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白敏中露出納妾之意後,寧芳琢磨許久,竟是覺得畫眉最爲合適。
一來畫眉是孤身在此,識字又不矯情,完美符合白敏中的要求。
二來白敏中雖因避禍到了京城,到底有功名在身,且在王府做着幕僚,算是半個客師。畫眉便是去做妾,也真心不算委屈了。等日後有了兒女傍身,只怕誥命夫人也能爭一爭的。
誰知畫眉聽說,卻是漲紅了臉,眼淚汪汪的跪下了,“奴婢知道王妃是爲我好。可我,我不想給人做小……”
寧芳見了忙道,“我不過是問上一句,又不是逼你嫁。你既不願,那便罷了,此事不必再提。”
怕旁人看出好歹,直等畫眉收了眼淚,平復情緒,寧芳才放她出去。
只心中暗道可惜,卻就此打消了這個念頭,另給白敏中尋人不提。
只畫眉到底懷揣了一份心事,晚上便給同屋的百靈看出來了。追問幾句,畫眉心裡也有些拿不準,便如實說了。
結果百靈聽了,搖頭嗔道,“姐姐別怪我說話不中聽,你這會子嫌給人做小不好聽,回頭可別妒忌。白先生是王爺都要倚重之人,他的妾自與尋常不同。再說白夫人遠在老家,相見還不知何日。這要是嫁了,跟正頭太太有什麼兩樣?姐姐老實跟我說,你到底爲何不願?”
畫眉糾結再三,方道,“白先生再好,年紀到底大了幾歲。我爹便是比我娘大了十來歲,老得就快,後頭生病要錢吃藥,才連我也保不住。我被賣時,我娘就拉着我的手說,將來無論如何,還是得找個年紀相當的纔好。”
百靈聽了不知是氣好還是笑好,“我的姐姐,你爹跟白先生的情況能一樣嗎?咱們王爺算是京城鼎鼎有名的聰明人吧?白先生若是那等沒用的,能糊弄到他留在府裡?若是個沒本事的,就象我爹我娘,好手好腳,年輕力壯,不一樣賣兒賣女?”
畫眉給說得訕訕起來,“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只到底做小,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百靈道,“做小是不光彩,但也得分人分事。白先生這個,我倒覺得可以。要不是王妃替你考慮好了後路,也不會跟姐姐提。姐姐要是後悔了,我還能去幫你跟王妃說說。否則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畫眉有些心動,卻又下不了決心,只敷衍道,“再說吧。”
百靈不好多說,只心裡卻有猜到幾分畫眉的真實心意。
她是見到念葭嫁得極好,如今都成了官太太,自然也動了心思。可念葭那樣的運氣,是一般二般的人能遇得到的?就算遇到了,可尋常有幾個女子敢在丈夫出征前,就自請嫁人的?
人生總會有冒險,沒什麼事是十拿九穩的。
畫眉別的都好,不貪錢,不貪名,就是性子太穩當了,什麼都想求個如意妥帖,這樣反而艱難。
轉眼到了次日,戚夫人果然守信,一大清早就打發了府醫過來,居然也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個子挺矮,瘦瘦小小,長得其貌不揚,偏偏鼻孔朝天,一副債主模樣。
這樣子不討喜,世人都不會喜歡,偏偏寧小王妃對人十分禮貌和氣。也不急着叫他去診治,先請人坐下,還命丫鬟送上香茶點心,說起客氣話。
“麻煩大夫辛苦走這麼一趟,請問您貴姓?如何稱呼”
這大夫此時才收起鼻孔朝天的模樣,恭敬道出名姓。
有趣的是,他姓賈,還有個更加有趣的名字,叫賈還魂。
寧芳好奇道,“這名字可有深意?方便說嗎?”
