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霖走近有些鬱悶的竇琮,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濟嚴兄,小弟並非是不准你出戰,而是另有重任非濟嚴兄不可啊!留你在榆次可不是讓你守城,而是讓你們養足精神做好長途跋涉的準備。一旦小弟戰敗,濟嚴兄要率部擋住敵軍掩護我軍撤退,要是小弟僥倖贏了這一仗,咱們能否一舉扭轉河東局勢、化解唐公危局就要看濟嚴兄接下來的表現了。現在先容小弟賣個關子,時機一到自有分解。”
說完,他不再理睬還摸不清頭腦的竇琮,把衆將召集過來,毫不負責任的宣佈道:“這一仗打高君雅,咱們的兵力沒多大優勢,戰力更是沒得比,所以我的要求不高:必須幹掉高君雅,餘者擊潰即可。怎麼打仗這回事我不在行,你們說了算,商量好了告訴我就行,我先去歇會兒。”
說罷,便領着雄闊海和楊壽揚長而去。
“這叫怎麼個事?”殷開山一臉不滿的攤手抱怨道。
祖君彥表情木然道:“少主定好了戰略,剩下的事情自然需要我等籌謀,否則少主要我等何用?”
房杜二人相視一笑,拉着衆人劃沙爲圖、捏土爲兵,湊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商議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房杜二人尋到了正在腆着臉千方百計逗李秀寧開心的楊霖,稟告道:“楊統領,時間緊迫,卑職等只來得及想出一十二策……”
楊霖一滯,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着。他可是撓破了腦袋連一個主意都沒想出來,人家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大神,眨巴眼的工夫整出來十二個……不過楊霖現在是太熟悉所謂的“房謀杜斷”了,房玄齡這傢伙腦子好使,眼珠子一轉就能出十個八個的主意,雖然大部分都是餿的,卻也不乏奇思妙想。而杜如晦雖然腦子慢,卻素有果決之名,往往一語道破房玄齡一堆餿主意中的精華所在,所以房杜組合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單拉出來哪個都不怎麼好使,捏到一起簡直就是天下無敵。雖然楊霖一直認爲所謂的“房謀”,不過是房玄齡這傢伙就是個愛耍小聰明的懶鬼,而所謂的“杜斷”,則是因爲杜如晦就是個如有神助的賭棍——連他自己都承認他的一言而斷大部分是蒙的。不過人家自稱這是天賦神授,而且十蒙九中,這就叫本事。
房玄齡還在喋喋不休的叨嘮着他的十二大高招,果然大部分臭不可聞。比如火攻、比如水淹、比如夜襲、比如下毒等等。秋冬季節雖然天乾物燥,可是榆次周邊大都是光山禿嶺,楊霖文科生出身又造不出汽油,拿啥玩意放火?至於築壩攔河、水淹七軍,這個季節正值枯水期,那條可憐的洞渦水都快斷流了,攔上一天一宿都不夠高君雅一萬大軍洗澡的。說到夜襲,楊霖在磨坪山上練兵的時候還打算搞些緊急拉動、半夜雞叫之類的把戲,一打聽清楚狀況趕緊叫停。爲啥?他手底下幾萬人居然有九成九是“雀矇眼”(即夜盲症)!中國人自古以來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不是沒有原因的。中華上下五千年,絕大多數人口在絕大多數時間裡都是處於半飢餓狀態,長期的營養不良、缺乏肉蛋奶等高蛋白食物的補充,體內缺乏維生素和各種微量元素,其中一個惡果就是絕大多數人天一黑就成了睜眼瞎,出門亂闖純粹就是找死。連軍營裡的士卒夜晚值哨都得舉着個火把,否則就算是在明晃晃的大月亮地裡都能掉溝裡或者撞樹上,真不知道史書上和小說裡那麼多的趁着夜黑風高襲營的戰例都是怎麼做到的,因爲據竇琮說府兵也比他們好不到哪裡去。
楊霖懶得再聽房玄齡嘮叨,直接瞅向了杜如晦。結果這傢伙果然像個老神棍似的眯縫着眼睛,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第九策。”
得,這老兄越發的修煉成精、言簡意賅了,不蒙字改蒙數了。
“第九策是啥?”楊霖趕忙去問房玄齡。
“啊……”老房主意太多把自己都繞暈了,哪還記得被他胡亂排在第九位的是哪一策?
楊霖再回頭,發現杜如晦也在乾瞪眼,不由得哭笑不得:所謂物以類聚古人誠不欺我,這就是一羣不靠譜的……
好容易整明白了第九策是啥玩意,大軍趕緊出城迎敵。還別說,將近一個月的隊列訓練下來,這幫兵本事沒長多少,起碼有個兵樣子了。反應迅速、軍容齊整,進退間也頗有法度,拿出去唬唬人是足夠了。
可是那個騎着一匹胭脂馬、一身火紅的戰袍、馬槊上還很騷包的繫着一條紅綢帶、在隊伍前後亂竄的傢伙算怎麼回事?楊霖火冒三丈,衝過去對着李秀寧吼道:
“不是讓你們這幫在晉陽混得臉熟的傢伙都躲起來嗎?你就算不聽我的話,也不能給你爹添堵吧?”
