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序仍舊對着棋盤看的入迷,都忘了天色。帳外的小兵時不時報告着譚旭的消息,顏景兩軍現還未曾相遇,不過對方似是有意拖着。仲序坐在榻上拿起軍事圖,指尖落着兩軍所在的位子。
怕是用不上半個月,便能碰上了。
最晚六月初也能碰上,如若交鋒又該當如何。他可是答應了顏憶,不會傷顏家軍絲毫。仲序的眉間微蹙着,耳邊傳來的消息也不停歇。
天色緊跟着也晚了些,漆黑的夜空中連一顆星辰都不曾擁有。微熱的風也帶着些許的涼意,繞在營帳之外久久不離。棋盤上的黑白兩子終是被佔滿,勝負也還未曾分得出。
夏堇這才起身將棋盤上的兩子紛紛落入棋盤,直到棋盤空無一子,棋盒被裝滿。他轉身望着一臉憂慮的仲序,爲仲序開解道:“我這大軍剛從羣英山出發,你就愁眉不展。放心好了,我軍道、天、地、將、法五者皆備,何懼之有。”
“無論我等是否佔據天時地利人和,一旦開戰損的都是我大夏的元氣,還望堇兄以謀取勝爲好。”仲序自是知曉這些,但他憂慮的是畢竟兩軍互爲友軍,自相殘殺豈不是讓旁人看了笑話。
夏堇也不打算讓兩軍交戰,但事有萬一。無論如何,他也得有個後備之選。
他隨手將榻上的地圖收了去,躺在榻上輕笑道:“仲兄安心,即便是給我千萬個後盾,我也不能與顏家軍互相殘殺。更何況師如父,我怎會不孝敬師父他老人家,手握景家軍與當年的師父的好友對戰。我只是怕二弟那邊使什麼絆子,留後路而已。”
“如此最好,我來時答應了顏兄,無論如何也得保老爺子的兵。你也知道老爺子愛兵如子,我們做晚輩的能讓他開心一些是一些。”仲序將心中之慮說出道。
且,他也不忍顏景兩軍自相殘殺。他若是當初隨夏堇一道去了邊關,一切絕不是這般模樣,可惜世上無後悔藥。再遺憾,再惋惜,也不過是感慨而已。
夏堇坐回榻上拿起一旁的兵書,重新翻閱道:“老爺子性子倔得很,當年景家之事怕還是他心頭的一根刺。如今夏箜藉着他這口氣撒在我軍身上,我怎能不防。”
“景家之事不也是你我心頭的一根刺嗎?”仲序愁眉緊鎖道,他極其理解顏自章心中的感受,現在想起他的心緒還是不能平復。
夏堇擡起頭望着他有些波動的雙眸,從榻上起身吩咐着帳外的小兵送來幾壺酒。他順手將棋盤收起,苦笑道:“是又如何,即便我將那些官臣宗親殺了,也救不來景家滿門。更何況小師妹那時年歲還小,師父也……”
聽到夏堇提起清歡,仲序的眸中泛起的苦澀越多了幾分。好在有人將酒送來,讓他能一醉解千愁。但願那清涼的就能讓他心頭上的苦澀,淡化些許。
夏堇拔開酒塞,灌了自己幾口憂悶道:“這幾年我忍的很辛苦,每每忍不住時,就去景家門前看看。”
“景家還留有一女,清歡的妹妹還健在人世。就在京都之內,與老爺子的兒子一起。清歡不在了,我想替清歡保護她。”仲序摟着酒壺,兩口下了肚,不免惆悵了幾分。
他能爲清歡做的,怕是隻有此事了。
兩人眸中的幽怨,似乎能將整個營帳內的所有物都佈滿。可憐了燭火,搖搖晃晃的爲它們哭泣的直不起腰來。
夏堇放下酒壺,義憤填膺道:“世道不讓人好活啊。”
“誰說不是。”仲序似是有點醉意,隱隱約約總覺得清歡就在他的身側。但他有比誰都清楚,清歡早就隨着那場大火去了。
夏堇想起往日種種一股子怨意上心頭,舉起酒壺又連續灌着自己。他很少飲酒,甚至於不擅長。可提及此事,他除了痛飲幾杯被無他法。當年沒有任何消息傳到邊關,甚至於他都開始懷疑,師父是不是被財權迷花了眼。
直到,他帶兵歸來才知曉一切的真相。當年的師父就不該帶着師孃他們回京,也不該任由那道旨意結束了景家上下的性命。可如果一朝的天子尚且無用,師父的堅持又有何意。
夏堇恨夏恆,恨的牙根癢癢。他恨夏恆的懦弱,恨夏恆的屈服,更恨夏恆退讓。無論是母妃,還是原則。可那又如何,他又不能選擇自己的身生父母。
仲序摟着酒壺,不停的喊着清歡之名。也許他也知道,再見只能九泉之下了。太多的深情註定是要被掩埋的,被歲月、被世故、被人情。唯一不變的,是那過往的回憶。
帳外的巡邏兵時不時走過,偶爾還能挺到兵器相撞的聲音,以及那微弱的風。慘白的月光偷偷被烏雲遮了去,讓天底下就剩徹骨的黑。高歌不止的蟬也不知互相傳唱着什麼,如此不分日夜。可能只是在笑話地上的人們,兜兜轉轉的都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風終究穿過山石,落在了不遠處的靈山之上,武林豪傑被困在一個個陣法中。彎彎曲曲的小路搞得他們分不清東西,多數人開始有了悔意,但他們已無退路可回。
百里川靠在樹上,抱着自己的大紅雞擔憂着自己的徒兒。他們怎這般不小心,跟都能跟丟了。不只是他的徒兒,很多門派都各自走散。不過還好的是,百里川跟着執劍山莊一派。相比其他門派而言,執劍山莊還稍稍有些素質。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如百里川這般的幸運,絕大多數人來靈山都是爲了靈山派的天山丸。僧多粥少的道理,他們不是不懂。也就是在這一夜中,幾個門派互相廝殺。只是爲了活着的人,能得到天山丸。
可笑的是以他們的能力連靈山的陣法都出不去,更別提進入靈山殿內。風聲大作,白霧驟起。唯有刀劍相撞的聲音發出,爲這一夜伴着奏。地上的血很多,刀劍也不少。
但願,都能如他們所願。
不過可憐天山丸本身就是假的,即便是得到了,也沒有任何用處。
百里川烤着篝火打着哈欠,聽着執劍山莊的人說着關於天山丸之事。
一襲羅裙的女子坐在篝火最前,一臉的愁苦道:“姐姐怕是熬不來多久,師兄我們該怎麼辦?”
