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風一邊打鬥,一邊注意着下邊客棧內的動靜。流雲教衆各司其職,不忙不亂,想是平日裡見得慣了。
正焦急間,“砰”的一聲,客棧大門被撞開了,玄月帶着四大門派弟子闖了進來。
唐風大喜,喝道:“玄月,地字二號房!”
絕書生冷哼一聲,不再看兩人纏鬥,轉身欲躍入院中,唐風哪裡容得他前去攔阻,一個“移形換影”攔在他身前,招數一變,攻向他的要害,迫得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應戰。唐風只纏着他不要攔阻玄月等人救人,兩人劍來扇往,又鬥在一處。
水雲竟也不上前夾擊,冷笑道:“讓小弟瞧瞧絕護法如何擒了這小子!”
軒轅見玄月已與流雲教衆打鬥起來,也不管唐風是否能應付了兩人,縱身躍下,與玄月並肩對敵。
絕書生的內力極爲陰柔,每每劍扇相交,一絲陰寒竟透過寶劍和手臂滲入體內,需運功相抗方能化解。時間一長,唐風漸覺吃力。
他心下暗暗着急,幸好這流雲教兩位護法似乎頗有嫌隙,否則若水雲上前夾擊,自己可不知能支撐多久。這時客棧內一片混戰,幾十位流雲教衆人數雖多,卻都功夫平平,哪裡及得上這些武林正宗弟子,轉眼被砍傷了十數人。
四派弟子衝進房去,見敬一道長等四人不能行動,便揹負了出來。
絕書生眼見四大門派要救了人去,大爲着急。此次行動是他負責的,倘若讓人跑了,擾了教主的千秋大計,可無法交待。轉頭見水雲仍在一旁閒閒站着,也不出手相助,不禁發起狠來,攻勢頓如疾風驟雨一般。高手相爭,哪裡容得半分退縮,一時迫得唐風如風中之燭,不堪其力,無奈之下,只得全力防守,不一刻已氣息不勻。
水雲瞧着唐風竟能與絕書生鬥到百十招去,心下暗暗忌恨,忽地抖起軟劍,如毒蛇出洞,無聲無息地刺到唐風背心。
唐風背對着水雲,剛緩了口氣,暗自調息,忽覺後心一痛,立即收緊背肌,擰身避開要害,任劍氣裂開棉衣,劃入背脊,血瞬間涌了出來。
絕書生眼見自己佔了上風,水雲這纔上來偷襲揀個便宜,更是着惱。他虛晃幾招,將唐風引到一旁,喝聲“先劫人”,撤身躍下房頂。水雲鬼魅般欺了上來,一掌拍上他的胸口,唐風借勢勉力退後,仍是受了他三分力道。後背劇痛,前胸又遭重擊,氣息潰散,一時無法凝聚。
絕書生展開身法,轉眼點倒了幾位少林弟子,攔下玄真大師。玄月方待前去救援,卻被水雲纏住。
唐風知道己方無人是絕書生的對手,眼見事成,卻要功虧一簣。他一咬牙,飛身而起,如大鵬展翅撲到絕書生面前,手中長劍一輪猛攻,回頭大喝:“快走!”不一刻功夫身上又多了幾處血口。
玄月見他不支,心中大急,卻脫身不得。
幸好此時四大門派衆人佔了上風,撤出客店,護着傷者離開。清虛道人大聲叫道:“唐大俠,咱們得手了。快退!”
唐風正奮力苦撐,聽到這話,頓時鬆了口氣,忽覺全身脫力。眼見絕書生的摺扇敲到肩頭,揮劍相隔已毫無力道。
扇骨的利刃已劃破衣衫,卻被旁邊飛來的利劍挑開。原來,玄月看他遇險,不管不顧撲過來救了唐風。軒轅拼力替她攔下水雲的攻擊,大喝一聲,劍花點點,將水雲逼退兩步,也奔過來相助。
玄月扶住搖搖欲墜的唐風,抖手拋出兩顆霹靂火彈,喝聲“走”,趁着煙霧,與軒轅兩人挾起他,疾奔而去。
絕書生攔住要去追擊的水雲,道:“人都救走了,還追什麼?”他瞧了眼水雲,冷哼一聲,“水護法今日功勞不小,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這就回總舵覆命吧。”
水雲抖手收了軟劍,道:“這人是華山派唐風,想來絕護法是識得的吧。我又怎能對他下死手!”
