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回到闊別已久的蒼瀾，北林眉間的溝壑纔算平了些。陽光很好，天氣很暖。茶杯茶壺們還在蹦蹦跳跳。北林嘴角也被它們勾起了一絲笑容。她喚了一聲：“瑜，倒茶。”
沒有迴應，北林這纔想起瑜已經不在了。身邊的人都沒什麼反應，北林也就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在書桌邊坐下，茶壺帶着茶杯一路叮叮噹噹跳過來，茶杯站穩了讓茶壺把茶倒進去，北林端起杯子時，茶壺問了一句：“聖使大人，大總管怎麼沒回來？”
北林手指顫了一下，強顏歡笑道：“瑜……不回來了。”
“爲什麼？”茶壺很不理解，從壺嘴裡吐出幾圈白霧，它乖乖站好，想這個問題。
北林沒再說話，低頭處理事情。尤米娜端了盤水果走進來，北林聽到聲響，擡頭看見是她，勉強微笑道：“沒有瑜，我什麼都不會做了。”
“以前沒有瑜的時候，不也是自己處理的嗎。”尤米娜把一塊兩儀果送到北林嘴邊，勸她：“我們可以慢慢學，你不要太着急。”
尤米娜看見北林桌上放着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筆記本，黑色封皮，右上角有一隻銀色龍鷹，扉頁上寫着南希，下面一行字：亭亭如蓋。她好奇的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北林看了一眼，不動聲色把筆記本拉到自己手邊，回答：“沒什麼。”
是夜，北林正準備進入冥想，有個影子偷偷摸進她房間，黑影尚未反應過來，北林先抓住了她手腕。“米娜，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想和你一起睡啊。”尤米娜乾脆也就躺在了北林牀上。
北林嘆了口氣，沒反對，被尤米娜拉着躺下。她一隻手放在北林臉頰邊上，聲音很輕。
“這些天來瑜爲了蒼瀾做了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尤米娜說。“大家都說光明聖火可以燒盡魔域物質，但是我們等啊等啊，你不來，就是不來。最後瑜沒有辦法了，她消失了……在那之後你就來了……這些天你去那裡了？我們都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呢？”
北林沉默着，良久，她輕聲回答：“我失去了最忠誠的部下，和最愛我的人。”
“這些天，我去了另一個時空。”
那是一個美好的傍晚，風低拂過樹梢，帶着滿山森林的低語遊蕩在希洛花叢間。夕陽的光線從山脊那邊透過來，希洛花像是一片雪，散發着比白天更加濃郁的香氣。
方遠就坐在花叢裡，一下一下打磨着他的佩劍。霜之守護原是夏燭所用，在她離開這個時空時送給了方遠。他腰間還掛着天驕學院標配的匕首，修長的手指撫過青藍的劍身，晶藍瞳孔中情緒在翻涌。
“哥，你在這裡啊。”北林找到了他，又四顧希洛花。“好久不見，開的還是這麼漂亮。”
“希洛花本來就很漂亮。”方遠微笑着看着北林。“我很想演奏，你能給我伴舞嗎？”
“好啊，我去拿樂器。”北林略一思索就答應了。
“不用。”方遠解下匕首，在劍身上輕輕敲了兩下，金鐵相擊的聲音隨之響起。“這是我在接受訓練時學的，古代君主領兵出征時所奏，現在找不到那時的樂器了，但是他們在軍隊裡，想必也是用武器相擊來伴奏的。你儘管跳，我唱。”
北林聽了一會，找準節奏跟着跳起來，霜之守護不知是什麼材質，敲起來聲音很清冽，不是一般武器可比。她聽見方遠的聲音，悠悠散在晚風裡。
“流雲不住，風散火去。望彼世間，不能回顧。
北辰高矣，燭火闌珊。故鄉遠矣，不聞佳人。
君曾知白玉堂耀明光裡，無邊黑雲罩靈山。
我不聞黃沙漫天風滾草，極域城裡萬鬼哭。
君曾知美人好景生逢時，紅粉骷髏一念間。
我不聞千載胭脂萬載緋，刺穿龍血畫眉紅……”
歌聲雖是由少年唱出，但是帶着無比的蒼涼。北林踏着那一道長音扭身，衣袂飛揚拂過花叢，她看見方遠手中劍無力的脫手飛出，急忙跑去想拉起他。
但是她還沒碰到方遠，他的手指就開始化爲粉末，一點一點，最終只有那件白風衣和霜之守護，匕首躺在地上。
“哥……哥！”北林無助的呼喚着，沒有迴應。
怎麼會呢……
方遠最後演奏的調子在腦海中迴盪，北林手指輕彈，把那不斷重複的一段彈了出來，那是……
莫爾斯電碼，方遠一直在重複一段莫爾斯電碼。
它的意思是我愛你。
北林再也忍不住，泣不成聲。
晚風帶走了夕陽最後的光線，把雪白花瓣撒了一地，光線柔和，風聲帶着滿山的迴響。
我愛你。
我愛你。
在那之後北林在方遠書桌上發現了一封給她的信，她才知道，方遠沒有離開的另一層原因。
他的體質並不算很好，能得到第三名的排名大量依靠了元素的力量和瘋狂訓練。那些時候他透支了太多的生命力，又沒了元素支撐。霜之守護並不適合凡人使用，沒有元素加成，他也更難使用劍的力量，因爲多年的舊傷爆發，他無法再遠行。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願望只是想再見她一面。
“不要低頭，眼淚會掉；不要哭泣，敵人會笑；不要難過，無人理解；不要悲傷，沒人能懂；天驕學院，沒有弱者，不出懦夫。
我不在，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我最後的私心，記得我。”
這是信全部的內容。
尤米娜抱緊了北林，輕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剛失去了哥哥。”
“沒什麼。”北林蜷縮成一團，聲音低低的。
尤米娜突然想起，這個詞她應該在北林書房的某篇文章裡見過。
歸有光《項脊軒志》：“……餘既爲此志，後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餘問古事，或憑几學書。吾妻歸寧，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餘久臥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閣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餘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他們所居院中有棵合歡，每年都會開出粉紅絨毛狀的花朵。
而今，合歡已枝繁葉茂，亭亭如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