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會可以,檢討就不必做了吧。”張鬆齡皺了下眉頭,對方國強的執拗有些無法適應,記大過處分雖然會寫在檔案裡頭,但是以後根據情況可以撤消,對當事人的影響也不會體現在明處,而在全體幹部會議上當衆做做檢討的話,卻會嚴重打擊到當事人的聲望,讓他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說話都失去份量,甚至會嚴重影響到政委職責的履行。
“既然做錯了,就得承認。”方國強顯然能猜測出張鬆齡在擔心什麼,笑了笑,非常堅定地說道:“連敢作敢當的勇氣都沒有,還算什麼**員,這件事就這麼定了,算我獨斷專行一次,你作爲大隊長,必須要支持我的工作。”
“好,好,好,那就按你說的辦。”聽他把二人的職責分工都搬出來了,張鬆齡只好無奈地投降,“但你也必須做到實事求是,不能有的沒的都朝自己身上攬!”
“那是自然!”方國強又笑了笑,輕輕點頭,“你放心,該堅持的原則我還會堅持下去,絕不做無原則的妥協。”
“你指的是?”張鬆齡又是一愣,有些跟不上對方的思路,論帶兵打仗,他自認爲不遜於同齡中的任何人,但對於日常政務處理和隊員們的思想建設,就遠遠不如了。
方國強組織了一下語言,低聲說道:“龍哥和斯琴的事情,我承認是我處理的手法太粗糙了些,但我認爲,我們游擊隊內部的組織紀律,還有個人日常作風方面,仍然需要加強。”
這個轉折可是有大,令張鬆齡瞬間開始懷疑自己先前聽到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出於同一人之口,方國強看懂了他臉上的表情變化,笑了笑,繼續補充:“我知道大夥都叫我方棺材,也知道草原上情況特殊,對弟兄們的要求不應該過分嚴格,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步兵緊,騎兵鬆,溜溜達達偵察兵,’,可你想過沒有,咱們游擊隊在草原上的立足根本是什麼,論兵力充足,火力精良,咱們比不上小鬼子,論血統親疏、財力雄厚,咱們比不上那些舊蒙古貴族,甚至連國民黨在這裡,都比咱們具有優勢,人家好歹還佔一箇中央政府的名分,可以到處封官許願,可咱們呢,咱們手裡,除了信仰之外還有什麼,如果做不到令行禁止,做不到對百姓秋毫無犯,做不到古代岳家軍、戚家軍那樣“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搶掠”,老百姓們憑什麼要支持咱們,,光憑着作戰勇敢,殺起小鬼子來毫不手軟麼,那咱們和周黑碳的獨立營的區別又在哪裡,人家憑什麼放着好好的正規軍不當,跑你這來吃苦受累幹沒名沒分的游擊隊,。”
這樣說,張鬆齡總算能觸摸到他的思路了,方國強之所以在最近一年多來,沒完沒了地強調紀律,強調風貌,強調游擊隊和根據地內的各項規矩,不僅僅是因爲他爲人教條死板,而是他想將游擊隊打造成一支與衆不同的王者之師,是真心實意地爲了整個游擊隊的長遠做打算,只是這初衷與結果之間的差距也忒
“報告。”正當他準備婉轉地提醒對方一下之時,門外的報告聲,打斷了二人的討論,“大隊長、政委,龍哥醒過來了,龍哥真的醒過來了。”
“啊,我們這就過去。”無論是張鬆齡,還是方國強,都顧不上繼續先前的話頭,一前一後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快步奔向游擊隊的大病房。
自從被老疤瘌從鬼門關前拉回來之後,趙天龍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偶爾醒過來喝上幾口蔘湯,旋即就會又重新昏睡過去,根本沒力氣與任何人溝通,如今他的情況終於大爲好轉,怎麼可能不讓整個游擊隊上下欣喜若狂,。
非但游擊隊上下爲之振奮,遠道而來的客人周黑碳,也一樣高興得語無倫次,明明看到斯琴一隻手拉着趙天龍的手,滿臉是淚,卻依舊不嫌病房裡頭空間狹窄,搶過另外一隻手死死拉着,嘴巴里絮絮叨叨地說道:“我就是說麼,你命這麼硬,怎麼可能這麼早就去見閻王爺,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好,咱們好好吃點兒東西,用不了兩個月,就又能一起殺小鬼子了,勤務兵,勤務兵都哪去了,你們游擊隊連個勤務兵都沒有麼,還不趕緊給龍哥去端藥粥。”
“行了,就數你能咋呼。”張鬆齡正好走到門口,搖搖頭,笑着數落。
“我這不是高興,高興麼。”周黑碳被說得很不好意思,訕訕辯解,目光落在了跟於張鬆齡身後的方國強臉上,又迅速將嘴角翹了起來,低聲冷笑:“發自內心的高興,不像某些人,巴不得龍哥永遠醒不過來。”
