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照明彈發出青綠色的光芒,將僞軍們的面孔照得一片慘白。騎在早已疲憊不堪的戰馬上,他們晃晃悠悠地朝遠處的半弧形陣地發起衝鋒,就像一羣沒有靈魂的殭屍。一邊衝,嘴裡還發出含糊不清的叫嚷,“啊啊啊”。
“轟轟!”又有兩顆詭雷爆炸了,將幾匹戰馬和它們背上的僞軍一併送上了天空。然後變成一堆血肉落下來,噼裡啪啦地打在其他僞軍的臉上。那些原本就神經幾乎崩斷的僞軍被血肉碎塊一砸,心中最後的理智也蕩然無存。慘叫着端起騎槍,朝着二百多五十米外的戰壕就是一通狂射。根本不管能不能打中敵人,也無暇考慮彈倉裡的子彈打空後,自己還有沒有機會重新裝填。
大部分的子彈都不知去向,照明彈能提供光源持續時間太短,僞軍們的射擊水平也非常有限,開槍的效果只相當於走夜路時吹口哨,純屬自己給自己壯膽兒。但是偶爾也有零星數顆子彈打進了戰壕前臨時堆起的土包上,發出“噗、噗!”地幾聲悶響,然後就再也不見蹤影。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兒玉中隊的機槍也響了起來,曳光彈拖着長長的尾巴,從僞軍隊伍兩側掠過,打得戰壕上塵土飛濺。這種特製的機槍子彈在彈頭外殼表面塗了一層磷化物,飛行過程中與空氣摩擦而燃燒,能發出一道慘綠色的軌跡。非但令子彈的威力看起來更爲恐怖,還能借助慘綠色的軌跡,幫助射手修正彈道。很快,便有更多的發着光和不發光的機槍子彈打進了戰壕邊緣的土堆中,將土堆打得越來越矮,越來越薄,隨時都面臨向下坍塌的危險。
聽着耳畔單調的“噗、噗!”聲,游擊隊員小巴圖抱着步槍,額頭上汗珠滾滾。他是去年秋天才入伍的半新兵,以前參加過幾次驅逐馬賊的戰鬥,但那幾場戰鬥中,敵我雙方無論火力的對比方面,還是人數差距方面,都不像眼下這般懸殊。因此他的心態遠不如其他同伴沉穩。才一會兒功夫,抱槍的手臂已經開始顫抖,趴在戰壕中的身體也變得無比緊繃。要不是周圍的同伴盯得緊,簡直恨不得立刻彈起來,站着向鬼子發起反擊。
“不要着急!”張鬆齡冒着腰從戰壕中走過,伸手拍打了幾下小巴圖的肩膀,幫他做適度放鬆。“不要着急,讓他們走得再近一些。天太黑,距離這麼遠,誰也保證不了一槍就能命中目標!”
“我,我不是緊張。我是,我是怕他們衝起速度來!”小巴圖回過頭,不甘心地替自己辯解,“咱們總共才五十來人,要是僞軍一會兒豁出命往前衝的話.......”
“他們豁不出去!他們要是豁得出去的話,就不會給小鬼子當走狗了!”張鬆齡笑了笑,一語戳破僞軍的虛假外殼。“不信你等着看,他們肯定越走越慢,越走越沒精神!”
事實正如他所料,僞軍纔剛剛走過先前手榴彈三連爆的位置,就又開始拖延時間了。誰也不肯走在第一排,誰都希望下一個踏中詭雷的倒黴蛋不是自己。
小巴圖被僞軍的窩囊樣子逗得咧嘴而笑,身上的緊張感覺瞬間散去了一大半兒。回過頭,低聲向張鬆齡保證,“胖隊,你放心。我,我絕對不拖大夥後腿!”
“咱們都是一樣的,不存在誰拖誰後腿的問題!當年第一次跟小鬼子打陣地戰的時候,我也差點兒拿不起槍來!”張鬆齡笑了笑,繼續低聲安慰。第一次拿槍打鬼子,還是在鐵血聯莊會。大部分會員都逃走了,會長大人也不知所蹤,副會長楊大順更利落,乾脆帶人洗劫了自家的倉庫。只有平素神神叨叨的老軍師,帶着他和另外幾名小夥子,不願意“白吃鄉親們家的烙餅”,堵在了村口的磨坊旁。用自己的性命,多少捍衛了一點兒被征服者的尊嚴!
