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宮中的寧芳聽到這段傳奇時,已經是被人爲添加無數的流言了。什麼紫氣東來,神光天降,說得神乎其神。
“但姑娘不必擔心,如今都說是皇上祭天,誠心感動了上蒼,纔會如此。”
說話的丫鬟本名不詳,只說給送到寧家服侍時,給起了個名字叫杜鵑,想來那時候就打算送給寧芳使了,所以跟她的丫頭一樣全是鳥。
只這丫頭雖才十五歲,卻長着一張略顯老成嚴肅的方臉。手腳粗大,眉目簡淡,屬於那種扔到人羣中既不怎麼討喜,也談不上多厭惡的類型。但作爲一個粗使丫鬟,她這形象實在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寧芳知道,既然是三舅公派來的人,必有其過人之處,所以待這外貌不起眼的杜鵑便如念葭一般。而這丫頭不經意間辦的事,也是讓人十分舒服。
就象打聽大軍出征之事,寧芳沒吩咐,她自己藉着洗衣裳的時候就去打聽了。既問到了當時的情況,也打聽到了各方的反饋。
雖她生性不夠熱絡,但能夠把該講的話講到,寧芳就已經十分滿意了。
“喲,這不是寧書女麼?你怎麼不去求神拜佛保佑程監軍平安回來,反倒有空在這裡閒逛?可知這上了戰場,刀槍可是不長眼的,那一刀下去,管他是大官兒還是小兵,可是說沒命就沒命了。”
說話的是宮中一位李書女,年紀不算太老,但也有三十了。性格怎麼說呢,就是典型的媚上欺下。對待主子那是各種討好奉承,對底下無權無勢的小宮女小太監便是各種欺壓。
比起她來,從前的香茜還算是好的。因爲香茜針對人起碼還有個理由,比如說寧芳,那還是因爲寧家擋了她家的道,所以她纔會格外針對。但這位李姑姑欺壓起人來,那是無差別攻擊。
但因她膽子不大,不敢做太出格的惡事,是以雖然底下人人惡她,卻也無法治她。近年由於上了年紀的關係,格外妒忌青春年少的小姑娘們。
曾經不止一次的在寧芳面前說過酸話,但那時顧忌着程嶽,始終不敢說得太露骨,寧芳不想與人生怨,也就裝糊塗了。沒想到這會子程嶽才率大軍離開,她就覺得寧芳失了倚仗,開始說怪話了。
要是說她自己,寧芳也就忍了,可拿程嶽的生死來說事,寧芳可就孰可忍,孰不可忍了。
聞言冷笑,“姑姑說的是呢。不如你告訴我哪家神仙最靈驗,我也好去拜拜。若果真靈驗了,回頭我必去捐筆香火銀子,好祝姑姑能早日出宮,嫁個如意郎君!”
李姑姑一聽就黑了臉。
她這歲數就算出宮又能嫁得了什麼好人?況且她們還不一定能出宮。這會子,她忘了是自己先往寧芳心上戳刀子,反倒怪起寧芳來。
“你這年紀小小的,怎麼說話竟如此歹毒,日後就算不報應在你身上,也必報應在你親人身人!”
寧芳火了,“那姑姑說話就中聽嗎?你不仁,我還不能不義?”
李姑姑道,“我分明是一片好心!你卻這樣刻薄,看來不給你點教訓,你還真以爲自己還有人撐腰嗎?”
說着話,她突然使絆子,擡腳就往寧芳腿上踢去。
須知寧芳此刻正站在湖邊柳樹下,這要往後退,定要跌進湖中了。就算湖邊水淺,淹不死人,但這樣落入湖中,說不得便要生場大病了。
寧芳也沒想到她竟會一言不合就動手,驚得本能後退,眼看腳下落空,就要跌進湖中,忽地斜刺裡伸出一隻手來。
杜鵑穩穩拉住了她,然後身形微動,似是爲了扶穩寧芳,但肩膀輕輕一晃,卻是把李姑姑撞得直往湖中跌去。
聽着李姑姑噯噯的叫喚,眼看保持不住平衡,杜鵑又騰出一手把李姑姑拉住。
但好巧不巧的,仍是讓李姑姑踹人的那隻腳踏空,落進湖中。於是整個人,就呈一種半劈叉的狀態摔了下去。
只聽嗤啦一聲脆響,褲子破了,且溼了半邊身子。
但這並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宮中女子,如非舞姬,哪有幾個柔韌性好的?何況她年紀又不小了,這一劈叉可是要了她的命了。
直痛得吱呀亂叫,跟被夾在獸夾上的老鼠似的。
寧芳驚愕過後,瞧她這模樣,實在是想笑,偏偏還得忍着,嘴上說着客套話,“哎呀,姑姑要教訓我,怎麼自己倒滑了腳?杜鵑,快把人拉上來。”
杜鵑很老實的嗯了一聲,然後裝作扶她,實則手上用力,把劈着叉的李姑姑再用力往下一按。
李姑姑這回痛得眼淚長流,叫都叫不出來了。
可下一刻,卻只覺得身上一輕,整個人竟被這粗使丫頭提了起來。這在外人看來,就是杜鵑在扶人,完全料不到她做的小動作。
此時有人瞧見,趕上來問李姑姑怎樣。
她纔想開口罵人,卻聽杜鵑道,“奴婢手粗,少伺候主子,只怕是手重,弄痛姑姑了。”
然後,李姑姑就只覺得被她扶住的手腕就跟被鐵鉗夾住一樣,她的心中驀地一驚。這丫頭分明是在扮豬吃老虎!
