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驚變

“王爺真是好興致。”

唐風慢慢走進屋子, 眼中已掩去了所有的笑意,在無涯案前丈許停下,認真打量起眼前已權傾天下的七王爺。經過這幾年朝政和戰事的磨礪, 傲人的王者之氣已被這位年輕的王爺詮釋得幾近完美。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很難不被他散發的攝人魅力所折服。難以想象, 他……也會有方纔頑劣率真的一面。

“王爺!”楚晉閃身進來, 目含詢問。

無涯擺手命他退下, 朝唐風點頭:“本王等你許久了。”

“不勞襄王費心, 唐風自己來了。”說話間目光落在他青腫的臉頰上,笑意又起,忙強自忍下。玄月……真是夠辣!

他上前一步, 單膝點地,垂首行禮:“見過襄王爺。”他今晚跟着玄月來到王府, 一直隱在暗處, 將方纔的事情看了個清清楚楚, 怕玄月面嫩,一直等她離開才現身出來。

“唐大俠不必多禮, 請起。”

唐風並不起身,擡頭看向襄王,臉上神色平靜:“王爺剛纔說可以爲小人和方堡主脫罪,不知王爺有什麼事情要小人去做?”

“哦?你……願意?”無涯半撐起身子,挑眉盯視着他, 俊逸的臉上揚起一抹難以置信的笑容。

“王爺漫天要價, 小人也可着地還錢。是死是活, 總要給唐風個明白話。”

“着地還錢?”無涯微微冷笑, “只怕此事由不得你!”他站起身, 慢慢踱到唐風面前,冷然道, “放過你不難,放過方堡主就沒這麼容易了。國有國法,本王權勢再大,也大不過國家法度。不過……你若是能將功折罪又自不同……”

唐風見他沉吟,低聲道:“只怕小人幫不上王爺。”

“你已到牢中見過方堡主了,也知道他安然無恙,不過,今日無恙並不能保證明日也是無恙。此案重大,本王也不能總是壓着掩着。”

“王爺請說。”

“好!”無涯見他爽快,也收了臉上的笑,正色道,“第一,我要知道方家堡的鉅額財富都去了哪裡?第二,我要請唐大俠去流雲教中取幾本賬冊。凡此兩件事情,唐大俠若是能辦到,方堡主便自由了。”

唐風並沒有立即回答,無涯也不催促。他坐回椅中,將兩手擱在腦後,身子後仰,慢慢靠向椅背。從桌案後看過去,這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飄渺追風劍此時低垂着眼皮沉默着,已盡數收斂了江湖人的血氣,如一塊無生息的岩石靜靜佇立着。

☆ ☆ ☆

京城的鏡湖向來是京畿貴族們遊樂的所在,襄王爺的畫舫也向來是鏡湖各色遊船中最華麗的一個。

三層的樓船悄然滑入湖心,周圍的舟船都避開很遠,因爲人人都知道襄王遊湖時最不喜人打擾。

二樓船艙寬大,爐火正盛,不知從哪裡襲入的一縷寒風緩緩吹起翠色的紗幔,自眼前輕柔飄過,如在夢中。正中的圓桌上擺放着幾碟菜餚,一壺清酒,兩副杯筷。

可艙中並無第二個人,俊逸的王爺今日穿了件素白的織錦長袍,半倚在軟榻上,面色柔和,纖長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撥動着琴絃,迸出的嗡嗡單音似乎含着脈脈的情愫,泄露出他熱切的期待。他期待着……終有一日玄月能夠與他撫琴執子,杯酒言情,笑傲天下……

想起昨夜唐風臨走時的話語,他的嘴角向上翹起,慢慢化作了一抹哂笑。

昨晚襄王叫來楚秋,吩咐他翌日晚悄悄帶唐風去牢中見方浩天。唐風行禮告辭,忽而卻迴轉來板起臉道:“襄王爺,你若是不能娶玄月爲妻,一輩子敬她愛她,請您不要招惹她!”

