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唐史記,有云如斯:
乾元初年,歲末寒冬,青唐閬王,與大婚次日,身披戰甲,猛駕烏騅,親率獅虎軍,以“一統天下,造福蒼生”爲口號,一路攻城略地,不過一旬,已相繼攻下樑,兗兩州。不過數日,雍州告急。
唐王誓言三軍,必在十日內,連破雍、豫,生擒震元。
南川震元,急怒而亂,責三洲統帥帶兵不力,時日臨陣易將。不過數日,帥抑鬱而終,亡命寒天。京都侍郎歐陽宇臨危受命,統帥十萬大軍,堅守雍州,對抗青唐……
陰雲密佈,穹天生寒。
六九寒天的桃花江上,四處遊走着攜老扶幼,顛沛流離的九州難民。
一身黑氅裹身的鳳羽,此刻正舉步維艱的摸索前行,身側的媚無顏,一邊時時攙扶着身側的嬌弱,一邊凝眉環眸,將滿江流離,憂心而望。
一陣寒風吹來,鳳羽不由得一個踉蹌,急滑而摔。
媚無顏心驚轉首,正要上前去攙扶,卻不料,早有兩名布衣老者,急切蹲身,滿臉關切的將鳳羽扶起。
“小心啊,孩子!*可避,天威難測啊!亂世保命,可真真切切是如履薄冰啊!”
鳳羽聽得耳畔的滄桑感嘆,微微一笑:
“多謝前輩!”
“都是亂世浮萍,舉手之勞,何足言謝!但不知姑娘,此番是要到哪裡去?!”
鳳羽聞聲凝眉,一時間無語。
是啊,自己該去哪裡?何處纔是歸處?
冀州那日,秀峰山腳下,閬邪軒悲憤揚長,璃洛和那一生倔強的鸞奕涵,也因爲東楚國君的驟然暴斃,不得不急歸東楚。原以爲自己會被那自稱故人的唐綬,就這麼糊里糊塗的帶回揚州,卻不料一覺醒來,守在身邊的依然是媚無顏。不過幾日修養,這才得知,唐綬爲了心上人追入青唐,而她心愛的夫君,卻端的是娶了一名北遼王儲,並堂而皇之的昭告天下,就此開始了他征戰天下的戎馬生涯。
似是,所有的人,在一瞬間,找到了自己的歸途。
唯獨只是她,依然迷茫的站在這四處冰寒的天地中,不知所措的四下彷徨。
媚無顏見她心悲默然,霎時舉步上前,拱手對着兩位老者,刻意掩飾道:
“多謝兩位出手相救!我和家妹六親流離,是以委實不知,該去哪裡好?!但不知兩位前輩,這是要去向何處?!”
老者夫婦聞聲長嘆:
“如今天下大亂,青唐乾天雖勇武過人,君威天下,但卻殘暴兇狠,聽聞那獅虎軍過境之處,寸草不留,血流成河,便是無辜百姓,也難逃一死。如此嗜血兇殘的暴君,便是奪了天下,也註定要爲禍蒼生,是以青唐三洲,斷然去不得!而那南川震元自顧不暇,連自己安身保命的帝都,都快要淪喪敵手,試問,又有何能,來庇護我等悲苦良民?!”
媚無顏聞聲凝眉,心中雖滿滿盡是對“青唐乾天,嗜血殘暴”的懷疑,口中卻還是應和了一句:
“依照兩位前輩的意思,如今這天下歸處,就只有幽揚二州可去?可是鄙人聽聞,那伏虎長勝的幽州候,到底還是那南川的將帥!如今天下混亂,南川告急,保不準那日,這位伏虎將帥,便會披甲上陣,率兵禦敵!是以今日我等若是前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這位少俠,有所不知!”
老者捻鬚長嘆,微微擺手:
“那伏虎將帥,雖是那震元帝欽封,但卻委實智勇雙全,仁德兼具,與那自私怯懦的震元帝相比,倒更具王者之風!那搶我三山兩州的東楚巫軍,便是因他的運籌帷幄,大敗倉皇,滾回了老家!
東楚退後,震元帝以欽封厚賞之名,幾次三番,令其搬兵回朝,但這位伏虎將帥,爲了保兩州黎民安危,不惜違抗聖命,親自到那瘟疫流佈之處,躬親行診!更有甚者,不惜以身試藥,如此鞠躬盡瘁,盡得人心,當之無愧乃末世仁賢!
聽聞,那殘暴乾元,原本意欲先攻幽揚,再破雍豫!這伏虎將帥,爲保兩州安然,不惜隻身闖入虎穴,單槍匹馬的會晤了那乾元閬君。一夜之後,乾元帝棄幽揚,轉攻兗樑,毫髮無傷的將那伏虎長勝送回了幽州!
敢問,這普天之下,能讓敵者肅然生敬之亂世賢能,除了這幽州伏虎,還會有誰?!”
鳳羽聽得真切,一時間些許欣慰,只是一聲嘆息未出,便聽得老者身側的婦人,幽幽言道:
“兩位莫要聽這老頭子,妄自揣測!這幽州伏虎的確有幾分仁德不假,但至於爲何那乾元青唐會棄攻幽揚,卻不全然是敬佩他的仁德!這其中更本質的原因,可是另有蹊蹺!”
媚無顏聞聲驚疑,鳳羽也頗爲好奇的問道:
“敢問前輩,究竟是爲何?”