好像已經很遙遠的事情了,又好像就發生在昨天。張鬆齡笑着嘆了口氣,低下頭,再度檢查手裡的秘密武器。那是一支嶄新的擲彈筒,是游擊隊今年春天偷襲川田國昭的運輸隊時繳獲的,當時還繳獲了幾挺雞腿子重機槍和一大批其他槍支彈藥。但是因爲沒想到小鬼子會突然發起偷襲,這些原本可以發揮重要作用的武器都沒被游擊隊隨身攜帶。唯一的這支擲彈筒,還是爲了幫游擊隊訓練擲彈筒手才帶上的。配合小鬼子特製的四十八瓣手雷,威力不亞於一門小迫擊炮。可惜的是大夥只隨身攜帶了十六枚彈藥,待會兒戰鬥中必須一枚枚計算着使用。
“胖隊,等打完這仗,你也教我使使這東西唄!”又半閉着眼睛聽了片刻機槍聲,小巴圖回過頭,帶着幾分期盼央求。游擊隊挑選擲彈筒手時,條件非常苛刻。像他這種心態容易緊張的,當然不具備入選資格。平素眼巴巴地看着別人拿着一把空擲彈筒比比劃劃,自己只有在旁邊流口水的份兒,那心情,要多燒得慌有多燒得慌。
“成!”張鬆齡點點頭,毫不猶豫地答應。“等打完了這一仗,你也差不多煉出來了。操作擲彈筒應該沒什麼問題!”
“謝謝胖隊!”小巴圖討好地笑了笑,轉過身,繼續趴在戰壕邊緣觀察敵人的動向。一百**十米外,僞軍們已經走得像烏龜在爬。每向前挪幾步,就試探着拉緊戰馬的繮繩,同時不停地向後回頭。
“再拖延,統統死啦死啦的!”在僞軍們身後督戰的兒玉末次忍無可忍,再度命令身邊的機槍手發出死亡威脅。這一回,子彈緊貼着僞軍們的頭皮掃過去的,嚇得後者像肛門被人捅了一般,猛地身體一抽,然後屋裡哇啦的怪叫着,再度用腳跟磕打馬鐙。
可憐的坐騎弄不明白自家主人到底是想前進,還是想原地踏步。也低聲嘶叫着,慢吞吞地繼續向前挪。一百七十米,戰壕中的土八路沒有任何反應。一百六十米,戰壕中的土八路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一百五十米,一百二十米,眼看着走在最前方的幾匹老馬就要踏入一百米內了,對面游擊隊員還是一槍不發。整條戰壕都靜悄悄的,彷彿裡邊根本沒趴着活人!
“難道這條戰壕是土八路故意擺出來嚇唬人的?!”始終沒吃到預料中的槍籽兒,僞軍們又驚又喜。“他們自己早就跑沒影子了!就像前兩次那樣,他們根本不敢留下來跟太君硬拼!”
“加速,所有人加速!”僞團長楊耀祖也看到了大便宜,從隊伍末尾伸起長長的脖子,大聲督促,“一個衝鋒殺過去,什麼麻煩都解決了!總共剩下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只要大夥一咬牙.......”
“嗖!!”空氣中響起一道詭異的聲音,緊跟着,劇烈爆炸聲在僞軍們身後響起。正對着僞軍後背的一挺輕機槍和輕機槍旁的兩名小鬼子迅速被彈片的熱浪推起來,張牙舞爪地飛上半空。
“大炮,游擊隊有大炮!”僞軍們被嚇得兩眼發黑,尖叫聲此起彼伏,愈發不願往前衝,胯下的戰馬不斷地左顧右盼。
“衝,給我衝上去。”照明彈的綠光中,僞團長楊耀祖繼續大聲鼓舞士氣,“連一百米都不到了,衝上去就能殺光他們。誰第一個衝上去,老子.....”
“啾!”一枚三八槍子彈貼着他的腮幫子飛了過去,將剩餘的半截話直接憋回了他的喉嚨。
“乒、乓、乒、乒、乓-”數十支嚴陣以待的步槍從戰壕裡探出來,槍口處同時噴出耀眼的火苗。走在最前方的僞軍登時被打翻了整整一排,空了鞍子的戰馬左竄右跳,嘴裡發出大聲的悲鳴。
所有僞軍立刻亂成了一鍋粥,位置比較靠前者拉住坐騎試圖掉頭回撤,位置比較靠後的卻擔心督戰隊的機槍,將腦袋縮在戰馬的脖子後繼續硬着頭皮向前涌。轉眼間,就自己把自己撞了個人仰馬翻,慘叫聲聽在耳朵裡比射擊聲還要令人恐怖。
“穩住,穩住,不準後退,皇軍在看着你們呢!”僞楊耀祖抹了一把被噴在後脖根處的血,咬着牙根發出命令。“後退也是死,前進也是死。不如衝上去,死得好歹也像個.......”
“啾!”又是一聲淒厲的槍響,有顆子彈透過人羣飛來,將擋在他身前的另外一名僞軍的腦袋,從正中間掏出個大窟窿。這下,楊耀祖徹底老實了,身體往馬脖子後一趴,迅速撥轉坐騎。
“啾!”第三顆子彈打過來,掠過他的頭皮。緊跟在楊耀祖身邊的一名親信不甘心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兩隻眼睛瞬間瞪得老大。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中間隔着兩三百人,這顆子彈爲何偏偏能打中自己。如果它稍微往左偏一偏,稍微往左偏一偏.......
