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質子府,自那鐘聲連綿不斷響起,便也點亮了燈。固山王世子項巍和高竹猗都坐在書房裡,等着楚國探子們送信進來。
但他們一無所獲。
只因今夜,先是有玉鬆公主宮門口殺人立威,後來又有一波又一波宮內信使往各府傳信。等到代表皇帝大行的鐘聲敲響,城衛戍備軍的將士已經騎着馬滿城巡查。除了那些死活要去宮城廣場哭喪的民衆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在城裡亂走。
枯坐許久不見探子來報信,項巍按捺不住打發人出府查探,卻連質子街都出不去。不僅城衛戍備軍的將士守住了質子街的兩處出口,就連京兆尹衙門和鴻臚寺的官員都同樣守候。他們倒是沒有難爲質子府的奴僕,卻也不放人出去。
沒辦法,項巍一杯接一杯喝着酒,藉以舒解緊張情緒。周國的下一任皇帝是誰,對他們大楚而言相當重要。他們當然希望周國的新帝是個昏君,同樣也只信重寵妃和權宦,同樣也遠忠臣近小人,同樣將周國朝堂搞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就這般等了一夜,沒等到任何一個探子來送信息,也不曾聽見什麼交戰吶喊聲。項巍與高竹猗面面相覷,心裡對周國軍隊對城市的掌控力又高看了一眼。
項巍嘟噥道:“本世子倒還希望他們不要來送信,否則只怕有來無回,白白犧牲。”
高竹猗把玩着一方玉石紙鎮,陰沉着臉,半響方道:“周國老皇帝實在是個英主。我看,他把新帝繼位之初會發生的事兒都估算個差不離,咱們盼着他們出事兒。只怕是不成的。”
“你從星象可看出什麼來?”項巍滋兒幹了一杯酒,噴着酒氣說,“與你猜到的新帝人選是否相同?”
“這幾日夜晚陰雲密佈,天象難辨。”高竹猗也很煩惱,星象士們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的天氣。他們巴不得天天星羅棋佈,一目瞭然。
項巍慢吞吞爬起身,一把推開書房木窗。只見東方已露魚肚白。天已經亮了。他遺憾地咂咂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剛想招呼高竹猗同去休息。卻見管家像被狼攆着似的一溜煙地往這邊來。管家身後,還跟着不少人。
嗯?那些盔明甲亮、手執刀槍的兵士好像不僅僅是城衛戍備軍,幾個穿着金盔金甲,還有幾個黑盔黑甲外罩披風。項巍一骨碌坐起身。心裡油然生出不妙情緒,急道:“竹猗。有事兒找上門來了!”
高竹猗正徑自沉思,想着玉鬆公主在新朝是否能一如既往地擁有權勢,被項巍這一嗓子嚇一跳。他趕緊趴到窗邊往外看,皺起了眉。低聲道:“那是金甲軍和飛熊騎。”
金甲軍,這是周國天子親軍,向來值守皇宮。在外面很少能看見。飛熊騎則是壽王家將衛隊,此時應該跟隨壽王去了右龍驤軍駐地纔對。這兩支軍隊怎麼都派了人到質子府來?
聽得高竹猗這般說。項巍眼珠轉了兩轉,心情反倒放輕鬆,還打趣高竹猗說:“你是玉鬆公主府的屬官,這些人該不是奉了玉鬆公主的命令來找你的吧?咋兒晚上,玉鬆公主肯定進了宮。”
高竹猗好歹功夫不弱,眼力遠比項巍要好。他看見越走越近的那些兵士個個面沉如水,警惕地戒備四周,好似在查找什麼。
很快,管家帶着兩名分別來自金甲軍和飛熊騎的將領叩響了書房的大門。高竹猗強按下不安去開了門,不悅道:“兩位將軍不等通報便直闖世子府邸,這豈是周國待客之道?”
金甲軍將軍正是安嘆卿的心腹將領李將軍,飛熊騎將軍則是劉副將。兩人當中,以李將軍爲首。他的黑臉膛上冷若冰霜,手扶佩刀大聲道:“兩刻鐘之前,一隊楚國細作進入我大周皇宮作亂,冒充祿郡王親兵殺人放火燒宮。那隊細作當中有一人逃脫,我等自宮中一路追擊,見其跳入了世子府院牆,所以來搜查。”
項巍和高竹猗同時色變,不等二人開口分辨,劉副將上前一把抓住高竹猗的胳膊,寒聲道:“還有二位,也要跟咱們走一趟。”
“冤枉啊冤枉!”項巍嚇得臉色發白,連連喊冤。天地良心,昨天夜裡他只想着弄點內部消息,可當真沒派人去周國皇宮搞三搞四。
“有沒有冤屈,查一查自然知道。現在請二位跟咱們走一遭兒。”李將軍也說。
高竹猗握緊拳頭,腳下好似生了根兒,牢牢站住就是不動彈。他盯着劉副將的眼睛說:“在下還是玉鬆公主府的屬官,還請將軍代在下上稟玉鬆公主,在下可以保證,世子絕對沒有派人入宮爲非作歹。這件事兒,根本就是有人陷害!”
