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芳無語。
旁邊程峰的面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孟大夫人嘴上說着要孟家撤狀子,但心裡還是不願意孟家出事的。
甚至都沒有想過,孟家應該因此接受懲罰。她只是想盡快的息事寧人,卻沒有想過程家會因此承受多麼大的壓力。
明明錯的是孟家,爲什麼還要說程家大義滅親?這難道不是替天行道,主持正義嗎?
還說寧芳狠心,難道她明知程家會因此處境艱難,還希望程家把孟家那些糟心事全兜下來,纔算是不自私不狠心?
且這樣的話,心裡想想也就罷了,如何能拿到丈夫小叔面前來說?
當話說完,看四下裡的靜默,孟大夫人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大爺,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就算我孃家有孩子犯了錯,不是都拿命去填了麼……殺人不過頭點地,還想怎樣?放了那些佃戶,給他們些錢,咱們都不追究了,不行麼?”
孟大夫人委屈得直哭。
可她的這份委屈,卻讓程峰更加失望了。
妻子還是想不明白,她的立場應該站在哪裡。寧芳年紀雖小,卻比她識大體得多。
也就是這個時候,程峰突然有了一絲後悔。
當年執意娶這個青梅竹馬,門第不高的姑娘,真不知是害了她,還是害了自己。
程峰嘆道,“你先別哭,弟妹也是想處理好此事,否則何必當着你的面來商量?你不過聽話聽一半,就着急上火的怪罪人,這叫別人怎麼做?”
跟他賠不是有什麼用,重點是弟妹啊!
孟大夫人總算是回過味來,跟寧芳道了個歉,“弟妹,嫂子剛纔一着急,說話就沒過腦子,你可別跟我一般見識。”
寧芳自然說不會,然後迅速拋開這些無用的爭執,切入正題。
“我是想着,能不能借着這事,讓王爺上道奏摺給皇上,嚴查私宰耕牛之風。至於孟家,也可以在王爺的斥責之下,痛改前非,也未必不能博回一場好名聲。”
孟大夫人還聽不大明白,但程峰已經讚道,“這主意好!你孃家不可能爲了幾個佃戶退讓,但若是有場功名富貴等着他們呢?皇上不可能因此事嘉獎英王府,卻不一定會吝嗇於嘉獎一個小小的孟家。”
寧芳點頭,她就是這個意思。
孟家做錯了事,是無法迴避的事實。與其死不悔改,還不如痛快認錯。反正闖禍的子弟已經死了,何不爲活着的人多博些好處?
程嶽想得更深一層,“我如今傷着,不便親自出手,最好是通過一個皇上信任的人,把摺子遞上去。如此有功便是旁人的,我們也可以順便賣個人情了。”
寧芳悄悄豎起大拇指。
這纔是高人!簡直把她的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程峰頓時想到戚昭義了。
若論皇上信重之人,戚老都督自認第二,朝中無人敢認第一。
“弟妹如今既跟戚夫人交好,不如便煩你上門去拜訪一回?”
可程嶽卻道,“不妥。戚老都督身份貴重,只怕還看不上這些蠅頭小利。大哥放心,此事我心中已有計較,你先與大嫂回去歇息吧。回頭待我有了眉目,還要你幫着大嫂料理此事。”
程峰明白了,這是有話不好當着孟大夫人的面說。
“行,那我們先回去了。你也要好好養傷,回頭有什麼事,你直接派人來說。”
他很乾脆利落的把妻子帶走了。
程嶽才瞟着寧芳,“你看好了誰,一併說了吧。”
寧芳湊到他跟前,賊兮兮道,“杜老將軍。”
“今兒杜老夫人可幫了我好幾次,你晚上吃的米糕也是他家丫鬟來做的。來而不往非禮也,不如把這個人情讓給他家,既能賣好,且杜老將軍也是皇上心腹,不招人疑心。”
程嶽似笑非笑,“那你知道杜老夫人爲何要在你面前獻殷勤?”
寧芳自然不知,所以乖乖睜大眼睛等解釋。
誰知臉上熟悉的一疼,又被對面的男子揪住。
“什麼都不知道,就敢領受人家的好處,就不怕人家要的你給不起?”
寧芳急得捂臉,“我,我好歹也是王妃,你怎麼還揪我?”
可對面的男子聞言,卻是又在那嬌嫩小臉上揪了一把,才心滿意足的放手。
“得啦,你惹出來的麻煩,我去替你收拾。下回再犯蠢,我還揪你!”
寧芳不服,“我怎麼犯蠢了?”
