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
他叫她的名字，儘管用盡了全力，卻還是控制不住聲音在顫抖。
秦時歪着頭笑，又往後退了一步。
此時她已經到了天台的邊緣，要是再往後一步……
顧行年閉了閉眼睛，感覺到自己的額頭上不斷地在往外冒汗。
“秦時……”
他又叫了一聲，喉頭發乾得厲害，不斷地咽口水，卻還是覺得快要說不出話來。
秦時很平靜地看着他，幽幽地說道：“我其實並不抱希望你會帶來我這裡，但是你竟然帶我來了。”
這樣意外的寵愛，真的讓她又驚又喜。
可更多的，卻是無法言說的情緒。
她真的摸不透顧行年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她也不知道這個男人對自己，到底抱着一種怎樣的心態。
在乎自己嗎？不知道。
想要報復自己嗎？也不知道。
顧行年額頭上的汗珠已經開始在往下滑落，他緊緊地盯着秦時，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站在那裡別動……”
那麼霸道的人，此時此刻說話的語氣卻彷彿是在哀求一樣。
秦時還是笑，在背後美不勝收的夜景襯托下，她整個人都像是在閃閃發光。
顧行年以極小的步子朝着她挪過去，一邊挪一邊跟她說：“站在那裡別動好嗎？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想走可以嗎？”
“可以！”
“那如果我想要顧家的全部財產呢？”
“也可以！”
“那……”
秦時皺眉，像是在深深地思考，過了一秒之後，她說：“那我想要你的命，好不好？”
“好！”
顧行年真的一點猶豫都沒有，他的眼裡只有秦時，他怕她動，怕她掉下去。
秦時根本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自己，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裡。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顧行年已經到了他面前。
他伸手，將她一把拉了回去，緊緊地抱在懷裡。
手心的溫度是熱的，也能感覺到她的心跳了，顧行年這才覺得，自己也跟着活過來了。
秦時其實早就已經開始頭暈了，現在更是昏昏沉沉的像是馬上就要暈倒。
她靠在顧行年的肩頭，含糊不清地問他：“爲什麼不讓我去死呢？我死了，大家就都解脫了。”
顧行年話都不會說了，除了將她抱着之外，此時此刻他的腦子裡是完全空白的。
秦時等了會兒不見他回答，心裡竟然覺得很失落。
可腦子真的很累很累，眼皮也像是千斤重一般，根本就沒辦法再思考。
想睡覺，想要一睡不復醒……
——
秦時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因爲窗簾拉着，屋裡的光線並不怎麼好。
可因爲對這裡太熟悉了，所以一眼就能認出來，自己是在顧家。
她轉了轉頭，看到牀邊站着個人，從身高上判斷，應該是顧行年。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秦時肯定，他絕對發現自己醒了。
只是，他爲什麼不說話？
她伸手，想要去開燈。
顧行年這時忽然上前一步，將她的手抓住，然後就不放了。
秦時不解，蹙眉盯着他。
昏暗的視線中，誰也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
秦時只聽到他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那樣溫柔的嗓音，彷彿是在對着自己最心愛的人。
秦時不由得覺得好笑，心底卻又忍不住心酸苦澀。
明明是仇人，卻偏偏要住在一個屋檐下。並且，他居然可以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如此溫柔地跟自己說話。
捫心自問，秦時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所以，她除了沉默之外，其他根本什麼都說不出來。
顧行年似乎也並不是一定要她回答，兩人就這麼沉默着。
過了許久許久，他纔再次開口說：“我還有事要出去，你在家好好休息，有什麼事就打我電話，想吃什麼就告訴陳媽，我……”
“爲什麼要對我好？”秦時打斷他的話，語氣冰冷且生疏。
這纔是仇人之間該有的態度啊，這纔是他們之間正常的對話方式啊！
秦時不顧他的反對開了燈，視線終於亮了起來，也終於能夠看清楚彼此臉上的表情。
她狠狠地盯着顧行年，一字一句地問：“爲什麼還要對我好？你不覺得我們之間很可笑嗎？爲什麼不讓我從那裡跳下去？八年前我爸媽就是從那裡跳下去的！”
她不斷地提起八年前的事，也不斷地在向顧行年說着她內心的仇恨。
顧行年知道，除非解開她的這個心結，否則自己和她之間……連好好說話都不可能了吧？
“秦時……”
“別叫我名字！我不叫秦時！”
“秦時，你聽說我。”
