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已有一些刺眼,林曼音在醫院的花園裡轉了一圈,依然沒有找到白姝安的身影,正在疑惑間,卻看到不遠處的林蔭小徑上,洛涵風低了頭,正大步朝她走來。
“涵風,你有沒有看到姝安?”林曼音喚了他一聲,疾步迎了上去,急忙解釋,“早上的時候,我陪着若旻去檢查,就讓張護士帶她到花園裡透透氣。剛纔我在樓上碰到張護士,她說姝安竟然要求一個人出去,這會兒我找遍了整個花園,也沒有看到她的人影。”
洛涵風無意識地回頭一望,眼神裡有些許的落寞,卻是微笑着回答:“我過來的時候也沒有看到她,或許她是一個人逛累了,已經上樓休息去了吧。”
林曼音將信將疑地望了望遠處的樹林,終是點頭說道:“那好,我們到樓上看看。”
說完,兩人一起朝住院樓走去。
**********
病房虛掩,房內寂靜無聲。
透過那道明亮通透的細縫,清晰可見不遠處的病牀上,杜若旻正安靜地躺在病牀上。
或許是睡着了!
白姝安擡手輕觸房門,正想推門而入,忽見平靜的白色牀單突地拱起,緊接着傳來一陣重重的翻騰聲,過了許久,終見杜若旻費力地坐了起來。
半個月過去了,原本就形容消瘦的他,臉上仍沒有一絲血色,憔悴中還透着一抹慘白。此時他僵直地坐在牀頭,全神貫注地凝視着包裹嚴實、仍無法彎曲的左腿,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一般,許久許久都一動未動……
白姝安的一雙秀目亦緊盯着他漸露陰鬱的俊雅面容,擡起的手不覺緩緩放下。
終於,他深吸了口氣,慢慢地將身體挪至牀邊,接着,緩緩地移動右腿,逐漸着地。然後,意欲拖過左腿,但是那條腿卻像是被鉛石綁住一般,完全不聽他的使喚,他掙扎了很久,竟沒有移動半分……
杜若旻的臉上逐漸顯出痛苦的表情,清秀的眉目擰成一道幽深的屏障,一次次撞擊着白姝安已然揪緊的心。
有汗珠滲出額頭,異樣的潮紅在他兩頰泛起,他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那條腿像是脫離了他的控制,依舊靜靜地躺在牀上,巋然不動……
然而,他沒有放棄,繼續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着…………
終於,一個拳頭狠狠地砸在厚厚的白布上,有刺目的鮮紅滲出……緊接着又是一拳,或許是因爲沒有痛意,他的臉上竟還掛着一抹可怖的笑容,直至血色染透了白,杜若旻才發了瘋似地,開始撕扯腿上嚴實模糊的血紅包裹……
瘋狂肆虐的手掌很快被另一雙修長纖弱的手臂緊緊圈住。
“若旻哥,不要這樣,求你不要這樣。”白姝安死死地抱着他的雙手,強壓在自己懷裡,顫抖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懇求,“你的腿一定會好的,一定會好慢慢起來的,一定會的……”
杜若旻掙扎了許久,力氣終是慢慢小了下去,或許是因爲他的心裡太清楚自己的狀況,或許是經過剛纔一陣折騰,身體已然精疲力竭,經她一通聲嘶力竭的勸說,竟然真的安靜了下來。
但是,那對憂鬱的雙眸依舊如兩譚死水一般,呆滯地望着未知的方向……
白姝安的心底一陣又一陣地抽痛,突然加重手臂間的力道,猛烈地搖晃着他的身體,“若旻哥,你看看我,我是姝安啊,我知道你心裡很苦,你說出來,告訴我……千萬不要不理我,求你看看我,看看我……”
難受的嗚咽聲夾雜着她語無倫次的低吼聲,一遍遍在寂靜的病房中迴旋撞擊。那具沉寂許久的僵硬身體,終於緩緩醒了過來。
杜若旻的沉鬱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淚流滿面、同樣情緒悲愴的美麗面容,冰冷的手漸漸擡起,輕放在她的頰邊,拭去眼角凌亂的淚痕,溫和的聲音帶着幾許心疼低低地在她頭頂響起:“別哭,姝安別哭!”
他的動作如此溫柔,讓她恍惚回到了許多年前,每一次,當她練舞不慎受傷時,只要聽到這一句輕柔的安慰,就會當即忘了疼痛,重新凝聚力量。
一直以來,他的存在對她來說,不僅是寂寞時的良伴,更是心靈受傷時最溫暖的慰藉……而這個時候,正是他最需要自己,亦是自己回報他的時候,所以,她狠狠地點了點頭,聽話地回答:“我不哭,我們都要勇敢!”
用雙手緊握着他的兩團冰冷,努力綻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像是要給予無窮的力量,“若旻哥,相信我,你一定可以重新站起來,重新走到舞臺上……”
杜若旻沉浸在這來之不易的溫馨氛圍中,竟也忘記了傷痛,忘記了恐懼,只微笑地望着眼前擒着淚花、顧自諄諄教導的熟悉面容。
然而這溫馨一幕,很快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所破壞。
“姝安,你在做什麼呢?”
隨着曼姨清冷的聲音橫空撞進房內,白姝安驟然放開了緊握的手,視線不由自主地回頭,曼姨消瘦的身影后面,她看到洛涵風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幽深眼眸竟然連一眼都沒有看她。
是啊,她究竟在做什麼,她是人所共知的洛太太,此時卻與杜若旻雙手緊握,姿態曖昧,還被自己的丈夫當面撞見……
“我想試着動動身體,姝安只是想幫我。”卻是若旻一句合適得體的話,霎時幫她解了圍。
“啊……”此時曼姨終是發現了若旻腿上的那團血肉模糊,當即大聲驚呼,引來了門外護士的注意,衆人一通忙亂之後,纔將傷口重新處理好。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杜若旻半躺在牀上,憂鬱的目光在神思恍惚的白姝安臉上微微一停,淡淡地說了這一句。
“那你好好休息!”洛涵風彬彬有禮地回答,緊接着,竟意外地主動上前推起白姝安的輪椅,靜靜地朝着門外而去。
室外陽光明媚,將印在地板上的兩團身影緊緊地纏繞在一起。
“你,什麼時候來的?”率先開口的人將視線望到了遙遠的窗外,聲音低低的,有些猶豫。
“剛到。”
“靜敏今天爲什麼沒有一起來?”
“你也知道,你受傷以後,她一直忙着服裝店的事,這兩天據說正在爲DreamDaisy的夏季時裝秀做準備呢。”
“哦,爸爸……洛園沒什麼事吧?”
“大家都很好。爸爸最近一直忙着集團八週年紀念活動的事兒,所以沒空常來醫院看你,他讓我跟你說聲抱歉,過一陣子,等你出院了,他打算給你好好地補償一番……”
“哦,爸爸他太見外了……”
……
兩人一路行,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話着家常,洛涵風的回答平和鎮定,彷彿剛纔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一樣。
白姝安一顆疑慮重重的心,竟然莫名地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