賈還魂咧嘴笑道,“因小人生下來時憋住了氣息,打了不哭,拍了不動,家人原以爲是個死胎,幾乎都要放棄了。只我娘不信,抓了我爹的金針,就往我屁股上一紮,誰知就把我扎得啼哭起來。後祖母說我算是揀了條命,恐驚動鬼神,便故意起了這個名字,以期騙過鬼神,平安長大。”
“還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名字極好。今日就麻煩賈大夫你了。”
看他說話風趣,性子開朗,很合寧芳胃口,索性讓人把餘遠志也請了出來,陪着這位年輕的賈大夫去探病。
先去看了程嶺,再去瞧了程嶽。
賈還魂對之前的治療沒什麼異議,對玉笙的防治措施尤爲讚賞。
只是嘆息,“這也就是在王府之中,纔有這個條件,軍中條件差,可做不到這樣乾淨。我們都督算是心慈之人,專門拔了班兄弟幫我照料傷員。可許多兄弟還是救不回來,或是救回來了,也不得不鋸手斷腳,甚是悽慘。”
這個誰都沒法子,倒是寧芳聽見心下不忍,多嘴道了句。
“你做不到這樣乾淨,把能做的做到不行麼?譬如做些這樣照料病人的長袍,還有給傷患裹傷的布條。用不上這樣好布,買些便宜的用藥水煮了曬乾,倒也不算太費事。”
賈還魂想了想,沒有拒絕,但也不甚熱情的道,“那我回去試試。”
再便宜的布條和藥材也要錢,就算如戚家軍般,士卒皆是子弟兵,也不可能在全軍供應得起的。
寧芳看他表情,也想到了這一點。
但此時此地,有些話卻不大方便講出來,便只問程嶽兄弟病情。
賈還魂見她也不是那等目無中人的貴人,尤其是聽說寧芳這小小年紀,當初竟敢作主,給程嶺放血療傷後,便從醫箱裡取了一盒子黑乎乎的膏藥來。
“我看王爺用的那個丸藥是極好的,可惜只得三枚。餘下傷藥雖然也好,卻是藥性偏於溫和,恐怕沒兩三個月,起不得身。這大夏天的,躺着實在遭罪。尤其府上二爺,年紀大了,躺這麼久恢復起來就更艱難了。
我這盒子裡的鐵打膏,是我家祖傳秘方,在軍中運用多年,很是靈驗。小人自信,起碼能把二位爺的治療時間縮短一半。但唯一缺點就是藥性霸道,塗在傷口處很不好受,且回頭大概要留些疤的。
因來前我家夫人說了,對王妃要知無不言。故此小的便斗膽說上一句。用與不用,還請貴人定奪。”
寧芳聽了,也不好擅自決定,讓餘遠志和玉笙分別去請示程嶽程嶺和謝二夫人,並跟他們解釋清楚。
程嶺一聽,當時表示要用這個藥。
謝二夫人挺心疼,不願意丈夫遭罪。
可程嶺道,“我是男人,又一把年紀,還要那麼好看幹嘛?再說疤在背上,又不影響儀容。若是歇的時間太長,只怕好了,回去也沒差事可幹了。”
對於男人來說,始終還是正事比較重要。
他閒置多年,好容易進了五軍都督府,哪怕官位不高又辛苦,卻是正經實職,他也是想有一番作爲的。
如此,謝二夫人便不好勸了。
不過程嶺雖作如此想,但程嶽那邊卻拒絕了。
來回話的餘遠志還扯了個由頭,“王爺素來身子骨弱,我仔細看了,只怕他經不起這藥。”
他身子骨弱?
寧小王妃皺眉,表示自己並不覺得。
程嶽身體最不好的時候,大概就是當初得了肺病的時候。
之後幾回見他,雖然瞧着仍是瘦巴巴的,但很有勁兒。小時候在金陵,還抱過自己幾回,半點不見吃力。
但以程嶽的聰明,他既然拒絕用藥,肯定有他拒絕的理由。
寧芳想不明白,卻也不會給他拆臺。
還煞有其事的點頭道,“說來也是,方纔是我思慮不周,本來就應該去問王爺的。”
餘遠志瞟她一眼,只覺心內瀑布汗。
這兩公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都不要太強!
程嶽是他親自把脈照看的,他的身體如何,大夫能不清楚嗎?
本就不用兩三個月就能養好,可王爺既然覺得他身子骨弱,那他就想法讓王爺繼續“柔弱”下去好了。
於是賈還魂那匣子鐵打膏便送到程嶺這裡。
只謝二夫人聽說程嶽都不用了,本想勸程嶺也放棄算了。但程嶺聽了想想,卻越發堅持起來。
“戚家一片好心派了府醫和藥來,若咱家誰也不用,豈不是信不過人家?以後還如何交往?”
謝二夫人想說,那有一個用,另一個不用的,就不會讓人家多心了?
可程嶺卻不聽她的,還請賈還魂多送些藥來,他想多敷幾次,好得快些。
賈還魂笑道,“這藥性霸道,每天只需薄薄的敷上一層便罷。我帶的這一匣子,便足夠醫治兩個人的。若府上不放心,我回頭再送一匣子來。只要儲存得當,放上十年都不會壞。”
程嶺還真不跟他客氣了,只催着妻子趕緊厚賞人家。
可謝二夫人還惦記着他的補血之事,想問問賈還魂有什麼好推薦,寧芳卻記起一樣東西。
“那可以吃豬肝嗎?我從前在鄉下,聽老人說,豬肝也是極補血的,還能做菜,或爆炒或煮湯或拿去滷水裡煮了都不錯。只那東西畢竟是豬下水,腌臢了些,不知二哥願不願意。”
賈還魂卻眼前一亮,搓着手問,“王妃還懂得做這個?軍漢們窮,吃不起補血的好東西,我都是煮了豬肝羊肝給他們當藥吃的。每回吃得愁眉苦臉,一時瞧不見就偷偷扔了。王妃,唔,能不能麻煩您尋個人先做來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