所以欺善怕惡的李姑姑只能咬着牙,忍氣道,“沒,沒事。”
果然,手上的鐵鉗頓時鬆了。
她再也不敢多說,立即扶着趕來的宮女走了。
寧芳這才笑道,“看不出,你還是個高手。這功夫,不在山雁之下吧?”
杜鵑沒有半分得意,只淡淡道,“不敢欺瞞主子,山雁學的是保命的工夫,奴婢學的,卻是殺人。”
呃……
好吧,突然安全感爆棚的寧芳決定不問了。
只杜鵑還有話說,“姑娘不覺得奇怪嗎?李姑姑爲什麼無緣無故來招惹姑娘?就算主子爺出征了,可英王府又沒倒,寧家也在,她得罪您就爲了過過嘴癮?姑娘,奴婢知道您一向不願多事,可三爺交待過,宮中無小事,您大概還是要留些心的。”
這下寧芳連裝糊塗都不行了,回頭便去找文鴛姑姑打聽消息。
對於李姑姑這樣沒事跑來挑釁寧芳的行爲,文鴛姑姑並不十分意外,反倒意味深長的跟她說起一事。
“今兒一早,皇上出宮前用的早膳裡,有一碗淑妃娘娘敬獻的翡翠白玉湯。”
寧芳一下愣了,“淑妃娘娘?”
她不是已經在閉宮思過麼,怎麼又出來了?但若是如此,事情倒是說得通了。
從前淑妃掌權,李姑姑自然沒少去討好她,估計淑妃也應承過她某些請求的。等到淑妃失勢,她自然要夾着尾巴做人。可等到淑妃又有重獲聖寵的跡象時,她也一定要搶着出頭踩寧芳一腳,好在淑妃面前邀功。
所以寧芳想明白過來,只問一事,“謝家是不是做了什麼?”
“聰明。”文鴛嘉許的淡然一笑,“謝家這回肯拿個兒郎出來尚主,你也算是逼得他們自斷一臂了。”
寧芳默然。
以謝家的門第,根本無須尚主來自擡身價,反倒是因爲尚主,會損失一個優秀子弟做官出仕的機會。甚至會影響到這一代人,都不大可能會有人執掌重權。
於整個家族來說,實在是不小的損失。
永泰帝因此纔會允許淑妃的湯,送到自己面前。
但對於寧芳,以及整個寧家來說,這可實在不是什麼好消息。
因爲寧芳已經得罪淑妃,而程嶽又率軍出征,謝家如果想趁着三舅公不在,打壓寧家,那可是易如反掌。
文鴛看她一眼,輕輕道,“所以我才說,不論是爲了保住自己,還是整個家族,沒有權勢都是不行的。你可以不喜歡爭名奪利,但你想你和你的家人,都任人魚肉麼?我不是要逼你去做什麼事,但若你還在這宮中,想獨善其身,遠離紛爭,大概是不行的。”
寧芳心中一時千頭萬緒,矛盾非常。
她確實不想踏入宮中的紛爭,但眼前的事實卻是她已經踏入宮中,又怎能避開這些紛爭?
如今只是程嶽離開,都有人迫不及待的跳出來難爲她,那麼後面會不會有人來難爲寧萱,難爲寧懷璧,甚至於整個英王府?她想與人爲善,可別人也會這麼想嗎?
文鴛也不逼她,“你先回去吧,想一想。如果有決定了,再來找我。”
寧芳心事重重的回了房,還沒坐定,忽地門簾一響,閔雙桃也不等通報,便怒氣衝衝的闖了進來。
見着杜鵑跟進來便道,“你先出去,我有話跟你主子說!”
可杜鵑不動,只看向寧芳,直等她點了頭,才肯退出去,還說了一句,“那奴婢去給閔書女倒杯茶來。”
既不失禮數,也是間接提醒閔雙桃不要太過份,她並不會走遠。
閔雙桃頓了頓,等她出去,到底火氣控制了幾分,纔開口質問,“我一向把你當個能結交的朋友,對你自問也算是真心,可你怎麼卻這樣兩面三刀的對我?”
寧芳怔了,“姐姐這話從何說起?”
閔雙桃氣得眼圈都紅了,“你還裝模作樣的哄我麼?那我問你,上回我問你要不要去當醫女,你跟我說了那些不好的話,怎麼轉頭就讓你自家姐姐去頂了這個缺?”
寧芳大吃一驚,“我姐姐?你是說我寧萱姐姐去當了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