劉副將古怪一笑道:“二位恐怕不知道吧,先帝立了十六皇孫爲新帝。因皇上年幼,如今宮裡是太皇太后娘娘當家,七位輔政大臣理政。咱們皇上下的第一道旨意,頭一份兒是冊封太皇太后,第二份兒就是給咱們玉鬆公主再加尊號‘輔國’,現如今得稱公主殿下爲輔國公主纔是!這拿二位入獄的旨意,可是咱們皇上在位下的第二道聖旨,當時輔國殿下可是在場的!”
劉副將這話裡信息量還真是大,不過也不算什麼絕密消息,恐怕外頭已經傳開了。高竹猗的心亂跳一氣,他聽得周國居然是幼帝登基,不由立刻將這位小皇帝與那獨霸中天的紫薇帝星聯繫起來。
一時間,他真不知道是該慶幸如此輕易就找到了答案,還是該擔心這莫須有的罪名。毫無疑問,他們這是被周國人給坑了。新帝即位之時,周人肯定忌憚他們楚人會搞風搞雨,才弄出這樣的罪名。
但是,周人也不敢拿他與世子怎麼樣。除非他們想在這樣的特殊時期引起楚國的憤怒,甚至給予楚國發動戰爭的理由。所以,這件事看似要命。實則不必太過擔心。
想得明白,高竹猗給了項巍一個眼神,二人便不加反抗也不再喊冤,老老實實被帶出了質子府,卻是分別乘坐了兩輛馬車。見馬車還算舒適,高竹猗更是心中篤定。
今日太寧城戒嚴,馬車碌碌行駛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高竹猗被鎖住了雙手雙腳。另外車裡還有一名黑沉着臉的瘦小中年士兵看守。他並不害怕。在心裡盤算接下來自己要辦的事兒。
他估計,這一關至少也得半個月。那時周國把喪事辦了,把皇帝登基的事兒也辦了。他們才能出來。擡眸看向那士兵,他微笑問:“這位兵大哥,不知要把我們帶去哪裡?”
這士兵一雙眼睛通紅,橫了高竹猗一眼。悶聲悶氣地說:“俺要爲先帝傷心,別和俺說話!俺看你們楚國人眼睛疼。你把臉別過去!”
高竹猗挑挑眉,雖不曾當真別過臉去,卻也不再多問。馬車走了大約個把時辰,還沒到地頭兒。他心裡驚疑不定。正這時,忽然一聲哨響,有人在外頭驚呼“有刺客”。
緊接着。高竹猗乘坐的馬車一陣劇烈顫抖,幾乎翻倒。他下意識伸手去扶車廂。胳膊突然劇痛難忍。他訝然擡頭瞧去,卻見這名金甲士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手指縫裡夾着一根針尖呈詭異藍色的銀針。
“小子,你要怎麼感謝老夫?”這名士兵的嗓音變得老邁滄桑又熟悉,他的臉在高竹猗的眼前漸漸變得模糊。嗵的一聲,高竹猗來不及說半個字,乾脆利落地昏了過去。
這士兵從車廂暗閣裡摸出一個包袱,取出一套易容用具,就在顛顛簸簸的車廂裡給高竹猗來了個大變樣,還把高竹猗身上的衣服都給麻利的換了。
馬車一路急奔,又過了足足大半個時辰方纔停下。而這裡,已經是靠近太寧城北面城牆的百姓民居,此處百姓大多貧困。換言之,這兒就是太寧城的貧民窟。
這士兵洗去臉上僞裝,撩車簾警惕地看了看四下。確定除了駕車的車伕以外確實再無旁人,他才把高竹猗夾在腋下,一溜煙地竄進馬車停靠的一戶人家小院當中。
這院子裡早已等着七人,爲首一人赫然正是已經死了的烏義,其餘六人也都是被死亡的內衛高手。烏義接過高竹猗,對這士兵躬身抱拳一禮,低聲道:“吳師伯,師侄這就走了,還望師伯珍重,也請師伯費心看顧好先帝留下的這片江山。”
吳師伯頷首,肅容道:“此去楚國危機重重,你們先不急着行事,站穩腳跟再說。待老夫稟過輔國殿下,再派人傳訊與你們!”
烏義領着那六名內衛高手,再次對吳師伯行禮。而後,這一行人進了屋裡,從通往太寧城城外的地道離開,遠赴楚國。
吳師伯檢視過屋中空無一人,回到馬車裡,和那車伕一起回去宮中,他還要重新掌握內衛。這個人,自然就是前任內衛大提督吳仁。
吳老提督想起被自己“幫”了一把,順利拿到傳位遺詔的祿郡王,臉上露出冷冰冰的笑容。
瑞王生母誠敬夫人毒害先賢妃之罪,足以把瑞王困住。此時,是殺是留,全看時局發展。但最終,瑞王逃不過一死。
泰王與和王,他們要想通過小皇帝得到更多的權勢,現在就必須幫小皇帝穩住帝位,對付瑞王一黨和祿郡王一黨。以後麼,哼哼,能保住性命就算小皇帝還念着一絲情份。
至於有勇無謀、最好掌握的祿郡王,他是先帝留下的一塊磨刀石。他可以去攻打楚國,也可以自立爲帝反攻京城。但最後的最後,當他完成了使命,是否能有好下場就看他到底做了哪些事兒。
吳老提督想到這裡,又喃喃唸叨了兩聲,先帝啊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