李秀寧冷着臉不理他,倒是順手拽出來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扣在了臉上。
“你……”楊霖險些被噎了個跟頭,惱羞成怒道,“你打扮得跟朵大紅花似的,生怕別人瞅不着你是不?你這是想紅杏出牆還是想當箭靶子?”
李秀寧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那也比你們這幫糊塗蛋打糊塗仗強。”
楊霖一聽這話倒是放心了:“原來你是因爲這事生氣呀。放心,這仗不管是正經打還是糊塗打,咱們都贏定了!”
李秀寧大吼道:“那可是府兵!不是榆次的笨蛋,更不是你手下的山賊流寇!”
楊霖洋洋得意道:“正因爲他們是府兵,而且是天下無敵的大隋府兵,我才必勝無疑。”
李秀寧正氣得發狂,有斥候來報,李孝恭已依令率騎軍與高君雅接戰,而且一觸即退。因高部均是步卒,追出五里之後便在二郎山結陣自守,李孝恭特來請示下步行止。
楊霖捏着下巴,蹙眉道:“老房算得也不準啊,說什麼高君雅救援心切,必會窮追不捨。現在人家不追了,看這傢伙怎麼把這事扯圓嘍。”
回頭見那斥候仍在欲言又止,便道:“還有何事,速速報來!”
斥候不敢怠慢,稟曰:“李將軍曾見高君雅軍中有一人,隱約認出好像是唐憲。”
楊霖奇道:“唐憲是誰?”
李秀寧揮手讓斥候退下,纔對楊霖解釋道:“唐憲是唐儉的弟弟,王威和高君雅一到晉陽便投到其手下。此人頗有智計,幾次出謀助王、高二人難爲我阿爺,弄得我阿爺束手束腳、頗爲難堪,因此被王、高二人視爲心腹。”
“唐儉的弟弟?”楊霖嘿嘿奸笑,“我這個老丈人真是狡猾無比啊,我這個當女婿的要是還打不贏這一仗,以後是沒臉陪你回孃家嘍!全軍加速!至二郎山前五里紮營!”
……
二郎山前,李孝恭遠遠的貓在後邊,打發數百名騎兵去跟高君雅對峙,剩下的騎兵一人雙馬、馬後綁着樹枝,在數裡外的山林、谷地間往復奔馳,造出千軍萬馬的威勢,使得高君雅不敢輕進。待到夕陽高掛,又有至少兩萬步卒抵達戰場,在五里之外安營紮寨。高君雅雖然魯莽,卻也是百戰餘生的宿將,見此情景不敢輕舉妄動,只得下令在險要處紮營,明日再戰。
“茂彝,你說這些賊人哪來的這麼多人馬?莫非榆次已破、賊人傾巢而出來圖謀我軍了?”
中軍帳中,高君雅煩躁不堪,急得團團亂轉。王威和高君雅在皇帝楊廣潛邸之時,就是隨侍他左右的親衛,對皇帝陛下自然是忠心不二。所以在高君雅心中,天大地大都沒有皇帝輕飄飄的一句話大,要是榆次有失,皇帝徵集的冬衣被賊子掠走,他連死的心都有了。可是軍情不明之下,他只能從同樣是一頭霧水的唐憲那裡尋求答案。
唐憲年約三旬,清瘦儒雅,果然天生一副高士的模樣。他手捋短鬚沉思了片刻,答道:“榆次城的消息在兩日前便已斷絕,我軍派去的軍使也無一回音,這意味着兩種可能:一者賊軍已破城,二者榆次被圍,消息斷絕。卑職以爲,榆次城堅壕深,守軍不下數千,便是我軍去攻也非易事,何況一羣缺乏攻城器具的烏合之衆?賊軍不過數萬之衆,此時怕是盡在二郎山前與我軍對峙,想來必是賊軍攻城不利,起了圍點打援,先盡殲我軍、再圖謀榆次的主意。所以將軍無需煩惱,結果明日一戰可知。”
高君雅聞言稍稍放下心思,可是想起對面那數萬敵軍,又有點頭皮發麻,問道:“茂彝,本將曾聞得昔日河東軍剿匪,大軍未至賊人便紛紛聞聲遠竄。想那與流寇一般無二的河東軍都能以一當十、不戰而勝之,爲何本將統率萬餘精銳府兵到此,賊人非但不逃,反而看上去軍容甚是整齊、戰意頗爲旺盛,不知這是何故?”
唐憲微笑答道:“將軍也知這賊人首腦乃是楊逆所遺唯一的獨子,豈可與那些土雞瓦狗相提並論?不過將軍無須擔憂,卑職曾聞,開皇十九年,右侯衛曾與友軍配合,在靈州以數萬人大破突厥十餘萬騎,達頭可汗僅以身免。那一戰中將軍還僅是個小小的旅率,卻斬首十餘級,積功榮升校尉,從此仕途無量。突厥鐵騎天下聞名,尚不堪將軍一擊之功,如今將軍萬餘右侯衛精兵在手,區區數萬賊人何足掛齒?”
誰想到唐憲的一番安慰之辭非但沒有振奮起高君雅的戰意,反而讓他沉寂了許久,半晌才長嘆一聲,訥訥道:“指揮那一戰的,便是先楚公楊素楊大將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