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江朝宗一臉的滿意,點點頭,道:“鬆坡此言不差,此言不差;呵呵。”而後便走了進去,楊度與雷振春也是隨其後走了進去。
不一會,便有楊士驤、陳宦、周學熙、徐樹錚、曹錕等人陸續到場。當然,最後來的自然是袁世凱與袁克定二人。
不知道爲什麼,袁世凱與袁克定是同時到達的,可是二人卻是分乘兩車而且所帶的衛戍也是兩個人的配置。
見此情景我心裡暗暗冷笑,這袁世凱雖然那天在總統府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請,不過他倒真是信不到我,有諸多大員在場,還以爲我會把他如何,故意與袁克定分乘兩車,裝作路遇的樣子,而帶這麼多的衛隊,也是難爲他大總統了。
一看袁世凱車到,我也不敢耽誤,忙下了臺階,前去迎接。
袁克定的車停在袁世凱的前頭,他先從車上走下來,拄着一根手杖,我上前道:“大公子。”
而此時,一個粗聲傳了過來:“英雄衝冠?吳三桂來了?”
我回頭一看,正見雷振春滿臉酒氣,在一名女子的攙扶之下,向這裡走來。
“雷將軍。”楊度見此,莞爾一笑,而後對着雷振春道:“昔時吳三桂,爲愛妾陳圓圓衝冠一怒,倒戈大清,從龍入關,撕碎了大明江山;奈何這不過是一笑談佳話罷了,可是咱們鬆坡今日可是爲這鳳仙姑娘點破尷尬,此實事,非吳三桂之狡詐可比擬爾。”
楊度說罷,袁克定卻也附和道:“晳子此言無差,此言無差啊;那吳三桂乃是形式所逼,卻還非要拿一女子做藉口,算不得英雄。”
又是一陣調侃,這才歸復平靜。
我坐定席間,而後袁克定特意叫小鳳仙坐到我的身邊,雖然之後未曾再刻意以我爲笑,卻還是有一搭無一搭的借小鳳仙的名義,調侃我一句兩句。
都說“酒色、酒色”,酒在色前,色在酒後。而今看來,還真是如此,可能是我真的喝醉了吧,雖然我還清醒,但是頭腦不由的有些發暈,而且手腳也不聽使喚,就好像是德勝入城的士兵一樣,雖然你長官嚴明軍紀,不可爲禍城中,但還是少不了要調戲女子、偷些葷腥。
不知什麼時候我已將小鳳仙攬在懷中,雖然未有什麼親密之舉,卻還是有了肌膚之親。小鳳仙的手,算不得是柔弱無骨,玉指青蔥,她的手指上,有多年練琴留下的繭子,雖然並不厚,卻也有些感覺。
而且我說鳳仙與其他風塵女子不同,不單單是她給我第一眼的印象,還有她身上的香氣。
有的女子,好用幽蘭、百合之香,有些女子好石榴、木棉之味,當然也有的女子喜歡那些西洋的香水。雖然這些味道都非常清馨,可是總還是有些俗魅、乾澀,滾滾紅塵之芬芳,脫不得世俗二字。
可是鳳仙身上的香氣,卻特別的很,首先是味道非常淡,時而可聞,時而不可聞,而且當你毫無防備的嗅到一縷的時候,卻發現你根本抓不住這味道,縱然遺憾,卻也只能由得它隨風稀釋。
我本想一問,可是卻覺不妥。而鳳仙姑娘,與其他女子的不同,還在於她的奉酒的方式。其他女子,縱然皆是花魁,一館頭牌,可也是風擺荷葉笑彎眉,斗酒點滴入君喉。而鳳仙也不勸酒,更不敬酒,只是看似平常,卻非常適時的幫你斟滿酒杯。
“我說鬆坡老弟啊。”江朝宗可能是見我與鳳仙姑娘一直對視而笑,想要故意叫我“難堪”一下吧,他對我道:“你這儒將之名,今日可是要摘去了。”
“啊?”我面色有些驚慌失措,將攬住鳳仙的胳膊也拿了下來,轉過頭對江朝宗道:“江公此是何意?”
