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槍響,六個身穿重甲的蕃人軟軟倒在地上,抽搐幾下,便就再無動靜。
張岊吸了一口涼氣:“這火槍好生厲害,不下於強弩了。”一邊說着,一邊上前檢查傷勢。
這些人穿的並不是鐵甲,被一排火槍打得血肉模糊。張岊見了,暗自嘖舌。剛纔他估算了一下,火槍的裝填速度,發射準備,全方面優於弩手。更不要說,火藥只需熟練裝填,哪怕個小孩,訓練之後也能用得似模似樣。而硬弩要想拉開,弩手非精挑細選不可。到了戰時,再是壯漢,發幾箭就會脫力。
吩咐兵士把幾人擡走,扒了重甲掩埋。張岊回到杜中宵身邊,道:“知軍,這火槍能把穿重甲的人打得稀爛,威力尤勝於硬弩。最要緊的,使用火槍不費力氣,不似弩手難尋難練。火山軍兵馬兩千,也沒有多少弩手,若是裝備火槍,可就不一樣了。”
杜中宵連連稱是,心中感覺有些不妙。自己的打算是穩紮穩打,先在火山軍建好營田務,有了充足的物質基礎,再爭奪周邊的小蕃部,佔領關鍵要地。怎麼這個張岊比自己激進得多,看這個架勢,大有造些火槍火炮就要攻上去的意思。
又看了看四周,張岊對杜中宵道:“知軍,我們先回牧馬地,再從容計議。”
杜中宵道:“牧場諸多不便,離此不遠,便是營田務。都監受些累,不如我們今日趕去那裡,可以從容駐紮修整。與營田務一河之隔,便是府州安豐寨。此時營田務有渡口,都監渡河即可入府州。”
張岊點了點頭:“也好,先回營田務!”
回到牧場,張岊吩咐部衆,拔營前往營田務。杜中宵整理隨從,讓人帶了兩門火炮,一起同行。
前幾個月修路的時候,路兩旁均栽有榆樹。雪後天地一片白茫茫,不辨道路,衆人沿着榆樹形成的路標,向西而行。道路難走,大軍行得緩慢,直到傍晚,纔到了營田務衙門。
張岊命部衆在衙門外沿黃河駐紮,分派了部將各自約束屬下兵馬,與杜中宵一起到衙門內。
自建營田務,杜中宵的大部分時間便在這裡,錄事參軍潘振回軍城,處理日常政務。推官程文禮隨在杜中宵身邊,料理營田務的庶務。火山軍的官吏,基本分成了兩部分。
到官廳坐定,程文禮帶了一衆官吏前來參見。杜中宵道:“張都監遠來巡視,一路辛苦,今夜到寨外望江樓,爲他擺筵接風。這場大雪來得突然,有許多事情要做,諸位謹慎。”
衆人應諾,各自退去。對於火山軍來說,這個季節下雪並不意外,民間並沒出大亂子。
一衆官吏退去,杜中宵又對程文禮道:“天降暴雪,天氣一下冷了下來,推官當仔細準備,讓市面上石炭不缺。而且石炭有毒,不可在房內使用,務必曉諭軍民,小心此事。”
程文禮拱手應諾。民間圖方便,多是直接在室內燃燒煤炭取暖,不過中毒事件很少。最重要的原因是這個年代的房子,很難做到密封,一般民房四處漏風,一氧化碳中毒並不容易。
吩咐完了程文禮,杜中宵又對張岊道:“都監,軍隊在營田務駐紮,晚上免不了有兵士到市集去閒逛。爲免衝突,都監還是吩咐一番,約束一番出營的兵士。”
張岊點頭:“知軍安心,出來的都是我親信所部,自會嚴守軍令。”
各自處時了事務,見天色還早,杜中宵對張岊道:“請都監到花廳用茶。”
到了花廳,差役端了一盤炭火來,杜中宵和張岊圍坐烤着。又上了茶,端了一盤葡萄。
杜中宵道:“此地盛產葡萄,衙門存了一些在地窖裡,僥倖不壞,都監嘗一嘗。”
此地產的葡萄其實挺酸,不過這個季節是稀罕物,纔拿出來待客。杜中宵是吃不慣的,張岊卻不在意,吃得津津有味。一邊喝着茶,吃着葡萄,問起杜中宵這半年火山軍的變化。
杜中宵介紹了營田務怎麼建起來,現在如何,話鋒一轉,問張岊:“都監對火炮火槍如此急迫,難道是想要收復唐龍鎮?大雪一下,便就入冬,現在準備是否有些晚了?”
張岊道:“不晚。雖然下雪,黃河冰封卻還要一兩個月的時間,儘夠我們準備了。”
杜中宵沉吟一會,才道:“唐龍鎮來家雖然本隸府州,現在卻已叛入黨項,我們去佔,党項人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若是因此起了衝突,只怕朝廷——”
張岊笑道:“此事知軍不需擔心,既是我們的地方,守住了,哪個會說什麼?自唐龍鎮,到東邊的偏頭寨,本是我朝境土。因與黨項作戰,沿邊兵力不足,才一處一處廢棄了。唐龍鎮是府州屏藩,如若爲敵所有,豐州便就處敵兵鋒之下,難以再建。那不只是一處寨子,把守的是數百里境土。東邊的偏頭寨遮蔽岢嵐軍,當幷州道路,一旦廢棄,岢嵐軍便要駐重兵防敵來攻。”
杜中宵大致瞭解過這一帶的地形,對唐龍鎮和偏頭寨的地位有大致認識。理論上,黃河以東宋和契丹應該是以分水嶺劃界,但到底是哪條河,哪座山,則爭論不休。而黃河以西,溝壑縱橫,山間的幾條道路匯交於唐龍鎮,那裡是數百里內的交通中心。
從偏頭寨向東不遠,有一道山樑,一直向南延伸,最後進入代州,與雁門關相接,是天然防線。實際上,這就是後來明長城的走向。控制了偏頭寨,便就守住了契丹南下的道路,與雁門關相連,守住了關鍵的分水嶺,對鞏固大宋邊境有非常重要的意義。這一線,就是後來明朝長城的外三關。
張岊在這一帶作戰多年,任沿邊都巡檢使後不知多少次巡邊,對那一帶的地形瞭然於胸,比杜中宵更加清楚這兩個地方的價值。宋朝不築長城,是以天然林木形和禁地形成的榆塞限制契丹大部隊,配合成體系的寨堡,守衛邊境。一座軍寨,往往能控制數十里甚至數百里的地盤。
杜中宵還是有些疑慮:“此事我們做得倉促,若是與黨項和契丹發生衝突,朝廷不會認爲我們是擅起邊釁吧?西北剛與黨項議和,若是打起來——”
張岊笑着搖頭:“知軍多慮了。自雁門關到偏頭寨,自立國起,便是本朝境土。太宗皇帝北伐,在這一帶不知發生多少戰事。楊延昭守雁門,便是沿這一帶佈防。契丹人不守條約,不斷南下蠶食,非止一日,朝中有識之士,誰不知其中害處?我們能夠守住,於法有據,契丹人又能說什麼?至於唐龍鎮,那明確是本朝境土,來家世守之地。知軍手中既有來守順的侄子,以他之名,別人更加說不出什麼。”
見杜中宵還有疑慮,張岊道:“今年年初,府州還有軍兵深入唐龍鎮以北,劫殺党項蕃部,朝廷也不過命其還回所掠而已。我們去守朝廷土地,豈會責罰?我是沿邊都巡檢使,此事我一力當之,知軍儘管提供軍兵糧草,支援我就是。朝廷若有責問,都在沿邊巡檢司衙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