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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武令媺沒少聽書院同窗提起雪災如何如何厲害,受了災的人家又如何如何的悽慘可憐。然而當她踩着足以沒膝的積雪,察看村莊的受災情況,這才知道她原先的想象比起現實來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村莊路口就橫陳着十數棵掛滿了冰凌的大樹,斷裂枝杈到處都是。金生水帶着內衛們又是拿刀劈又是用斧頭去砍這些攔路之樹,半響才弄出一個可供馬車進出的缺口。要不是宮女們極力阻攔,武令媺非得從樹堆上爬進村莊裡去不可。
一進村子,武令媺就倒吸一口涼氣。放眼過去,隨處可見倒塌的房屋。斷樑殘柱從積雪下面伸出半段一截,某些地方還洇着不祥的黑沉污漬,瞧着像是血跡。有幾戶人家的房舍比較結實,只垮塌了一部份,露出裡面的傢俱什物,都頗爲簡單質樸。
粗略數數,光是武令媺目前看見的,就有不下於三十戶人家的房子被雪徹底壓垮,倒了半拉的房子更多。不少人家房前栽的樹砸倒在屋頂上,豬圈雞籠鴨架鵝舍都散亂破敗。也不是沒有仍然堅強挺立的屋子,可是都緊鎖大門,瞧着不像有人在家的樣子。
側耳傾聽,絲毫不聞聲音。別說人聲了,就連狗吠雞鳴之聲也沒有,整個小村莊死氣沉沉。武令媺的心情很沉重。她的食邑貢銀當中,肯定有這兒的農戶繳納的稅銀。他們奉養了她。可他們落難時,她卻沒有絲毫作爲。
早在金生水領着內衛砍伐大樹開路時。就有斥候先行翻進村莊去查看。武令媺見那兩名斥候飛奔而來,不禁心中滿懷希望。村裡不可能沒有幸存者。她真心想爲他們做些什麼。
鷹衛斥候彎腰躬身行禮,語氣沉穩:“啓稟主人,村中祠堂沒有倒,有不少村民在裡面。不過幾乎都是老弱病幼,青壯年很少。奴婢在外頭聽了兩句,村子裡的大人似乎去外面買糧去了。”
武令媺鬆了口氣,拔腿往前走,吩咐道:“把馬車趕進來,薑湯點心吃食都準備好。另外。不管聽見什麼,你們都不許在村民面前泄露孤的身份。”她怕受災百姓會對官府或者乾脆就是她這位食邑之主有怨恨,說出難聽話來。
衆人齊聲應諾,牽了馬趕着馬車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裡艱難前進。這個村子不算小,武令媺估摸着六七十戶人家也不止。祠堂建在村子最東頭,雪天路難行,又有倒塌的房舍樹木攔路,花去小半個時辰大家才七轉八彎到了地方。
這座磚木結構的祠堂門窗上的紅漆還鋥光瓦亮,武令媺便猜測它之所以能倖存下來。大約是因爲翻修不久還很堅固的原因。祠堂屋頂上的積雪被清掃得乾乾淨淨,硃紅翹角飛檐在這一片白茫茫中很是打眼,倒是能起路標的作用。
金生水上前拍門,裡面立刻響起充滿警惕的問話聲:“是誰?”竟是個孩子清脆稚嫩的聲音。
“老鄉。我家主人路過此地,見鄉親們遭災不輕,特意過來看看。”說完這些話。門內卻無人應聲,金生水又補充一句。“我們帶了些吃食願給鄉親們救救急。”
吃食的力量果然巨大,祠堂沉重的大門呀呀開啓。武令媺定睛瞧去。微微愣怔。只開了小半扇的門內隱約可見十幾個年歲不一的孩子,手裡舉着鋤頭釘耙扁擔菜刀等物,滿臉戒備地盯着自己這夥人。
這些孩子,年紀最大的也就是十三、四歲的樣子,最小的還拖着清鼻涕吸溜吸溜的。武令媺心道,斥候所說果然不錯。如果有青壯年在場,不可能會要小毛孩子小少年來擔當警衛,裡頭還有不少小丫頭片子呢。
不過,當孩子們看見站在門口的是個年紀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眼裡臉上的防備之色立時消退了不少。
武令媺嘆了口氣,溫言說:“別怕,我們不是壞人。”
站在孩子們最前面的是個扎着兩條麻花辮的小姑娘,歲的年紀,眉目頗清秀。她對武令媺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說:“壞人臉上會寫‘我是壞人’這幾個字嗎?你們到底來幹嘛的?我爹和叔伯們可就在附近。”
金生水眼瞳微縮,狠狠瞪了這小姑娘一眼。小姑娘擡着頭,兇巴巴地對金生水瞪回去。武令媺倒是挺喜歡這膽大丫頭的直率,內衛身上可都有不輕的煞氣,她也沒被嚇着。
“小蘇,把薑湯茶飲和點心果子拿過來。”武令媺不願多費口舌,事實勝於雄辯。司書大宮女領着四名宮女從馬車上跳下地,排成一行或捧或拎或提,將吃食送到門邊。