見我如此,江朝宗卻不說話,只是發笑,而我再看袁克定等人亦是如此,我不覺尷尬問道:“衆公這是爲何?蔡鍔怎得?”
還是楊度開口,點破了衆人如此的緣由,楊度道:“鬆坡啊,你可知道你剛剛已經出了神了啊;子曰‘非禮勿視’,你卻眼睛盯着鳳仙姑娘,不肯離開一刻,你說,你這‘儒將’的儒字,可還當得嗎?哈哈哈。”
楊度雖然點破,可我卻還是更爲尷尬,不過我稍作猶豫,而後大笑起來,衆人不知我爲何發笑,面面相視,而我則是又攬着鳳仙的腰間,而且比剛剛更爲用力了一些。
我掃視衆人,而後定在楊度的位置,道:“晳子此言對也不對。”
“哦?”楊度笑着問道:“鬆坡何意?”
我喝了一杯酒,對衆人道:“雖然先師雲‘非禮勿視’,可我這並非‘非禮’;今日乃我家宴,請來鳳仙姑娘等一干人等,伴酒助興,此一禮也,乃伴酒之禮;席間,有大公子將鳳仙姑娘推入我懷,我若不受纔是背了大公子的意願,此二禮也,更何況,鳳仙姑娘一身出塵氣質,實是少見,蔡鍔見之則心中莫名有感,又得鳳仙姑娘不做推辭,此美人不負之禮,由此三禮,晳子所言,豈不做笑?”
衆人見我狡辯不由的哈哈大笑起來。而我自然也是一樣發笑。只不過,我與他們不同的是,我看到,在院子的角落裡,有那麼一抹悲離的身影。
“隨雲風雨起鵲橋,推杯換盞幾今宵?鬆坡不可空言語,縱讓美人自心焦。”楊度頗有風雅的吟詩一首,眼中桃粉之色以不需多說,我看他之意,怕是要今夜就促我與鳳仙姑娘的“好事”。
他們這一羣人看個熱鬧纔好。若非如此,袁克定等人就不會這般喝彩了。
我要開口,可是卻被我身邊的女子搶了先,這是我今晚聽到她說的第一句話,只見小鳳仙脫出我的懷抱,對着楊度等人先是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而後端起一杯酒,走到袁克定的面前。
袁克定見美人敬酒,不由的喜笑顏開,也不等鳳仙說話就一口把杯中清酒喝了個乾淨,鳳仙見此,反而一笑,將手中的酒杯放下了。
袁克定見此,面色有些不悅,問道:“這是何意啊?你來敬酒,我這酒已經喝了,你卻放下酒杯,怎麼?你不是來敬酒的嗎?”
小鳳仙還是一笑過後,纔開桃口,對袁克定道:“大公子見諒,鳳仙確實不是來敬酒的。”而後,也不等袁克定如何,自顧自轉過身子,在做的衆人道:“衆位將軍、老爺,鳳仙雖是風塵女子,卻也並非玩物,剛剛蔡將軍之輕薄,鳳仙所以就之,逢場作戲罷了。”
而後小鳳仙又轉過頭,特意對我道:“還請將軍見諒。”
之後,她又拿起桌上酒杯,對衆人道:“鳳仙今日身體不適,喝了這杯酒,全做謝意。”小鳳仙說罷,一口喝盡杯中酒,而後留下句“酒已喝完,鳳仙就先回去了。”而後轉身便走。小鳳仙的離席,弄得衆人一愣。
而後就見袁克定一下子把手邊的碟子擲在地上,雖然碟子破碎的聲音不大,可是卻也因爲離這戲臺近,而驚得臺上戲子不敢作聲了,鑼鼓傢伙自然也沒有了聲音。
而院中諸人,見臺上戲以停了,因不知爲何,也都兀自沒了聲音。
就是一個瞬間,原本喧囂的場面,已鴉雀無聲。
袁克定一拍桌子轉過頭叫道:“雷振春!”
