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煞禪宮,冷沁金佛。
佛前長案上,貢品如雲,堆杯疊展,次第交錯的陳列出景太后內心的欣慰喜悅。
“瞧,這孩子,生的真是精緻!”
一頭銀白,對上那一張稚嫩純真,景太后素來清冷的顏面上,難得一見的漾出深深的歡欣。
多羅湊上前,輕輕神指劃過那嬰孩的臉頰,霎時輕嘆一聲:
“當真是像極了聖上剛出生時的模樣!”
多羅記得清楚,二十一年前的動亂之夜,她和主子幾經生死,奪命而安。就是這個此刻看上去,那麼疲憊卻依然含笑的白髮娑婆,在當年那臨近分娩的千鈞一髮之際,卻依然臨危不懼,智敵千軍。
多羅永遠不會忘記,當自己浴血而戰,殺退窮兇,衝上烽火臺的一剎那,自己親眼所見的慘烈。不過豆蔻芳華的她,含淚染血,咬斷連臍,任由鮮血汩汩,自己卻緊緊抱着那呱呱而啼的嬰孩。
“太好了,活着,活着就好!”
當年烽火臺上,那一句含淚的感慨,如今似是穿越了時空,迴盪在了禪宮苑。只不過,那年烏髮俊顏含淚悲聲的她;而如今,卻已然是一頭蒼白的含笑娑婆。
多羅的淚在記憶與現實顛簸碰撞的一瞬間,簌簌而下。
景太后一陣愕然,旋即溼了眼眶,悲聲而嘆道:
“世事輪迴,因果循環!但所幸,哀家還是在有生之年,見到了淵兒的皇子,多羅,你該替我慶幸纔是!”
“老奴知罪!”
多羅擡手擦乾淚水,垂首言道:
“聖上龍體漸愈,皇子安然降世,如此雙喜臨門,老奴當真爲太后和聖上開心!”
話音剛落,忽聽得有人刻意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哈欠:
“啊……哈……”
墨月公子高舉萬歲子,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旋即拉長了聲調,言道:
“恭喜太后娘娘喜得龍孫!賀喜南川聖主龍體康愈!但不知,這偌大的南川,是否介意,再多一分驚喜!”
言罷,意猶未盡的將眸光死死鎖定在一直跪地垂首,默然無語的鳳羽身上。
景太后聞聲,霎時收起一臉的歡欣,多羅會意,上前穩穩接過了那嬰孩,旋即垂首貼身,立在了景太后身側。
“墨月公子,哀家謝過你的祝福!也對大遼女主願與我南川交好,甚感欣慰。此次若非墨月公子,不吝相助,卿蕊夫人怕是也不會輕而易舉得了靈藥。墨月公子此番大功,哀家一定替你稟明聖上,論功行賞!只是,你求賜姻緣一事,哀家怕是做不得主!”
墨月頓住兩顆萬歲子,徑直擡足繞着鳳羽徐徐踱步:
“卿蕊娘子,原本就是本公子的幔下良人,帷中美姬!可恨本公子一時走嘴,怠慢了娘子,娘子這才帶着我大遼女主欽賜的乾坤玉鎖,負氣出走!可嘆我這娘子素來天真,不諳世事,這才被人無故脅進軍中!不過,娘子雖深陷泥潭,卻憑着一身才智,出淤泥而不染,還一路劫貧濟富,救下了似雪兒姑娘這般的忠義婢僕。
只可惜啊,世事險惡,風雲變幻。就在我家娘子對本公子朝思暮想,意欲回頭之時,卻不料那成元帝半路殺出,劫美回朝,於是乎,我們北遼的卿蕊娘子,就這麼無可奈何的被冠上了,什麼南川“末世皇妃”的名號!”
墨月公子一本正經的娓娓而談,鳳羽一字一句聽得清晰,一時間心生猶疑:
“他口中所言,幾分是真,幾分是假?莫非真正的卿蕊,當真是這妖嬈男子的帷幕佳人?!”
正兀自思量,忽聽的墨月又是一聲故作感慨的長嘆:
“承蒙太后和聖上垂憐,厚待卿蕊,並欽封聖女,奉若上賓!本公子權且替我家娘子,叩謝隆恩!”
言罷,煞有介事的一番躬身,景太后不動聲色的微微垂眸:
“卿蕊兩度涉險救駕,居功至偉,哀家自當替南川蒼生,厚待上賓!”
墨月起身擡頭,又是一番須臾奉承:
“太后娘娘如此深明大義,南川王朝有了您,何愁不會百代千秋!”
景太后微微一笑:“北遼有公子這般才俊,當真可喜可賀!”
“太后英明!眼下既然聖上安然,皇子無恙,想想也該到了我這負氣娘子,迴歸故土的時候了!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本公子自從丟了美姬,終日裡寢食難安,失魂落魄!若是再找不到我家卿蕊,墨月恐怕真的會命不久矣!”
景太后聞言一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聽得門外陡然傳來一聲威喝:
“再敢胡說八道,本王現在就讓你見了閻王!”
話音剛落,一支長箭,已然凌空而來,徑直朝着墨月的心口,狠狠射來。
墨月盤轉萬歲,生盾護身,徑直將那長箭擊落在地,正要揚眉而笑,忽覺身後一陣陰寒,緊接着肩頭頓然一重,徑直被凌睿王一掌而擊。
“閬邪軒,你好大的膽子,太后娘娘面前,還敢肆意行兇!”