“拿去吃吧,你們若是不放心,我們就不進去了。”武令媺對這小姑娘微微一笑,誠懇說道,“我們帶的東西不多,肯定不夠你們嚼用。趁現在天色還早,外頭的雪也不算大,你們若是願意,我叫人騎馬送你們去附近莊子的集市買些糧食回來。銀子我這兒也有。”
那小姑娘怔怔地看着武令媺,小麥色的臉蛋忽然紅了紅,低頭吶吶說:“對不起,我剛纔態度不好,唐突小姐了。”嗅着從食盒中溢出來的絲絲縷縷香味兒,包括她在內,所有的孩子都忍不住嚥唾沫。
側身讓開路,小姑娘微垂眼簾很有禮貌地說:“小姐請進來避避風雪,還請不要嫌棄鄉鄙之地粗陋。家裡尚有存銀,小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這丫頭現在說起話來倒是文縐縐的,家裡恐怕不是一般的農戶。武令媺含笑點頭,領着五個宮女和幾名內衛進了祠堂。一腳踩進門,她就因裡頭太過陰冷溼涼打了個哆嗦。
環顧四下,地方挺寬敞,八根大柱支撐着房樑。地上到處都是鋪蓋和家用什物,大多數鋪蓋都空着,卷巴卷巴隨意擱在地上。不少老人、婦女還有幼童倦成一堆,拿被子矇頭蒙腦蓋着互相取暖。他們眼裡空洞無物,目光疲憊悲悽。
心裡泛上難言滋味,眼框也潮潮的,武令媺咬着嘴脣強忍酸楚。“快點,把東西分給大家。”她深吸一口氣,又問那小姑娘,“你們家裡的大人呢,都去哪兒了?”
小姑娘眼神黯淡,腳尖搓着祠堂地面上的泥,低聲說:“附近幾個村子都遭了災,村裡的大人們原本去買糧,但是看見人家遭難又不能袖手旁觀。我爹是村長,他給我們留了三天的糧食,帶着叔伯們四處救人去了。不過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他們還沒人回來。”
武令媺默默點頭,這些淳樸善良的百姓,自己都遭了難,卻還能對旁人伸出援手,真是讓她這個食邑之主慚愧。“你們放心,官府不會不管你們。朝廷已經開始賑災了。”她只能這樣安慰。
小姑娘點頭說:“我爹也是這樣講的。”她偷眼飛快地瞟了武令媺一眼,覺得這位大戶人家的小姐真是又善心又和氣,就連侍女們也個個溫柔。
從祠堂外頭進來一名內衛,附在金生水耳畔說了幾句話又離開。金生水走到武令媺近前,彎腰低聲道:“主人,村子南邊出現了一羣人,已經被咱們的人攔下,他們說是這村子裡的大人。”
“放行。”武令媺又對小姑娘說,“應該是你們家裡的大人回來了。”小姑娘眼裡立刻迸出歡喜之色,歡呼一聲,撒腿就跑出了祠堂。
武令媺再度看了看災民們,嘆了口氣,緩步出外。公主食邑不同親王封地,食邑之主對食邑的軍政之事沒有置喙權利,只是享受貢銀奉養。不管太平郡治下爲什麼會出現遭了災卻沒有及時救濟的情況,她都只能乾瞪眼。
蘇芷若將剩下的吃食交給那些孩子,領着宮女們趕緊追出去。金生水留下一名內衛盯着,以防爭搶。見公主殿下神色不虞,臉上有戚色,蘇芷若低聲勸道:“殿下,您不用太過憂心。天災如此厲害,就是皇上也是無法的。”
司書大宮女向來善解人意,武令媺皺着眉頭說:“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我心裡終究堵得慌。”
前世的她不過屁、民一枚,國家大事只是報紙電視上的圖像照片和文字。然而身處的環境不同,感受也自然不同。一想到自己也變成了她曾經萬般鄙視過的吸食民脂民膏的“寄生蟲”,她心裡又窩火又苦惱。難道這輩子要把蟲類無恥生活進行到底了?!
許三多說,人活着要做有意義的事兒。先不管以後吧,把已經和皇帝彙報過的事情抓緊辦了。武令媺默默盤算,改變了先前的某些計劃。宮女和內衛們陪着心情低落的小主人漫無目的地亂走,不料與這個村子外出又回來的人們遇上。
足足有一百多號人在雪地裡蹣跚前行,牛車驢車上放着糧食麻布包和粗布包袱皮,只有不良於行的老人與嗷嗷待哺的幼兒才能坐車。還有幾人躺倒在車上,呻吟聲不絕,蓋着的薄被染有血跡。村民們凍得臉頰鼻頭通紅,眼裡雖有悲色,但也滿懷劫後餘生的慶幸。
武令媺發現,除了二十多個中青年,其餘人都是老人婦女和兒童。金生水察顏觀色,適時解釋道:“已經盤問過了,這些老幼婦孺都是鄰近村子裡的。因此村祠堂是附近最結實的建築,他們就把老弱女子和孩童接過來暫時安置。”
無言點頭,武令媺帶着奴僕們讓開道,安靜等待相互攙扶的人們緩慢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