雷振春哪敢耽誤半點,原本還被他摟在懷裡的那女子,這下子被他一把推到一旁,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雷振春也不回頭,雖然醉酒,但是依舊三兩步竄了過來,對袁克定道:“大公子,雷振春在!”
不過有一點奇怪,就是小廝告訴我,說袁世凱親口叮囑他,一定要我穿着大禮服,而且要佩戴軍刀前去這倒是讓我想不通的,不過雖然想不通我卻也不好耽擱,收拾整裝之後,我便與來人一同乘車,向大總統府而去。
到了大總統府,在會客廳我見到了也是與我同樣一身戎裝的袁世凱。
不過雖然袁世凱身穿戎裝,可是卻是一臉的嬉笑,倒是不知道爲什麼;在這會客廳裡除了我與袁世凱之外,還有袁克定大公子、議員楊度、回京辦事的馮國璋、倪嗣沖以及江朝宗、雷振春,更有我許久沒見的老同學,保定軍校的校長,蔣百里。
我一進這會客廳,就發現今日的氣氛有些不同往日,因爲除了我與袁世凱之外,其餘所有的人竟然都是一身戎裝,就連只有一個虛銜的袁克定,也是一身的大禮服裝扮,腰懸軍刀。
蔣百里坐在門口的位置,見到我來,不由得起身對我笑着迎來,空中到:“鬆坡啊,你可算是來了;都等你二十分鐘了,你這可是失禮失禮啊。”
我見蔣百里,也是一笑,不過卻並沒有說什麼,而是徑直走了進去,來到袁世凱的身前,對其敬禮、而後又對馮國璋、江朝宗二人敬禮,口中道:“蔡鍔晚來,確實有罪;只是不知大總統與諸公在此,蔡鍔之罪也。”
袁世凱等人皆是一笑,而袁克定則是對我道:“鬆坡這是什麼話,你來的不算完,不算完。來,快坐。”說着袁克定指了指他身邊的那一個空位示意我坐下;坐定之後,我見衆人面帶喜色,卻是不知道爲什麼,想要問吧,又怕不妥,所以歪過身子,對袁克定小聲說道:“大公子,今天諸公齊聚,而且盡是華服,到底是有什麼喜事啊?”
袁克定歪着頭看了看我,不由笑着說道:“有事確實有事,但是是不是喜事我就不知道了。”
“哦?大公子的意思是?”
袁克定推了推眼鏡,這一次卻沒有說話,而是用眼睛瞟了袁世凱一眼,而後一笑了之。我不由的順着袁克定的眼神處看去,正見袁世凱開口。
“諸公。我昨夜接到了芝泉的通電,電文中說芝泉以率領部隊,在與陸建章湖北兵馬的配合下,已於昨日拂曉,將匪寇白朗部,悉數剿滅,匪首白朗伏誅正法,可謂是可喜可賀啊。”
江朝宗在袁世凱話音剛落便起身對袁世凱道:“恭喜大總統,河南匪患已平,大總統可以安心了。哈哈哈哈。”
袁世凱也是笑着對江朝宗擺擺手,而後繼續說道:“芝泉此次剿匪有功啊,剿滅了白朗,這不但能向各國展現我民國軍之戰力,亦可讓南方孫,文等人,有個教訓。”說到這,袁世凱轉過頭對坐在他身邊的馮國璋道:“華甫啊。”
馮國璋忙道:“大總統。”
“華甫你說這一次芝泉剿匪有功,等他回京,可還是要好好表獎一番纔是啊;只是,芝泉現在已經是陸軍總長,都督天下兵馬,你說我應該如何表獎他那?”