“唐風?似乎——”絕書生沉吟着。
“那日來過摩天崖的,和絕護法交過手。”
“是了,是孫倩瞧上的小子!這便好交差了!”絕書生邪邪一笑,水雲也陪着陰笑,眼中的寒光一閃而過。
☆ ☆ ☆
玄月讓軒轅揹負着唐風回到客棧,四大門派受傷的諸人都已經上藥包紮停當,正等得焦急,見唐風受傷回來,忙幫着扶到榻上。衆人連聲稱謝,大讚華山大俠,勇救各派高手;繼而又羣情憤憤,直罵何方鼠輩,竟欺到四大門派的頭上來。
玄月見唐風臉色蒼白,勉力應聲,心頭暗怒,稽手道:“諸位請回,貧道要給唐掌門療傷了。”大夥兒這才醒悟,紛紛告辭。
峨嵋派的厲雲珊見屋內沒了旁人,將師門傷藥遞了過來:“給唐掌門用吧,我師父命我送來的。”峨嵋“活肌膏”是外傷聖藥,玄月見了大喜,連聲道謝。厲雲珊紅着臉不作聲,行禮跑出門去。
玄月命軒轅在房中多燒上幾個火盆,煮上熱水。撕開唐風后背的血衣,玄月輕輕抽了口氣。深長的劍痕幾乎貫穿了整個後背,血水染紅了大半衣衫。
屋內火盆燒得極旺,軒轅脫了棉袍,捲起袖子,將一塊塊紗布在銅盆裡燙過,盛在托盤裡端了過來。
玄月感覺到脊背滲出了一層薄汗,可她的手卻因爲緊張而微微有些發抖。取出隨身的醫包,挑了一枚彎彎的銀針出來,遞給軒轅在火上燒過。
“玄月,屋裡熱,除下棉衣吧。”軒轅上前幫她解下外衣,拉起袖子拭了拭她額角的細汗,握住她手臂凝目注視,“你是最好的醫者!玄月!”
心頭一暖,她忽然想起當年師父告訴自己的話,“玄月,懼由心生。用心做好你能做到的一切,餘事,但聽天命。”她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氣息漸漸平和下來。
潔淨柔軟的紗布剛觸到患處,指下的肌膚驚顫,肌肉不由自主緊緊繃了起來。玄月柔長的指在傷處四周輕輕滑過,柔聲道:“唐大哥,你放心,我能行。”
“是。”唐風應聲,全身慢慢放鬆下來。
清洗了傷處,用上麻藥,玄月用銀針將裂開的刀口細細縫合,最後厚厚敷上峨嵋派的“活肌膏”,用完了一整瓶。她心中暗想,明兒定要再去討些來。層層包紮了傷口,查看其餘幾處都是輕淺的皮外傷,這才放下了心。
“唐大哥,這幾日你就在屋裡靜養,不要出去了。”雖是沒傷筋動骨,可傷口太大,失血過多,還是需小心靜臥,以防撕裂了傷處,對身子恢復不利。
“是,玄月師父!”唐風答應着,擡頭望着她微笑,“這客房是你幫我定下的吧?”