媚無顏也上前一步,拱手道:
“願聞其詳!”
老婦左右環顧了一番,旋即搭手附在鳳羽的耳畔,悄聲道:
傳言,這幽州伏虎的真實身份,不是別人,正是那青唐乾元多年前,無故失蹤的孿生弟弟。”
鳳羽聞聲而愣,媚無顏卻在聽得此言後,眸中霎時閃過一絲驚喜,一時間不覺低聲,暗暗快意道:
“果然如此!”
那老婦見鳳羽一臉的迷惘,旋即擺手輕嘆:
“這話其實說來話長!看你們年紀輕輕,想來定是沒有聽過‘閬門雙星,福禍相依’這句話吧!這閬家的福禍雙煞,當初是何等的手足情深,當時可是傳遍了四海天下!如今,幾經周折,這一對手足,才得意重逢,你們想,這哥哥怎麼會捨得對這弟弟下狠手?!”
“哼,婦人之見!帝王權貴之家,哪裡會有真正的手足情深!你不要在這裡混淆視聽,明明就是那乾元帝被幽州伏虎的仁德,所震懾,這才放棄南下興兵!所以,兩位若是當真想要保命,合該跟着老朽我一起去投奔那幽州伏虎纔是!”
老婦聞聲噘嘴,言語之中雖是不屑,面容上卻滿布順從:
“這老不死的,就是倔!我這輩子都說不過你,去幽州就去幽州!”
鳳羽聽得兩人在這冰天雪地的混亂中,還能嬉笑怒罵的滿心樂觀,不由得心生欽佩。
那老婦言罷,旋即擡步凝眉,近身將鳳羽又是一番細細打量。
“奇了!當真是奇了!”
不過須臾,老婦的口中,便陡然發出一聲驚詫。
那老者聞聲,也兀自凝眉,尋布前來,又是一番細細端詳。
媚無顏見狀,頓時心生警惕,正要將鳳羽護在身後,忽聽得那老者悵然感慨:
“像!當真是像極了!”
鳳羽聞聲一愣:“敢問前輩,可是在說晚輩?”
老婦頷首而嘆:
“是啊,姑娘,你和我們,當真是有緣!二十一年前,我們夫婦就曾見過姑娘這張驚爲天人的容顏!”
此言一出,鳳羽和媚無顏霎時齊齊驚愣。
鳳羽正要追問詳情,忽聽得前方冰面,陡然傳來一陣驚聲疾呼:
“不好了,吃人的獅虎來了!大家快逃命吧!”
鳳羽聞聲一愣,只覺得身側周遭,霎時一片混亂。
“糟了,是那青唐的獅虎軍,看來是又要大開殺戒了!”
老者一番急切的催促,旋即拉起老婦人,急急奔命。
鳳羽不知所措,媚無顏卻滿臉興奮的一把抓起鳳羽的手:
“走,我送你回朝!”
鳳羽尚未來得及回話,媚無顏卻陡然變了腔調:
“不好!”
鳳羽的心在霎時又是一陣無措的慌張,整個人卻在片刻間,被媚無顏憑空拉起,徑直飛身到了那老者的身側:
“前輩,家妹就勞煩兩位照顧,在下這就去引開追兵!”
言罷,不由分說的將鳳羽的手,穩穩放在老婦手中:
“兩位前輩,拜託了!一定要將家妹,毫髮無損的送到那幽州伏虎面前!”
話音剛落,已然飛轉身形,徑直朝着那一路追兵,迎面而去。
“無顏……”
鳳羽來不及呼喚,便已然被兩位老者,急急拉着疾步遠行,不過須臾,便身不由己的混雜在一羣驚慌的難民中。
媚無顏迎風而上,霎時凜然立足冰上,對着那囂張而來的一衆蒙面軍卒,凝眉瞪目,一番審視,不過須臾,便冷笑一聲,猛甩衣襟,出言便是一番無所畏懼的嘲諷:
“我倒是誰,這般無聊,打着我青唐獅虎軍的名義,四處招搖!卻原來,是你這個不懂事的西戎娃兒!”
來兵一見媚無顏迎風張狂,一身凜然,霎時齊齊頓步不前。
西戎珂玉冷哼一聲,一把摘下頭上的黑紗,惡狠狠道:
“媚無顏,你這醜八怪!你怎麼還沒死!”
媚無顏挑眉囂張:
“你還沒死,無顏怎麼敢去報道!哦,對了,承蒙郡主娃娃上次心狠手辣,讓無顏進了一回閻羅殿!閻王爺見了無顏,語重心長的託我給你帶句話,說是在底下活得太寂寞了,想找個與衆不同的女子,給他暖暖牀!當時無顏還滿心惴惴,正不知該給他推薦誰好,卻不料那閻王大嘴一咧,哇哇道:那西戎珂玉不是早就想本王了?就她了!”
珂玉聞聲甩鞭,怒然罵道:
“媚無顏,今天本郡主不撕爛你的嘴,我就不叫珂玉!”
一聲怒喝,激起一場惡戰,漸漸遠行的鳳羽,耳側的殺喊聲隨着陣陣寒風呼嘯,漸漸淹沒在漫天冰寒裡……
幽州候府的落瓊閣內,卻是另一番的驚心駭然。
南宮若猶豫不決的舉起手中的一刃鋒寒,顫顫巍巍的齊眉而端:
“你……你說得,可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