馮國璋一笑,道:“芝泉兄剿匪有功,可是以位極人臣了;我看不如等他回京的時候,我等諸人一同去天津站接他,然後大總統您再親書匾額亦或是如何如何,我看就可以了。”
“就這麼簡單嗎?”袁世凱一笑,對馮國璋反問道:“芝泉這一次我可是聽說他在戰場上親身督戰,捨生忘死啊,而且還整頓了河南的軍務,把軍中那些搜刮地皮、魚肉鄉里的兵痞、禍將,全都收拾了一遍;如你所說的話,是不是太輕了一些。”
馮國璋見袁世凱這麼說,卻是搖了搖頭。袁世凱又問道:“華甫這是什麼意思?”
馮國璋略微沉思了片刻,而後對衆人道:“各位,芝泉兄之職務,乃陸軍總長,這兵馬調動盡歸他管,自然這剿匪也是他分內之事了。其實剿匪有功,不過是句空話。何爲有功?何爲無功?其實要我看來,天下有匪,便是我等軍人之過,剿匪不過是挽回自己的過錯罷了,哪有因爲自己改正了錯誤卻還要授獎的道理那?”
這一番,我不知道馮國璋是如何想要說出的,不過他這一番話,倒是讓包括袁世凱在內的在場衆人都陷入了沉默。
而馮國璋本人則是站起身子,走到客廳的中央,繼續對衆人說道:“諸公,我等皆是軍人,軍人的職責是什麼?芝泉捨生忘死不假,可是,爲什麼不想想怎麼就會出了白朗一夥那?而天下就只有一個白朗嗎?我知道,諸公都在爲安穩國內、周旋國際而付出自己的力量,都很辛苦,可是想想,咱們的辛苦不值得嗎?既然值得,爲什麼又要重獎啊。”
“我理解大總統的苦心,所以諸公,我不知道你們與芝泉的關係,但是我想,咱們都有爲大總統分憂的責任,還請諸位不要推辭我的提議,與我屆時一同到天,津,迎接芝泉纔好。”
沒想到,馮國璋幾句話說完,竟然就將對與段祺瑞的表獎問題,直接定了下來,而且都沒有徵求過袁世凱的同意,更讓我沒能想到的是,袁世凱好像並不介意馮國璋自作主張,反而對於他剛剛說的那番話念念不忘,極爲欣賞。
“華甫說的透徹。”袁世凱一面拍着巴掌,一面示意馮國璋安坐,嘴裡還說着:“華甫之言,老夫甚爲欣慰啊。可是又有幾個能如華甫一般理會老夫的心意,理解老夫的做法那。哎。”
這次必須身着華服出席的會議,在袁世凱的嘆息聲中結束了。雖然會議已經結束了,可是我實在是想不清楚,袁世凱這次會議的用意是什麼?而且爲什麼非要身着華服,帶着軍刀,難道只是爲了視覺上看起來壯觀嗎?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左思右想還是猜不透袁世凱的意圖。
回到府邸,我叫來敏麟,交代了兩句,換了身衣服就離開了。
出門的時候我正好看到蕙英買菜回來,見我要出去,便問我說:“怎麼,這是要去哪?還特地回家換了身衣裳。”雖然蕙英問話的時候笑的很甜,可是我卻知道,她的心裡此時應該異常的痛吧。
我笑了笑,並沒有回答她,而是對她說了句:“我還有事。”便頭也不回的上了車,離開了。
我坐在車子裡,沒有回頭看過她的樣子,不過我想我這兒沒做是正確的。自從上一次家宴過後,我便不自覺的嚐嚐鑽到八大胡同裡面去,雲吉班裡現在也有了我的一間“陋室”,開始的時候,我還找些藉口,避開蕙英,而這麼久時間過去了,我也懶得再故意多開她了。反正她一個婦人,管不了我,而且她也沒有權利管我。
我知道這樣做很傷她的心,可是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我的計劃,她與老母親都不知道,所以這也鬧得老母親這一段時間裡嚐嚐的訓斥我,不過那,其實我倒是挺享受母親訓斥我的感覺的。
原因很簡單,我所說不得已而爲之,雖然是客觀的,可是也是我個人主觀的一種掩飾;我喜歡小鳳仙,雖然這麼許久,我未曾嘗過她的味道,可是就是她身上那股子感覺,便讓我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