這時,軒轅端了藥過來,玄月拉過一個小凳坐在榻旁,嘻嘻笑道:“是啊,這鎮上的客棧家家客滿,尋個合適的落腳處可不容易。你早猜到是我麼?”自己忍着沒露面,卻沒想到唐風也不細究,坦然住下了。
“到底是小孩子脾性!我先前不知,但想着這人既是付了銀子總會露面,所以並不擔心。”唐風接過藥碗來飲下,眸中盡是寬容的笑意,卻沒看到一旁的玄月已變了臉色。
小孩子脾性……原來在他眼中,自己仍然只是個小孩子!也是,自己原是比不得人家嫺雅高貴的閨秀行止。玄月垂目起身,淡淡道:“唐大哥歇息吧,忙了一晚,天都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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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陪着玄月回房,這一晚折騰,人人都疲乏至極。玄月仰面倒在榻上,擺手道:“熄了燈,你去歇着吧,明兒晚些起來,好好休息。”
看她小巧的靴子在牀邊搖晃着,軒轅猶豫了一下,上前要幫她脫了靴子。玄月起身推開他笑道:“我自己來。”
不知觸到了哪裡,軒轅痛哼一聲,捂住了手臂。
“怎麼了?”玄月擡頭,發現他左臂一片血紅,驚道,“軒轅,你也受傷了!對不住,我剛纔沒看見。”
軒轅苦笑,她眼中自始至終只有唐風一人,哪裡又會看到自己。若是唐風遇險,自己便是血濺當場,她也不會看上一眼吧……
玄月用剪刀小心地剪開衣袖,因爲時間長了,血污的衣服已與傷口沾在了一起。她只得用溫水一點點洇溼了揭下,軒轅仍是痛得哆嗦。
“唉!你受了傷怎麼不早說,也不知道照顧自己。活肌膏也沒了,勉強用我的藥吧。”玄月手中不停,絮絮叨叨地責備着他,到底有些心疼。
“我就愛用你配製的藥膏。”軒轅笑眯眯地看着她,心底慢慢升起了暖意。
第二日早,唐風便要到各派居處探望解救出的幾位高手,玄月也不相勸,扶着他先去了武當派的居處。清虛趕緊將他讓了進去。
進門一瞧,敬一道長竟還臥在牀上,唐風不禁一愣:“道長受了傷?”
敬一道長曾來過華山,與他也算相識,搖頭微笑:“無妨,是軟筋散。十二個時辰便能化解。”
唐風聞言放下了心,笑道:“道長無事就好,好好歇息,在下再去探望另外三位。”
“唐掌門請留步。”敬一道長喚道。
唐風心內暗歎,該來的還要來,面含微笑,轉過身來,“請問道長有何吩咐?”
敬一道長盯着他問道:“嶽掌門不問我們是如何被擒,是何人所爲麼?”
唐風昨日尋思,華山派與流雲教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若要讓江湖上知曉了,華山在中原武林將無處立足,因此,他決定將流雲教的事情暫時隱瞞下來,倘若木空另有行動,再作道理不遲。可敬一道長直接問出了口,他反覺無法回答,道:“在下只怕打擾了道長。”
“呵呵,聽說唐掌門昨夜派了人去盟主處求援,盟主因何沒來?”
玄月上前行禮:“昨日貧道先去了盟主府,請府中總管稟明事態,可盟主府並無人出面相助。”
唐風鬆了口氣:“此事在下也不知曉,正想探望了幾位,這便去盟主處問個究竟。還請道長派一位師兄隨在下前去,也好向盟主稟明經過。”
敬一道長點頭應允,命清虛道人同去。唐風拱手辭出,敬一道長沒有再留,只蹙眉盯着他的背影不語。
清雲道人近前,低聲問道:“師叔是否對此事有所疑問?”
“疑問?不少啊。”敬一道長喃喃道。
唐風又去問候了另外三人,也都是服了軟禁散,行動不便,好在都願意派門下弟子替他說項。回房整束停當,玄月放心不下,偏要跟着同去。唐風只得囑咐她入了盟主府不能說話,玄月答應下來。
唐風與武當清虛道長、崆峒趙昆、少林虛元、峨嵋厲雲珊一同前往盟主府。大家都知曉了此事,有人敢在武林盟主身邊劫掠四大門派中人,十多日尋不到蹤影,華山派着人求救,洛滄海居然不聞不問。要這樣的盟主又有何用?一時人人不滿,都要找盟主討個說法。
清虛道人道:“明年便又是兩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咱們便選唐掌門爲盟主。”衆人轟然叫好。唐風不願事情鬧大,只勸幾人如實給盟主稟報就好,自己前去,只爲了還華山派一個清白。
玄月暗中撇撇嘴,心道你華山派與魔教本就是同氣連枝,還有清白可言麼?
