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陽熾烈如火,照在荷葉中心蠶豆大小的水珠子上,瑩亮耀眼,生生折射出五彩的光芒,那如彩玉般的水珠隨着陣陣微風不安分的在碧葉上滾來滾去,裹着五彩的色澤劃出如銀絲般的絲線,最終,滾出碧葉的邊緣,筆直的掉進清澈的荷塘,激出一圈小小的漣漪,再徹底消逝不見。陣陣夏風拂來,滿池的荷葉邊兒便會悄無聲息的落下一些彩珠,清澈的水面一圈圈的泛着漣漪,像是一遍遍撥開心中的煩悶,一點點消解激盪的心緒。
幽靜的水榭傳來紛沓的腳步聲,丫鬟秋菱從累垂的藤蔓間現出身影,身後還跟着一個身着棕色布衣頭戴方角巾頭全身上下收拾的利落整潔的中年男子。
“大小姐。”行至五步遠處,中年男子恭敬的微微躬身,向蘇玉卿行禮。
“王管家。”蘇玉卿微頷首示意,波光流轉的鳳眸深處隱現一絲明睿,“你在蘇府多少年了?”
王管家王修德沉吟片刻,他是家生子,打從出生就在蘇府,十二歲就隨着父親學習管家諸事,十八歲便開始正式接任父親管理蘇府諸事,如今大小姐這樣問,定是有了重要隱密的事需他去做,他自然要及時表露忠心,於是開口道:“回大小姐,奴才自打落地便是蘇家的人,至今已在蘇府待了四十三年。”
蘇玉卿聽後輕輕點頭:“嗯。”
水榭中幽靜涼爽,只有知了不停歇的叫着,爲綠意盎然的水榭增添了幾分雅趣。
王修德依舊躬着身子,眉目微垂,眼瞳連動都不動的盯着地面,安靜的立於蘇玉卿的面前。
蘇玉卿的眸中流露出一絲滿意。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壓抑的氣氛,何況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壓迫感,像心術不正的人,或者有其他所圖的人,絕對不會像王修德這樣穩立如鬆,目光坦誠且毫不遊移。蘇玉卿暗中哂笑,若是之前便用上這馭人之道,也不至於落得與人私廂受授的污名。可嘆她平日裡只喜好那些無用的附庸風雅,對身邊之人過於信任,一步錯,步步落,就是杖斃了冬雪又如何?她除了代嫁,再無力轉圜,如今只能想法子,令自己的遠嫁不至於太過悲慘。
白如凝膏的纖指輕輕扶了扶垂鬟分肖髻上簪着的振翅蝴蝶銜玉金簪,陽光從碧蘿垂蔓間細細碎碎的漏進水榭,星星點點的落在不斷振顫的蝶翅上,反射出來的星碎光斑映入如水似霧的鳳眸中,端的流光溢彩,如奢麗的墨玉般,流轉着圓潤睿智的光澤。
“王管家,聖上有旨,我即將嫁至古闐,想必父親已與你說過此事。”金玉相擊的清冽音色,傳入王修德的耳中,令他身子一僵,想必大小姐算準了時間,知道他纔剛剛從書房出來,關於這件事,老爺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能讓大小姐知道,他還會再想其他辦法,卻不想,大小姐消息如此靈通,已然得知。
“大小姐。”王修德沉吟着,語氣凝重而緩慢,“老爺說他還有法子,請您無需擔憂。”
瑩潤如美玉的櫻脣微微勾出淺淡的弧線,蘇玉卿帶着幾分悵然,似笑非笑的曬道:“有法子?如今聖旨已下,他老人家還有什麼法子?”
王修德默然,今日剛踏進府門,蘇宇文就氣急敗壞的將他叫進書房。在他的印象中,老爺一直如修竹般氣質清雅行事穩健,何曾如今日這般,濃眉緊皺,雙目赤紅,滿身大汗也顧不得擦拭,與他說話時,幾乎是語無倫次,安排的事情也是毫無章法,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然而,在高門內做了三十年的管家,他如何不知,聖旨一下,萬事皆定,就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老爺,也無法改變。
“唉。”蘇玉卿輕輕嘆了口氣,話鋒一轉,“王管家,我蘇府待你如何?”
王修德一震,立即撩袍跪下,恭敬認真的回答:“蘇府待奴才恩重如山,老爺更是在奴才十歲那年賜予王姓,從此奴才的孩兒孫兒皆是有祖宗之人,逢清明祭祖,他們也有個拜祭念想的去處,以後,他們的孩兒孫兒都是有名有姓之人。蘇府對奴才的恩德,奴才無以爲報,永世不敢忘!”
“嗯。”水光盈盈的鳳眸漸漸蒙上一層迷霧,蘇玉卿淺淡的笑了笑,輕啓櫻脣,“那麼,如果要王管家你捨棄你的長子,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