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個是西瓜皮,不能吃的!”
纔在心裡暗暗納罕,猛地就見朱五姐兒吃掉了紅色的瓜瓤,又啃起翠綠的瓜皮。孔雀一着急,便伸手想去攔下。
可朱五姐兒卻似被搶食的小狼一般,擡眼兇狠的瞪向她,一隻小爪子帶着風聲就朝孔雀手上撓去。
饒是孔雀再鎮定,也驚得有些反應不及。
幸好朱三娘動作快,一把將朱五姐兒的手抓住了,“停手,不許沒規矩!”
朱五姐兒那直勾勾的眼神依舊盯着孔雀不放,甚至兇狠的呲出小牙,如想要咬人的小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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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連朱大嬸也變了臉色,“死丫頭,你想幹什麼?”
朱五姐兒緊緊皺着清秀的小眉頭,表情不悅,可是忽地嘴裡一甜,嚐到比西瓜更加甜美的滋味。
她愣了愣,兇狠的小表情收起大半,直勾勾的眼睛轉向一旁,就看見寧芳笑吟吟望着她的臉。
沒有生氣,沒有板子,沒有叫罵,反而帶着香香的味道,還用那跟西瓜一樣甜的聲音問,“好吃嗎?”
朱五姐兒用力嚼了嚼。
方纔被她塞到嘴裡的東西甜甜的,軟軟的,還會粘着牙齒,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卻本能的知道很好吃。
所以她用力點了點頭,又低頭不捨的看着手上被啃缺了一塊的西瓜皮。
這個綠綠的東西雖然沒有之前紅紅的好吃,但已經比她吃過的野草粗糧好太多了。
所以她猶豫了很久,纔不舍的把這塊瓜皮送到了寧芳的面前。
她給了自己更好吃的東西,如果是她要,那就給她吧。
朱大嬸和朱三娘都愣了,這還是第一次,這個孩子不用打罵和暴力,就肯把自己手上的食物給人。
而那個笑吟吟的寧小王妃也不嫌棄,親手接了瓜皮,還溫柔的摸了摸女孩的頭。
“好乖。真是個勤儉節約的好孩子,知道瓜皮也是好東西,才捨不得扔的是不是?不過呀,這西瓜皮可不是這麼吃的。你看當中這個青瓤,切下來洗洗,就能清炒了,擱些肉絲會更好吃,我也喜歡。只最外面這層綠皮很硬是不是?你啃着也很累的對不對?”
看朱五姐兒愣愣的又點了點頭,寧芳又笑着摸了摸她的頭。
“這個叫西瓜翠衣,把它削下來曬乾,還可以做藥呢。中暑的時候,或是喉嚨痛時候,拿來煎水喝,最好不過了。所以以後你再吃西瓜時,就吃紅瓤,把白瓤和綠皮交到廚房,讓他們幫你做菜曬茶好不好?”
看寧芳又拿了塊西瓜,連說帶比劃的,朱五姐兒聽明白了。
只是想了想,她又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自己的嘴。
如果她以後吃這種瓜都把皮上交,還能有這個糖嗎?
銀鈴般的笑聲愉悅的響起,寧芳笑得眉眼彎彎。
“這小囡囡怎麼這麼聰明?都知道拿瓜皮換糖啦。好呀!你可以拿瓜皮換糖吃,不過這樣的話,那做好瓜皮也要分給別人吃,行不行?”
這回朱五姐兒沒有猶豫,立即點頭了。
交換,她懂的。
她不會炒瓜皮,也不知道那個皮怎麼曬,只能交給別人做。
就象她有時在山裡抓到兔子,想換些糧食,就得把兔子皮,或兔子肉分給人家。
所以她又伸出小手,在瓜皮當中比劃了一下,示意可以分出去一半,剩下一半她也想吃吃看。
然後對面那個長得好看,穿得好看,又愛笑,又香噴噴的女子又贊她了。
“嘖嘖,真是天生會做生意的料。行,那就這麼定下來了!”
從來沒得到過這麼多誇獎的朱五姐兒,有些害羞的低了頭。可旁邊的朱三娘已經淚流滿面了,就連朱大嬸都哆嗦着嘴脣,神色複雜。
曾經以爲,這個孩子沒救了,養她最大的意義,就是長大了,替朱家生個男丁,傳宗接代。
可如今看來,似乎,可能,還是有那麼一點希望?
撲通一聲,是朱三娘跪下了,她死死握着喉嚨,才能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得太失態。
“王妃,王妃……”
她有滿腹的話,卻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想說,她的女兒,原來不是白癡,更不是傻瓜!