無涯挑起了眉,眼瞳中倏然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盯住他森然道:“唐風,這話應當是本王說給你聽纔是!你不要告訴本王你全然不知,她自小便喜歡了你,這些年爲了你從不顧惜自己……”

“我都知道!”唐風截住了他的話,神色黯然,“我知道,可我……不配。我不能給她一份完整的心,不能給她平靜的生活。她……值得更好的……我只能是她結義的兄長!”

這位唐大俠身上的秘密也不少啊,幸好他並沒對玄月動情,他應當感激他麼?

無涯慢慢踱了出去,在船頭靜立,遠處畫舫星星點點的燈火與天際連在一處,繁星如織,月挽天河,心情慢慢變得無比舒暢。玄月,你只能是我的妻,這天下也只有我一人能這般疼惜你、愛護你……

“楚雲,去看看楚晉回來麼?”

一名護衛忙應聲到船尾遠眺,並無一隻舟船靠近,大聲稟道:“王爺,尚未回來。”

他輕輕蹙起眉:“怎的這麼慢。”

昨晚玄月氣惱之下離開王府,住了客棧。白日裡下了朝,無涯想想到底是自己欺負了她,用過晚飯便讓楚晉去請玄月遊湖以作賠罪。

月亮漸漸升了上來,無涯白日裡忙碌得緊,這會兒空閒了,乏意反而一股腦地涌了上來,順勢歪在軟榻上休憩,意識一絲絲抽離了身體,慢慢入了夢鄉。

這時,一葉小舟從岸邊擁擠的遊船間破浪而出,朝着湖中行來。楚雲聞報,忙到船尾眺望,離得近了,才發現小舟上是個身形高大的勁裝男子。這男子並未執槳,小舟卻是如箭般向畫舫駛來。

襄王這次出來只帶了四名護衛,見這人功夫了得,個個警醒,刀劍出鞘,全神戒備。

“停下!”

“襄王府畫舫,不得靠近!”

“襄王在此,速速避開!”

踏舟而來的男子並不理會侍衛的威嚇,在小舟要撞上畫舫的一瞬,腳下使了個千斤墜,穩穩停住。身子一縱,躍了上來。

兩名侍衛舉刀砍去,未見男子有何動作,便覺手腕一麻,大刀飛落湖中,人已軟倒。另一名侍衛也是三五招就被這人點倒。

楚雲大驚,這人功夫高絕,自己顯然不是他的對手。此時只剩了他一人護衛,卻也不能後退半步,一咬牙,劍如匹練刺出,無絲毫猶豫。

男子讚了聲好,屈指彈上劍刃,震得楚雲的寶劍險些脫手。他只得施展小巧功夫和他遊鬥,不料慢慢被對方強大的勁力迫住,便是張口呼叫都不能夠,心內大悔。堪堪鬥了十多招,男子輕哼一聲,指尖捺上了楚雲的大穴。在倒地的一刻,他高呼出聲:“王爺小心,有刺客!”

無涯聽到侍衛示警倏然醒轉,剛一睜目便被眼前雪亮的物事刺得眯起了眼睛。接着喉頭一涼,鋒銳的利器點了上來,肌膚一顫,不覺起了一層細小的微粒。

無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神思清醒,他望住這人,冷冷道:“唐風,你這是做什麼?”

回答他的是喉間一瞬的刺痛,一股溫熱順着頸項柔嫩的肌膚蜿蜒留下。白色的琉璃燈映着唐風血紅的眼睛,冷冽的殺意直逼了過來。

無涯垂目看向自己頸上嗜血的匕首,那是他第一次參加戰役得的敵方將領的護身寶物麒麟劍,那日,他身受重傷,卻奔行兩日,連夜趕到軒轅谷,只爲了將這柄匕首送給她慶生,他要她以自己爲傲……

脣角勾起近乎無奈的苦笑,眸色轉深,他緩緩道:“這是玄月的劍。”

“不錯!”唐風聲音粗嘎,彷彿要撕裂他一般,“今日便讓你喪身此劍下!”

“爲什麼?”無涯擡目,眉眼安詳,“至少,給我一個理由。”

“爲何要害死方堡主?!”

“唐風,你住手!”艙門處,簾子掀起,玄月蒼白着臉顫聲叫道,一股沁寒的冷風繞過她的嬌軀緩緩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