稍微往左偏一寸,就能打穿楊耀祖的腦袋。後者從噴在自己臉上的血漿中,近距離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怖,雙腳用力一夾馬肚子,風馳電掣般向來路奔去。
“乒、乓、乒、乒、乓-”游擊隊發起了第二輪齊射,將更多的僞軍送進地獄。因爲沒有攜帶機槍,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都必須採用這種全隊齊射的方式,來給敵軍制造壓力。只有極個別神槍手,如趙天龍和小列昂,擁有自由開火權。在趁着照明彈在戰場上亮起的瞬間,尋找僞軍中的重要目標進行狙殺,以期能最大限度地打擊敵人的士氣。
由於戰場上的亮度太差的緣故,狙殺的效果並不理想。但楊耀祖的帶頭逃命,卻令僞軍們的士氣雪上加霜。沒等第三輪齊射展開,戰場上就再看不到一匹繼續向前中的駿馬了,所有活着的僞軍都將坐騎拉回,跟在楊耀祖身後,潮水般倉惶撤退。
“繼續開火,打馬的屁股!”趙天龍衝着一名僞軍低級軍官的後腦勺開了一槍,然後帶頭將準星轉向戰馬。
“乒、乓、乒、乒、乓-”游擊隊員們並不理解這個命令的意圖,卻習慣地選擇了尊從。數十顆子彈飛出槍口,掠過百餘米的距離,打在了遠比人體容易瞄準的馬屁股上。一團團血花迅速從戰馬的臀部濺出,子彈瞬間入肉數寸,卻不足以令戰馬立刻倒下。可憐的畜生嘴裡發出淒厲的長嘶,發了瘋般揚起四蹄,企圖擺脫咬在自己臀部的猛獸牙齒。然而那匹臆想中的猛獸卻死活不肯鬆口,戰馬跑得越快,“牙齒”咬得越深。轉瞬,撤在隊伍最後的十幾名僞軍們就徹底喪失對坐騎的控制權,來自臀部劇烈的疼痛感,令戰馬失去了所有理智。只是憑着遠古祖先遺傳下來的逃生本能,不停地向前飛奔,飛奔,不管擋在自己前面的是豺狼的大嘴,還是一匹匹同樣驚慌失措的同類。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小鬼子的督戰機槍又響了起來,放過了楊耀祖,將他身後的其他僞軍打得人仰馬翻。一些僞軍瞬間又想起了小鬼子對逃命者的殘忍,努力拉緊繮繩。被身後巨大的壓力推着,在槍口前踉蹌徘徊。
“乒、乓、乒、乒、乓-”第四輪齊射又從背後響了起來,目標依舊是僞軍胯下的坐騎。更多的戰馬因爲受傷而失去控制,擠入大隊當中,再度將整個隊伍的逃命速度推向極限。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小鬼子的機槍不停咆哮,轉眼已經放翻了三十餘名僞軍,幾乎是被游擊隊幹掉數量的兩倍。
“轟!”又一發四十八瓣兒手雷落地,砸在督戰隊中,將第二挺正在向僞軍開火的機槍炸翻在地,彈坑周圍,一片狼藉。
督戰的機槍瞬間就是一滯,僞軍們前方的壓力頓減,身後的壓力卻愈發巨大。忽然間,整個隊伍分崩離析,無數匹戰馬揚起四蹄,風馳電掣地向阻擋在自己的鬼子隊伍碾壓了過去。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更多的機槍調轉準星,不再試圖對游擊隊進行火力壓制,而是展開對僞軍的無差別屠殺。但是,已經徹底來不及了。在那些受傷發狂的戰馬帶動下,整個馬羣都變得狂躁異常。明明看見眼前血肉橫飛,卻依舊沿着原來的路線毫不猶豫地繼續往前衝,任背上的主人如何吆喝,都無濟於事。
迎着督戰隊的槍口,逃命的隊伍速度不肯因爲殺戮而減慢分毫。透過照明彈的閃光,鬼子兵們只看見一排排打着鐵掌的馬蹄繼續向自己靠近,越來越大,越來越亮,亮得令人無法睜眼!
“快閃開啊!不要擋在馬隊前面!”楊耀祖總算還有點“良心”,在自己的馬蹄踩到小鬼子頭頂之前,大叫着扯了一下繮繩,直接從督戰隊的頭頂縱了過去。其他退下來的僞軍,卻根本沒有他那樣敏捷的身手,一個個閉着眼睛,面孔扭曲變形,任由胯下坐騎帶着自己踩向小鬼子的頭頂,將小鬼子們踩得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