可從前沒人相信,甚至連她自己都懷疑的時候。是眼前的女子,突然給她在無盡的絕望裡,亮起一點光。
這一刻,朱三娘無比確信自己做對了。
在亂軍之中,因爲幫着那個俊美如神仙般的王爺衛士們修理了兵器,她們一家纔有了活命的糧食,和走出大山的機會。
如今,她們不必再做野人,甚至連以爲是傻子的女兒也有好轉的跡象。
她滿心感謝,卻因爲長期呆在大山裡,嘴笨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可不必言語,那位美麗又聰慧的小王妃卻全部聽懂了。
“別哭,往後就在府裡安心住着。小囡囡就是跟人接觸得少了,不怎麼懂事,其實她心裡都明白的。這日子長了,自然就慢慢好了。我家還有個小學堂,都是下人們的孩子,回頭等混熟了,也讓她跟着上學去。只是你們名份上要受些委屈了,喏,這就是老崔,往後總要在一個屋檐下過活,你們也認識一下……”
當老崔把朱三娘祖孫三人領回去的時候,連原本滿心醋意的崔大娘都說不出刻薄的話來了。
這樣比她家還貧困潦倒的三母女,頭上白髮比她還多的妾室,和不會說話的小女娃,就算丈夫有心照料,定也是大半出於同情。
尤其看到朱三娘腰間的小錘,崔大娘眼中更添幾分敬重。
身爲銀匠的妻子,她自然知道,打鐵最難的,便是淬火。
所以在鐵匠鋪裡掄大錘賣力氣的,都是打下手的,只有用小錘,掌握工具形制及火候的,纔是師傅。
女子打鐵本就不易,且還能掛起小錘,必是高手無疑。
而去到竹屋的寧小王妃,卻扔了美麗聰慧的面具,哼哼唧唧的找安慰。
“這朱大嬸也太過分了,明明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卻偏偏說成是媳婦。連祖宗姓氏也不肯給,非得讓朱三娘跟着她姓。重男輕女成這樣,也真是沒救了!”
程嶽好脾氣的聽着自家的小王妃抱怨,還開解着她。
“這也不能怪她。她們家要認真說起來,比大梁朝歷史還悠久,鑄出的刀劍可是天下聞名。就算是前朝做匠戶時,朝廷給她家的禮遇也比尋常工匠強得多。要不是前朝戰亂,她家也不至於逃進深山。如今傳到朱大娘這一代,偏偏沒了兒子繼承家業,這讓朱大娘如何甘心?自然得把女兒說成媳婦,想生個兒子支撐門戶了。”
寧芳撅着小嘴道,“沒了兒子,女兒就不能發揚光大麼?那干將的妻子莫邪,不也是個鼎鼎大名的鑄劍師?”
這個就沒辦法說了。程嶽只道,“不論如何,如今朱家人既落進你的手中,你想如何教改,不也由得你?”
寧芳這才聽着歡喜起來。
朱大嬸這把年紀,估計是老頑固,改不了了。但她女兒外孫女,還是很有希望的。
尤其朱五姐兒,別看她瘦瘦小小,如三四歲的豆芽菜一般,其實都已經是六歲了。
可生下來至今,就沒說過一句話,沒叫過一聲娘。
府醫餘遠志檢查之後說,小姑娘的舌頭和聲帶都沒問題,她不開口,唯一的可能就是環境因素。
長年在深山老林裡,說話的機會本來就少。再加上朱大娘嫌棄這個外孫女,不愛搭理,朱三娘爲了全家餬口,鎮日奔波,沒時間陪女兒,才造成這孩子遲遲不能開口說話。
寧芳倒是覺得,朱五姐兒子其實挺有靈性的,只是教不得其法,學不得其門而已。
反正她是不會眼睜睜看着朱大嬸,拿外孫女當作生育工具。
要不是朱三孃的鐵匠身份有些麻煩,不能暴露,她甚至都想再給她找個丈夫。
誰能想得到,那樣一個憔悴的婦人,實際年紀纔剛二十出頭?就是朱大嬸,也不過四十許人。
可程嶽卻搖了搖頭,“要不是朱三娘發誓絕不外嫁,朱大嬸是不會把家傳鑄劍的絕學傳授女兒的。可就算如此,她也還沒學到全套,最厲害的手藝都在朱大嬸的腦子裡。她不肯說,沒人可以強迫她。”
迂腐!寧小王妃挺看不慣的。
她家也三個女兒,怎麼就沒見這麼重男輕女了?她爹也不會,還格外嬌寵她們幾個女兒,反倒是對安哥兒順哥兒要求極嚴。
正好過幾天宴客,弟妹都會過來。到時就讓朱大嬸好好看看,別人家是怎麼寵愛女兒的。
程嶽看着她那鬥志昂揚的樣子,有句話忽地就有些難以出口了。
他要如何告訴他的小王妃,其實程家也有些重男輕女?
當然不會象朱大嬸那樣過份,可英王府有些秘密,確實只有男丁,或者是生了男丁的媳婦纔有資格知道的。
萬一小王妃知道,牴觸生孩子這事怎麼辦?
咳咳,現在她願不願意當自己妻子的事還沒一撇,孩子的事還是放一放吧。
既然英王爺對王府的秘密都不急着告訴小王妃,對朱家祖孫三人的安排,就更不着急了。
他肯救這家人,固然是看中了她們的手藝,但也沒打算讓她們立即去打造兵器,助他謀反。
只不過世家大族,哪個不留幾個後手?
從前兄長們沒意識或不方便弄這些,他會慢慢補起來。
但也不好讓朱氏母女閒着,所以程嶽盤算着,先讓她們去打些祭器禮器。
可寧芳聽了,卻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