不盡!”他扯下呼吸藻,高興道。
螞蟻揮了揮手,笑着說:“我當初什麼都不懂的時候,也總有一個人,願意犧牲他寶貴的訓練時間,來指導我,所以我很早就決定,如果身邊有新人加入,我也會對他做同樣的事!”
忘川怔怔,內心突然涌出一陣感動。如果人與人之間的善意都能像這樣一代一代傳承下去,他一定也願意做其中的一個。所以他說:“以後有機會,我也一定像你一樣,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螞蟻瞧了他一會兒,笑而不語。
過了半晌,螞蟻才說道:“淺海的大致情況相信水蛇長官已經向你介紹了吧。”不等忘川回答,又自顧自道,“還有許多事,想必你還不清楚,我乾脆好人做到底,都對你說了吧!”
忘川睜大了眼,連道了好幾聲謝。
“淺海這幾項訓練,其實都不易。每隔七天,訓練場都有一次考覈機會,凡是能推動巨石的人,就說明他已具備了進入更深海域的條件。先別高興,據我所知,每次考覈通過的人數,最多不會超過三個!一個月,最多不超過十個!想想總共有多少人吧!”
忘川不禁吸了口氣,心想這偌大的淺海訓練場,人山人海,若論資歷排隊,自己要通過考覈,豈非要等到猴年馬月?思及此,任誰的內心都要一陣失落。
螞蟻繼續說道:“就拿我自己來說,我來這裡已半年有餘,依然過不了力量那關!據說,要推動那塊巨石,必須具備超於常人的剛猛之力,能推動巨石的人,能輕而易舉地用臂力,將百步之內的任何普通人,輕鬆擊倒!”
“在海底環境下?”忘川聽得不可思議,忍不住打斷。螞蟻雙眼閃着光芒,握緊拳頭,激動道:“你以爲我吹牛嗎?我曾經親眼見過水蛇長官,隔着一百步距離的海水,揮拳擊出一股暗涌,將一名潛入淺海的調皮鬼,生生壓在了海底,動彈不得!然後他的手臂,由於過於滾燙,在海水的冷卻下,冒出陣陣白煙!”
“真有此事!”忘川又瞪大眼,聲音顫抖。
“千真萬確!那場景,我畢生難忘!不瞞你說,我是從很遠的小海島,經過層層選拔,纔有機會來到淺海的,迄今爲止,還沒見過這麼強勁的臂力!”他說得激動,聲音大了些,竟在這個大殿裡,引起無數迴響。是以許多人,都無比怪異的,駐足瞧了瞧。螞蟻意識到自己的無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瞪着一雙大眼睛,瞧着忘川,聲音壓低,卻極其堅定:“我相信你見了,也會和我一樣感到驚訝!我說那麼多不是爲了吹噓水蛇長官,而是證明,這淺海里,要練出足以推動巨石的臂力,絕非不可能!”
忘川道:“我絕對相信!因爲我見過一個人,徒手拉着一條几百丈長的大鐵索,讓三人從上走過!”
螞蟻瞪大雙眼,同時用力搖頭,表示他絕不相信。
“真的!他就是米粒!”忘川說。
聽到“米粒”二字,螞蟻渾身一震,從池邊跳起來,嚷道:“米粒!米粒!你是說南天崖的米粒!”
螞蟻反應如此激烈,忘川不禁愣了愣:“是。”
螞蟻僵立半晌,忽然深深嘆了口氣,頹然道:“我真笨!要是知道你說的這個人,是米粒,我也絕不敢懷疑了······不對!”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蹲下,按住忘川肩膀,顫音道:“忘川······你······你怎麼會見到南天崖的人?這裡人都知道,南天崖三位高人前輩,甚少公開露面的!”
忘川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稱年紀輕輕的米粒舒婭爲“前輩”,乍聽之下,不禁莞爾。
但他們顯然在螞蟻心中,有很高的地位,所以忘川如此突兀的一笑,令螞蟻有些不高興了:“你笑什麼,難道我說錯了?”
忘川立馬揮揮手,道:“沒有,沒有,只是沒想到米粒這麼年輕,就已被人稱爲前輩。”
“他年輕?”螞蟻大聲道,“他比淺海所有人都要年長!水蛇長官曾說,他自己還是個毛頭小子的時候,米粒就已經是這個樣子啦!如今過了十幾年,水蛇長官長成了大人,米粒還是這個樣子!一點也沒變過!”
忘川陡然一驚,半信半疑:“不會吧!他看起來不過大我兩三歲!”他突然想到舒婭,內心一顫,咋舌道:“那······舒婭姐姐······”
螞蟻仰頭想了想,道:“她應該比米粒年長几歲!”
忘川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他記憶中,似乎依稀聽到過一些駐顏有術的法門,可那也只能延遲一個人的衰老,卻絕無可能令一個人永葆青春!
螞蟻不知道他爲什麼如此吃驚,他也不關心,他一心記得,他問的問題,忘川還沒有給出答案:“忘川!你還沒說,你在哪兒見過米粒?”
忘川回過神,他不知道螞蟻爲什麼會這麼問,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此前一直住在南天崖,與米粒朝夕相對。又豈止見過一面?
“昨天早上之前,就一直和他一起。”
“你說什麼!”螞蟻再次跳起來,大聲道:“你······你和米粒一直······”他由於太過吃驚,以致後面的話,有些說不下去了。
“我就住在南天崖。”
螞蟻又愣了半晌,許久才道:“你······你爲什麼不早說,你是南天崖的人?”
忘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對不起,這裡每位長官都說,來到淺海,身份都一樣,所以······”
螞蟻突然“哼”的一聲,喃喃低語道:“對他們來說肯定一樣,對我來說,就不同了······”
他自顧自地在池邊上踱起了步,最後又走到忘川身邊,坐下拍他肩膀,樣子十分高興:“忘川!真沒想到,我竟有緣分結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