墨月急轉萬歲,護肩而醫,口中卻是一番不疾不徐的挑撥離間:
“今日你敢在禪宮苑,對我大打出手;保不準來日,便會弒君殺嫂,謀逆朝綱!如此這般猖獗的逆賊,太后娘娘萬萬不可姑息!”
閬邪軒冷冷一笑:
“北遼不要的破爛貨,有什麼資格在我南川大放厥詞!”
“你……”
墨月氣急語頓,正要反脣相譏,卻不料緊隨其後的島主,舉着一面銀甲,緩步上前,徑直擡眸將一臉鬱憤的墨月一番細細端詳,須臾凝眉啞聲:
“敢問閣下,是男是女?!”
此言一出,禪宮苑的一衆僕婢登時鬨然而笑。
景太后瞬目輕咳,衆人霎時垂首恭敬,不發一聲。
“是哀家失禮,還沒來得及爲諸位好好介紹一番!”
景太后舉步擡足,悠悠而下:
“卿蕊夫人,你救駕有功,又替哀家護佑皇子安然誕生,且起身回話!”
鳳羽來不及叩謝,身旁的凌睿王已然揚臂伸手,一把將她拉在身側。
鳳羽恨眸相向,是日山洞中媚無顏的交心過往,霎時生出幕幕慘烈的畫面,在腦海裡交替而現:
“別碰我!”
凌睿王似是早就料到她會如此,任由她恨然瞪目,一身嫌惡,卻依舊我行我素的赫然囂張,徑直擡臂伸手,鎖壓在鳳羽肩頭。
“不管你是誰,這輩子,你都別想逃出我的手心!”
鳳羽掙扎不得,冷然別過頭,一句也不願與他多言。
景太后充耳不聞兩人的爭執,徑直走過鳳羽,來到了島主和墨月公子的面前。
“墨月公子,這位便是哀家曾向你提起過的靈山島主!島主隱遁仙山,無意之中救了我南川聖女,又護送聖女和楚璃候安然回朝,想來也算得上,是我南川的恩人!”
島主微微一笑,拱手恭敬:“太后娘娘謬讚!在下不過一己私念,只盼能與心上之人,相守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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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月公子聽得真切,頃刻間眸生敵意。
景太后置若罔聞墨月的冷仇,依舊是一副和顏悅色:
“島主閣下,這位便是名揚天下的北遼墨月!”
“哦!”島主佯作悵然,“原來閣下便是那男生女相的妖嬈公子!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公子海涵!”
墨月冷哼一聲,斜眸而蔑:
“算了!本公子從來不和山野莽夫一般見識!”
島主聞聲凝眉,再次舉眸將墨月公子一番細細端詳,須臾又是一聲不動聲色的嘲諷:
“只是,你當真確定,自己是個男子?!”
言罷,又是一陣轟然。
島主頷首訕訕:“公子莫怪!在下山野莽夫,委實未曾見過,似公子這般生得俊美的男兒!”
墨月恨然拂袖:“聽你那破鑼嗓子,倒是極其粗獷,但不知,島主閣下爲何要在臉上,蓋一張如此醜陋的面具,難不成,是島主的真容,要比這面具還要不堪!?”
島主聞聲一笑,徑直對着立在一側的多羅嬤嬤言道:
“在下面容委實不堪,端的不敢驚擾了各位尊貴!墨月公子若當真好奇在下的容貌,大可去向這位多羅嬤嬤,細細請教!”
多羅聞聲霎時面生驚慌,景太后見狀,急忙插嘴轉移了話題:
“墨月公子,想來適才,你已經聽見,這靈山島主,除了是我南川的大恩人,還有另外一重身份,那便是,我南川聖女的心上人!”
鳳羽聞聲,霎時紅了臉,閃爍不定的眸光不知不覺中,暗暗挪移,待得對上那銀甲面具下一雙含笑的星眸,一時間心生漣漪。
卻不料,身側凌睿王在一瞬間,冷然一笑,再次發出一聲張狂:
“皇嫂怎可如此偏袒外人?你怎麼忘了,本王除了是南川的睿王叔,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身份,那便是我南川聖女的欽賜夫君!”
墨月公子聞聲,登時發出一聲大笑:
“看來,我家卿蕊當真是傾城傾國傾天下,如此短短數月,便贏得了這麼多人的心儀!只是不知,你這素來風流的紈絝皇胄,還有你這個醜陋無比的山野莽夫,究竟看上的,是我家卿蕊本人,還是別有用心的覬覦其他?!”
凌睿王冷笑一聲:“賊喊捉賊的把戲,本王早就看膩了!娘娘腔,哪來的,滾哪兒去!”
景太后聞聲怒然:“閬邪軒,不得無禮!”
凌睿王咬牙切齒,卻只得隱忍,冷冷道:
“皇嫂息怒!前日裡本王一時衝動,擾亂了朝堂,自知有罪,甘願受罰!但有一件事,今天本王必須說清楚,這個女人,不管她姓誰名誰,今生今世只能是我凌睿王的女人,誰若是膽敢明裡暗裡的跟本王作對,那就怪不得本王心狠!我閬邪軒天生不是省油的燈,誰若是壞我姻緣,搶我女人,我閬邪軒遇神誅神,遇佛殺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