“不是不是！我不叫秦時！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秦時忽然之間就崩潰了一樣大喊大叫了起來，從身後抽出枕頭扔在顧行年的臉上，然後是牀頭櫃上的東西，她一股腦兒拿過來，全部砸在了顧行年的臉上、頭上。
其他的都還好，檯燈卻是殺傷力很大的。
‘哐當——’一聲砸下去，顧行年的額角立刻被蹭破了好大一塊皮，鮮紅刺目的血液往下流着。
秦時愣了下，然後也被這血腥的一幕給刺激得清醒了。
自己是很生氣，是很憤怒，很想要發泄。
可是……自己也沒想要打破他的頭啊。
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躲，也沒有對自己動手。
秦時呆呆地坐在那裡，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感覺有些發麻。
顧行年盯着滿是鮮血的臉，問她：“這樣你心裡會好受一些嗎？”
只要她心裡好受一些，就算她對自己下手再狠一點，也沒關係。
她永遠不會知道，昨晚的自己究竟有多害怕。
那一瞬間，他差點忍不住想要跪下來求她。
是要多愛一個人，纔會害怕到如此地步？
顧行年已經不敢去窺探自己的內心，他知道，自己對秦時的愛，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秦時動了動嘴脣，努力了半天才說出一句：“你爲什麼不躲？”
在自己拿枕頭打他的時候他就可以躲開了啊！爲什麼不躲？爲什麼就任由自己這麼打他？
剛剛那一下，真的很痛吧？
顧行年卻在這時，輕輕地笑了起來，那樣柔情蜜意，深情款款，“我爲什麼要躲？只要你開心，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爲什麼……”
“因爲我們註定是要同生共死的啊，你死了，我也會活不下去的。”
他笑着說出生與死的時候，就彷彿在說着今天的天氣如何一樣。
可越是平靜，就越是可怕。
秦時從他的眼裡，看到了真正暴風雨來臨的樣子。
——
後來顧行年出門去了，陳媽上來照顧她。
一進門，陳媽就說：“秦小姐，昨晚你可嚇死我們了！”
秦時昨晚昏了過去，根本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陳媽也不知道，只記得昨晚顧行年到家時的樣子很嚇人。
而事實上，秦時昏過去之後，顧行年就抱着她下樓了。
但是很不巧，蓮花大廈的電梯在那個時候進行了維修。
顧行年心裡急，一秒鐘都等不了，就那麼抱着秦時直接從頂層走下來了。
六十八樓啊，又不是六樓八樓什麼的。
顧行年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階梯，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他只記得，上車的時候他的雙腿一點力氣都沒有，連油門剎車都踩不動。
可一看秦時那個樣子，就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送她去了醫院。
醫生看了之後說她並沒有太大問題，只是太累了，再加上情緒波動太大，所以才昏了過去，好好休息就會恢復的。
顧行年聞言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然後就感覺到雙腿痠痛得厲害。
其實早就痛了，只不過當時擔心着秦時，沒有顧得上自己罷了。
眼下確定她沒事之後，這些痛啊累啊什麼的通通都感覺到了。
後來還是叫了助理過來幫忙開車回家的，因爲他實在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到家的時候，他的臉色十分蒼白，秦時又是昏迷不醒的，陳媽看到都嚇死了。
但是她問了顧行年，顧行年卻一個字都沒說，後來還是從助理那裡得知了一些昨晚發生的事。
“秦小姐，八年前的事情，真的不能怪大少爺，你可不可以……對大少爺好一點？”
陳媽說着說着竟然哽咽了起來，好像秦時真的對顧行年很不好似的，好像顧行年真的受了很大委屈似的。
秦時擡眼看了看陳媽，幽幽地問：“我看起來比他過得好嗎？他看起來比我更慘一點？”
“秦小姐……”陳媽這會兒直接眼淚都掉下來了，“我知道你心裡很苦，你現在知道了一切，覺得自己無父無母很慘，可大少爺心裡何嘗不苦呢？你在顧家這將近九年的時間裡，大少爺真的是打從心眼裡喜歡你，只是他不知道怎麼疼人，所以才讓你誤以爲，他討厭你，事實上，大少爺是真的很愛你的啊！”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們這些局外人，包括已經去世的顧家老爺子，都早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顧行年愛秦時，很愛很愛。
只是這個驕傲的男人，不知道怎麼去表達自己的愛，不知道怎麼去疼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