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基本上每個星期都會找到一個適合的時間,邀請安娜和我一起去看一場午夜檔的電影,除了工作的原因,還有就是因爲只有那個時間段的門票最便宜。
如果不是後面發生的一系列事改變了我的生活,可能現在我已經和安娜有了兩三個孩子,當然了,即使我不再做那樣的工作,怕是也不會有多大的改變。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我們結婚了,安娜一定會改行。
因爲當初她之所以做舞女,並且還是那種一肉體交易爲主業的舞女,也全是出於無奈。話說回來,怎麼會有人出於真心或者是出於愛好而來做這一行那?
至少我沒有見到過。
安娜曾經說,如果她的父母可以不拋棄她,如果社會當局可以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方式,她絕不會做這樣骯髒的交易爲生。同時她還對我說,造就如今的她的,絕不是偶然,這是一個必然。
我問她爲什麼,她只是告訴我,這就是悲哀的生活。
其實我知道,安娜在那個時候,是想要和我結婚的,但是出於她所做的工作,她是害怕會給我帶來傷害,所以她從不曾對我提及諸如結婚一類的話題,雖然她對我表現出的情感是異常明確及肯定的。
那天她來找我,我打開門的時候,她正悄悄的想要擦去眼角的淚痕。
我不知道這三個星期發生了什麼,但是因爲她在舞廳關閉那一天對我說的話,我選擇尊重她而不去尋找她。我本以爲她會就此消失,但我沒想到她再一次竟然會在短短的三個星期之後,我更沒想到,我再看到她的第一眼,她會流淚。
安娜是一個非常堅強的姑娘,就連我現在的妻子都不及她的堅強,甚至我可以負責任的說,我說見到的,與我有所交集的女人裡面,沒有 哪一個表現出的堅強會比那個姑娘還富有力量。
我沒有急着安撫她,我先讓她進來,然後倒了一杯酒交到她的手裡。
安娜沒有對我說她這三週的經歷,可能是因爲我看着她的那種眼神吧,這個姑娘,開始放肆的大哭起來。
再哭過之後,她撲進了我的懷抱,那一下,真的,可以說撞擊到了我的心。
她問我,滿臉嚴肅且有些膽怯的問我說:“你想得到我嗎?”
我點點頭,她又問說:“你覺得我的身體非常骯髒嗎?”這一次,她的表情雖然還是那麼嚴肅,可是我看得出她眼中的動容。
我不再吭聲,而是用行動去迴應她。
事後,我喘、息着靠在牆上,點起一支菸,安娜則依偎在我的懷裡,靜靜的看着我的眼睛;這是我第一次得到她,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那個時候,我向安娜求婚了,我當時很忐忑,生怕她會拒絕我,可是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答應了,而且滿臉的幸福。
而後,她對我說,要我幫着那些曾經和她一起工作的舞廳女孩,找到新的生路,她說那些女孩都是可憐的姑娘,大家都做着沒有尊嚴的工作,但是至少不要讓她們在工作之餘再受到別的什麼傷害。
我答應了,而且是毫不猶豫。
入夜,安娜說要回到自己的公寓去,我挽留她,但是她拒絕了,還不忘對我打趣說:“怎麼,得到了的東西一時一刻都不能再離開你的視線了嗎?連一個夜晚都等不及了嗎?”
說的沒有錯,因爲那個時候,我們兩個已經決定第二天就結婚的。那是一個無眠的夜晚。我滿心的期待,直到第二天清晨我依舊毫無疲倦。
可是,當我見到安娜的時候。
她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她的身上只有一件我看到過的內、衣;她的下身,滿是鮮血。她的手上還捆紮着繩子。警察圍在那裡,進行着勘察。
那裡不是安娜的家,我看到她的位置,是在大街上。
就在馬路的正中央。
當時給我的衝擊,我已不想再去回憶。
但是很奇怪,那個時候我卻一點也不感到痛苦,也不爲此悲傷,我頭腦裡第一時間閃過的念頭就是簡單的三個字“她死了”。僅此而已。
可能是直覺的緣故,鬼使神差的我竟然開始打量起在場圍觀的人來。我的目光從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是覺得在圍觀的人羣裡面,可能會找到安娜因何而死的線索,亦或者是與此有直接關係的那個人。
這就是鬼使神差的舉動,我保證。
如果要是每個人都能在類似狀況下和我一般的話,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你會發現意想不到的端倪。
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相信了自己的直覺;因爲有些時候,直覺真的很準確,至少那一次,我的直覺,非常非常準確。
七
“唐人街的夜,總是能讓我想起家鄉。”
這是我對孩子們說的最多的話;雖然我並未老朽,可異國他鄉終歸不是最適合的我的地方,如果說我是一棵樹,那麼我的根卻不在這裡。
沒有了根的樹,哪怕是可以存活,甚至是枝繁葉茂,但終究經不起風雨。
在這裡,我沒有依靠。
我曾與許許多多和我一樣,身在紐約的他鄉人說起過類似的問題,他們的回答大多讓我不能苟同。