“師妹莫急,等我們見了靈山尊主懇求她將天山丸賜給我們。大不了,一命抵一命。”董磊坐在一旁,安慰着自己的小師妹。
一旁坐着的老頭終究是一臉嚴肅,似乎也在爲此事而苦惱時不時往篝火中加着柴火。
魏瑩瑩抹着眼角的淚,將手中的樹枝掰成兩半氣急道:“都怪爹,看什麼天山丸。如今倒是好了吧!姐姐性命垂危,倒是消停了。”
“瑩瑩,說話注意分寸。”沉默良久的老者羅素,終是開口提醒道。
聞言魏瑩瑩息了聲,眼淚卻開始吧啦吧啦往下落。篝火旁的董磊在旁安慰着,畢竟是親姐妹怎麼也不能視若無睹。
羅素起身坐到百里川身側,低聲問道:“千面兄近來如何?”
“哎,喝喝小酒、鬥鬥雞,還如往常一樣。”百里川愛憐一般的摸着自己懷裡的大紅雞,彷彿世間能懂得他的人,只有懷裡的公雞了。
羅素的髮絲有些凌亂,可能是被最近幾天折騰的,他的手中握着枯枝默嘆道:“如今的江湖遠不如前了,當年的天下四傑,如今怕是連一家也沒了。”
“你的意思是說顏家也,哎。羅老頭啊,你說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百里川握着大紅雞的手一頓。
本來天下四傑就只剩可憐的顏家在世,當時還慶幸顏家老頭遠在邊關,無論如何也不會波及到。沒想到,上天連僅剩的顏家也要剝奪。可能是爲了湊集天上四傑,纔會這般的急忙。
羅素一時也難以說明,除了長嘆口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衝着魏瑩瑩的方向額着首道:“暗香樓與我們莊之事,你聽說了吧!”
“恩?我對江湖中事很少參與。無意間聽說靈山派出山了,連忙帶着我家大紅雞來看看。”百里川搖了搖頭不大知曉,他出來只是爲了見識靈山而已。
方纔聽那兩個小娃娃說的話,百里川也聽的不大明白。
江湖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羅素望了望四周,聲音放低了幾分道:“先前懷有天請我們莊主去暗香樓做客,說是有好東西可瞧。結果東西沒見着,還把我們莊大小姐給傷了。”
“因爲天山丸?不過這靈山派是真是假,天山丸是真是假你們也不查查?如此大張旗鼓的來人家地盤,還被耍成這般?哎,我也是湊個熱鬧看看。”百里川聽聞有些無語道。
想想自己也是太冒險了,以爲江湖中人都長腦子。如今一聽這情況,顯然差遠了。怪不得一路沒見到洛笛和周靈兒,這兩個老傢伙真是賊死了。肯定知曉這其中又貓膩纔不來送死,如此一細想百里川的心中更加苦惱了幾分,但願他的徒兒平平安安。
羅素細想還真是,靈山派出山時大家都在驚豔之中。至於後來的天山丸倒是有所耳聞,不過也是市井之下謠傳而已。忽而想起懷有天當時在少林時的模樣,想必其中定有貓膩。
他拍着自己的大腿,醒悟道:“聽你這麼一說,老夫也覺得奇怪的很。難道,此靈山爲假?虛晃靈山的名號,實則是爲了引起風波?”
“老夫可不知曉。這江湖太亂,等出去了老夫還是回鳳陽。”百里川被江湖中人弄的發笑,不過想來還是鳳陽好。
簡家的酒,賭坊的鬥雞場,這兩個地方就夠他樂呵的了。現下也無別的法子,只能尋着法子出去。百里川記得當年景子孺的夫人就是靈山派,好像是四大掌門之一。可惜,隨着景家滅門一道去了。
他當時從景夫人身後撿到那本天山秘籍,之後就一直隱於鳳陽縣中。轉眼已過十多年了,景家也早已換做他府,時過境遷後早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