程嶽卻是不肯說了,“回頭你自己打聽去!今晚回你屋睡覺去,別來煩我。”
寧芳忿忿嘟囔,“這就是新人領進房,媒人扔過牆。走就走!知道你嫌棄我了,晚上我叫趙同過來伺候你。”
那老太監一門心思求表現,讓他有機會守着程嶽過夜,只怕一夜不睡都是歡喜的。
只是看她要走,程嶽忽地忽地想起一事,“聽說,你給那抄經的宮女送了兩支筆?”
名字長相他都已忘了,只跟王妃有關的事,他都還記得。
寧芳道,“是啊,這也犯蠢了麼?”
當然!
送了筆,連鋪蓋行囊都沒有半分克扣,下人們就算知道那宮女犯了錯,也不會過分苛待了。如此心慈手軟,面嫩年幼的小王妃,怎麼鎮得住人?
看來壞人還得他來當纔是。
渾不知被貼了個綿軟柔弱小標籤的寧芳,被她家王爺揮揮手,趕小老鼠一般趕走了。
等召來石青時,程小王爺又換回了素日的冷肅嘴臉。
“去外頭漏句話,就說我想吃牛肉了。”
石青有點方。
王爺想吃牛肉,又不是什麼難事。按朝廷規矩,英王府也是有份例的。只要派人去跟太僕寺養肉牛的典牧署報備一聲,領頭肉牛出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況且,這想吃什麼,不是應該跟王妃說麼?跟他說什麼?還要他往外漏話,這是漏給誰聽?
可王爺既然吩咐了,他身爲忠心下人,便只能聽着。
好在他家王爺許是怕他不能領會,到底又多吩咐了句,“最近有傳言,說近來京城風氣不正。有貴女公然蓄養面首,世子包養戲子。我既在都察院任職,堪察民情民風亦屬份內之事。嗯,你都去查查真假。”
啊!
石青一下悟了。
王妃今天出門,與宜華公主和福慧郡主起齷齪的事,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了。
王爺要查這些些,定是想給王妃出氣呢!
不過身爲一個忠心的奴才,石青覺得自己應該勸一句。
“可家裡才受罰,白先生前兒還說,要那個,韜光養晦來着。”
他家王爺冷冷瞟他一眼,“所以,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不知道。
可身爲一個忠心且得用的奴才,石青沒敢問下去。
不過等退出去後,思索片刻,他卻又恍然大悟,興高采烈起來。
王爺要韜光養晦,又不是被欺負了卻不還手。所以他們要轉明爲暗,在背後算計,這纔是韜光養晦的真諦吧?
王爺果然英明!
“石青哥,你樂個啥呢?”
冷不丁,小太監趙安和師傅趙同冒了出來,嚇了石青一跳。
“沒,沒事。”石青打個哈哈,便滑不溜秋的走了。
太監是從宮裡出來的,可得提着戒心。就象那個玉阮,面上倒是老實,可揹着王妃,不就想勾引王爺麼?
看他戒備,趙安不忿道,“神氣什麼?咱們又不是賊偷。一樣下人,誰比誰高貴?”
趙同卻拿拂塵打了他腦袋一記,“日子長着呢,爭這一時長短做什麼?大家走着瞧便是了。提起精神來,隨我去服侍王爺。”
今兒王妃肯讓他來上夜,是對他的信任啊。他一定要睜大眼睛,好好表現。
那邊,回了房的寧芳纔跟孔雀打聽,“你知道杜老將軍家跟我們王府有什麼淵源嗎?”
孔雀搖頭,“這些事奴婢可不清楚。要不要找全叔打聽一下?”
寧芳想想,如果真有什麼要緊的淵源,程嶽肯定會跟她說。
他不說,定是不那麼着急的。再說現在是杜家有求於王府,急於跟她交好,那她着什麼急?不如觀察一下再說。
只是寧芳另有一事,卻還是要請程全來的。
“……我看府中有些丫鬟小子年紀都不小了,有些該婚配的也不好耽誤人家。不如全叔你把消息放出去,讓那些彼此有意的先報上來。剩下實在摸不着門道的,再酌情給他們婚配。”
程全一聽笑得開懷,“到底王妃仁慈,不令他們盲嫁啞嫁,這事交給老奴了。”
他領命即走,寧芳隨即把丫鬟撤退,獨把畫眉留了下來。
“你跟了我這些年,是個什麼性子我最清楚不過。原想給你在金陵尋個正經清白人家,做個平頭正臉的太太纔好。誰知咱們因緣巧合,竟是來了京城。
如今這京城外頭的尋常人家,咱們都是兩眼一抹黑。若把你嫁出去,我怕委屈了你。把你留在府裡,無非是嫁個管事小子,日後始終脫不開個奴籍。就算放了你們出府,平頭百姓想要立足,在這京城實在不易。故此我尋思許久,竟是不能決定。前兒恰好聽說一事,便想跟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