“我早已把這裡當成家鄉;如果不是這個地方,將沒有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這是一位意裔朋友給我的回答,當時我只是笑笑。
我有一個習慣就是絕不與朋友辯論一些無關大雅的事情。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天性並非如此,但是在過去的那些年頭裡,讓我學會了用習慣來彌補自己的天性。
其實說到底,我這個人還算是幸運。
我想沒有誰能夠享受到和我一樣的運氣了;安娜離開了我,而我必須要完成她所託付給我的事。
在我的家鄉,有這樣一句話“言必信,行必果。”
而且無論道義或是情感,我都必須這樣做。
那是我最不願意卻不得不工作的一年。作爲一事無成的小子,我沒有辦法將那些姑娘們組織且保護在我個人之下。
我能做的,只有以一個新的身份,去爲她們謀得一家較好的工作場所。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有了自己的第一張名篇。
我的新身份是“舞女經理人”,這是一個很低劣且卑微的身份,也是那一年的時間,改變了我之後的生意方式;我對系統組織裡的每一個人,都明言警告過“在我的生意之內,不允許存在任何有關身體交易的事情存在,如果要堅持的話,一定不要讓我看見;而我同樣認爲,在系統內沒有什麼是我看不見的。”
這是一個無奈且有所覺悟的警告。
在那一年裡,我的日子可以算得上是最爲糟糕的。因爲身體的關係,我是一個不能夠過度熬夜的人,雖然之前在舞廳的時候,也經常工作到很晚,但是畢竟那個時候只要我將那些不留宿的客人打理走之後,也就可以休息了。
可能是出於客人的習慣吧,去到舞廳尋、歡的客人,如果不留宿的話,大概十二點以前會基本上全部離開。
而當我以“經理人”身份開始工作之後,我發現那樣的“愜意”以於我愈發的遙遠。那一段日子幾乎每一天我都要在天亮前四十分鐘左右才能結束工作。
我想要給這些女孩們找到一個好的環境,一個好的老闆,所以那一年裡我一共服務過七位老闆。
怎麼說那,七位老闆至少在我看來,如果他們能夠再大方一些的話,那麼他們就都是好人了。
在這裡不得不說起其中的一位,他是個禿頂的傢伙,膚色黑黑的,個子不高,還有着一個大大的鷹鉤鼻子。他的全名叫西曼裡索科夫,是曼哈頓區數百個皮條客裡面不怎麼有名的一個人。
他是我的最後一任老闆,我稱呼他爲西曼先生。
西曼先生擁有一棟五層高的公寓,這是他的生意場。在他手下做事的時候,他是唯一一個願意把我當做合作伙伴的人,他稱呼我爲先生,而不是像之前那幾位一般叫我小子或者是單單的一個“喂”。
他這個人很有趣,常常在舞女們工作而我們這些“經理人”閒暇的空檔,把大家組織起來,就聚集在他這棟公寓的門口,喝喝啤酒,然後聊一聊關於舞女們有趣的話題。
他這個人很好、色,但是卻從來不和舞女們發生任何關係,這倒是讓人意外;更爲有趣的是,他與他的夫人十分恩愛,但是兩個人從來都是分房睡,而且他妻子還經常的,當着他的面帶一些年輕的小夥子回家過夜。
可能你會覺得西曼先生是一個連自己女人都管不住的無能的人,但是你錯了,他妻子的所作所爲都是得到了西曼先生允許的。
而你也可能在疑惑,爲什麼這樣私密的事情我會知道的這麼清楚,是不是我就是西曼太太帶回家過夜的小夥子中的一個?
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絕對不是。
首先,西曼先生與他太太的私生活其實對於他的朋友來說,根本不是秘密,而我正是他朋友中的一員。
繼而,至於他的太太是得到允許才帶小夥子回家過夜這件事,是一次西曼先生喝醉酒不小心說出來的。
當時他要求在場的人對這件事絕對保密,直到他死。
西曼先生和我之前那個被絞死的舞廳老闆一樣,可能他們都有一個相同的弊端吧,那就是讓人討厭的“臭嘴”。
惡毒卻無意的話,讓他們丟失了自己寶貴的生命;他們死的一點也不冤。
重寫的現實讓我再一次失去了工作,也是這一次,讓我懂得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如果不能自己成就一番自己的事業的話,那麼無論你做到多麼光鮮體面,依舊只是一個勞工罷了,因爲你老闆的死,就可能直接導致你的失業。
西曼先生去世以後我解散了那些舞女,我不再組織她們,幫她們聯繫工作且也不再保護她們。
如果說我想要自己成就一番事業是我解散她們的主要原因,那麼次要的因素就是我對這羣無情的婊、子厭惡了;安娜的死不但沒有得到她們的祈禱,更可惡的是在這一年裡,她們竟然從未對我提起過有關安娜的任何事,哪怕是她們都不曾問過我安娜有沒有被好好的安葬,當然她們就更不曾提起過要去她的墓前弔唁一番。
雖然我不止一次的告訴她們,我之所以能夠擔負起保護她們且主動幫她們聯繫工作的責任,全依賴安娜對我的託付。
其實我想,可能是安娜的擔憂有些多餘了,兩年來,我還真的沒見過有哪個客人真的會無由的欺辱這些女人;她們可以自己找到工作的地方,她們可以養活自己,甚至她們會比我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