洛滄海端坐正位,一臉肅然。幾人見了禮,分兩邊坐下。洛滄海冷冽的目光在每個人面上掃過,問道:“今日四大門派和華山派一同來此,所爲何事?”
這幾人都是各派中的晚輩,第一次這般近地坐在盟主身前。清虛在路上大聲喝罵,這會兒見了盟主的面,手腳發軟,再也開不了口。再看另外幾人,在洛滄海的銳目注視下,也是人人噤聲了。
唐風只好站起身,恭謹地道:“洛盟主,華山唐風今日來此,是想稟明盟主,我華山派與流雲教各不相干,並未結盟。”
“哦,這等小事倒勞動唐掌門親自來解釋了。”洛滄海語氣冷淡,似乎並不相信。
唐風頭一次得盟主這般冷言相待,心中有些詫異:“盟主可知,昨夜我尋到失蹤的四大門派高手的蹤跡,立即派人通知盟主和四大門派,全力相救。”
洛滄海眼光掃視,瞧得清虛等人低下頭去。他微微一笑,道:“敢問唐掌門,四大門派中人失蹤十多日,怎麼你一來到巫鎮便發現了蹤跡?”
“這——”唐風不願玄月扯上干係,只好說道,“是一位朋友發現了賊人的行蹤,我入夜便去探看,方纔有機會救了幾位。”
“哈哈哈——”洛滄海縱聲大笑,“唐掌門這般說法,誰人能信!華山派豈不是堪比六扇門神捕了!”
唐風知道他是故意刁難,但事關自己師門秘密,好歹忍了下來,對他的質疑只作不知,道:“此事我華山派不敢居功,只望盟主能體諒唐風的一片苦心。”
洛滄海沒答話,只拿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半晌轉過頭,指着清虛等人道:“你們哪位給我講講昨晚的情狀?”
四人面面相覷,峨嵋厲雲珊見唐風受盟主責難,有心幫他轉圜,強自壯着膽子站起身,施禮道:“稟盟主,唐掌門所言非虛。昨夜小女子親身體驗,歷歷在目。”
“講!”洛滄海語聲平淡。
厲雲珊轉目瞧見唐風鼓勵的笑顏,平了平氣,將昨晚惡鬥的情狀描述出來。複述完畢,厲雲珊轉頭朝唐風一笑,心道:我只能幫你這麼多了。
洛滄海沉吟片刻,問道:“唐掌門,聽說這劫匪中有兩個賊人武功都高過你,如何能被你等救了人出來,難道你們是舊識麼?”此言一出,清虛四人齊往唐風看去。
他這話極是狠毒,唐風強攝心神,回道:“盟主明鑑,那些強人哪裡是四大門派高手之敵。”
洛滄海冷笑一聲,道:“你華山派的是非不是誰人一句話就能定下的,江湖上自有公斷。若是並無此事,我自會查明真相,還你清白!”
幾人出了盟主府,悶頭疾走,都不言語。眼見到了客棧門口,清虛道人憋不住了,問道:“那個,唐掌門,這些賊人,你識得麼?”
此言問出,趙昆、虛元、厲雲珊都轉頭看向唐風,等他回答。
玄月方纔在盟主府就想跳起來和洛滄海理論,這會兒眼見着幾人都是不信,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各位以爲唐掌門拿自己的性命與四大門派開個偌大的玩笑麼?”
幾人想起昨晚的艱險都略感慚愧,轉身各自回房去了。厲雲珊推開房門,回身看了看唐風,輕聲道:“唐掌門稍安勿躁。事實終究是事實,誰也抹煞不了。”說罷轉身進了屋。
唐風苦笑,厲雲珊只道自己是受盟主誤解而苦惱,卻不知……這流雲教和我華山盡是舊識,又如何能抹煞這事實呢?
玄月見他臉色不好,知道他定是心中糾結,也暗暗替他難過。她輕輕咬住脣,心頭怦怦跳動,終於慢慢伸出纖纖柔荑,握住了他寬大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