“黑子,你胡說些什麼,沒人會把你當啞巴賣了。”沒等張鬆齡開口,趙天龍已經怒形於色,擡手推了周黑碳一把,低聲呵斥,旋即將目光轉向張鬆齡和方國強,笑了笑,繼續說道:“胖子,老方,讓你們兩個辛苦了。”
“這是什麼話,。”張鬆齡和方國強異口同聲,“你能醒來,我們大夥都高興,自家人還說什麼辛苦不辛苦。”
“雖然是自家人,該說的話也得說到。”趙天龍虛弱地搖搖頭,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剛纔我跟斯琴商量了一下,鑑於咱們這裡條件有限,她一個女人家天天跑來跑去也不太方便,所以,接下來,我們打算回王府去養傷。”
“是啊,我已經命人回去取最好的馬車,可以把他放在車廂裡一路拉回家去。”好像唯恐張鬆齡不肯答應般,沒等趙天龍的話音落下,斯琴就迅速補充。
“這?”張鬆齡再度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喃喃地迴應,“王府裡沒有大夫啊,我已經跟老方打了電報給軍分區,準備送你到白求恩國際醫院治療了,這時候你回到王府去”
“龍哥現在,怎麼可能趕遠路,。”沒等他把話說完,斯琴搶先打斷,“我已經想過了,給傅作義將軍那邊發個電報,看看他那邊能不能派醫生帶着設備過來,實在不行的話,也可以派人到重慶請大夫,反正就是花些錢的事情,路上不會出什麼危險。”
“這,。”張鬆齡眉頭緊皺,好生委決不下,斯琴是重慶政府冊封過的蒙古王爺,按照常理,她的要求,後者應該會考慮,然而,放着八路軍的白求恩國際醫院的醫生不用,卻捨近求遠,對於趙天龍這個副大隊長來說,恐怕多少都有點說不過去。
正欲再仔細跟斯琴商量一下的時候,方國強突然從側面碰了碰他的手,用目光朝病牀方向示意,“我覺得斯琴的主意挺好,至少不用冒險穿過鬼子和僞軍的地盤,況且王府距離游擊隊這麼近,如果有事情的話,咱們隨時都可以將龍哥叫回來。”
“噢,也是。”張鬆齡目光落在方國強的示意位置,順口迴應,不用再跟斯琴商量了,她和趙天龍兩人,早已給出了最好的答覆,在病牀邊緣,二隻一大一小的手十指相扣,自從趙天龍醒來的那一刻起,就再沒分開過,今後,也永遠不會再分開。
“根據上級發佈最新會議紀要,你們兩個的婚姻,已經沒有任何障礙了,我一會兒就派交通員將報告送往軍分區,相信很快就要批下來。”看到那雙緊握的手,方國強臉上的表情也難得柔軟了片刻,點點頭,笑着透漏。
“真的,。”斯琴又驚又喜,跳起來,大聲追問。
“不信你去問張隊長。”方國強點點頭,笑着迴應。
“方政委說的全是真的,我可以作證。”張鬆齡也點點頭,滿臉羨慕,“如果你們兩個願意的話,游擊隊內所有人都想去參加你們的婚禮。”
“願意,願意。”彷彿唯恐張鬆齡、方國強反悔一般,斯琴拼命點頭,“等龍哥一好起來,我們就立刻成親,到時候,請你們大夥全都去參加婚禮,到王府去,好酒管夠,龍哥,龍哥,你說呢,。”
“你都把話說完了,我還說什麼,。”趙天龍愛憐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嗔怪,生死之間走了一遭,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臉上的粗豪之色也跟着減輕的許多,代之的,則是一抹永遠都化不盡的溫柔。
“去你的,人傢什麼時候不讓你說話了,除了這一回,人家還不是什麼事情都聽你的。”斯琴的臉突然紅了起來,將手指聚攏成鑷子,朝着趙天龍的手背上狠捏。
“唉吆,人家還不是什麼事情都聽你的。”周黑碳突然翹起蘭花指,憋着嗓子,膩膩地學舌。
“該死。”斯琴舉手便打,卻被周黑碳迅速躲了開去,然後輕輕一哈腰,大笑着衝出了病房門,“龍哥,龍哥,嫂子打我了,你到底幫我還是幫她。”
“呵呵呵呵”,除了面紅耳赤的斯琴之外,屋子裡其他人都笑了起來,剎那間,整個病房裡都充滿了陽光。
“恭喜你,龍哥。”笑過之後,方國強卻不忍看斯琴繼續尷尬,走到牀前拍了拍趙天龍肩膀,轉身離開。
“恭喜你,龍哥。”張鬆齡先衝趙天龍點點頭,然後也笑着走了出去,獨來獨往了小半輩子,龍哥終於找到了人生的落腳點,作爲朋友,他怎能不爲對方感到幸運,。
唯獨周黑碳,剛剛成功地“氣”到了斯琴,心中得意,擡起腳,又欲進去繼續插科打諢,一隻腳剛剛邁過門檻,卻被張鬆齡拎起脖領子扯了出來,“病房太窄了,黑子,咱們兩個去外邊走走。”
“窄什麼窄啊,還有三張牀都空着,空着”周黑碳先是不服,隨即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終於,笑着掙脫張鬆齡的掌控,衝到屋子前,從外邊拉起了房門。
此時此刻,那裡邊的確太窄了,沒給任何閒人留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