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重?”紅玉便在一旁驚聲道,“怎麼會?!”
“七姑娘知道三老爺要休了三太太,當場就厥過去了。那丫頭支支吾吾地說道,“聽說剛開始不過是精神不好,可是沒多久,就燒的糊塗了起來,整個人就不好了。”見錦繡與紅玉都露出了急色,她便飛快地說道,“幾位姑娘嚇得不行,給太太遞了話,太太便趕着過去了。”
“請了大夫沒有?”錦繡急忙問道。
“已請了。”那丫頭便說道,“太太本是通知了三太太的,只是如今三太太身子也不好,竟起不來身,因此便求咱們太太照應了。”三太太這連番的打擊,可比七姑娘厲害多了,此時竟是比七姑娘病的還重。
聽到這裡,錦繡便低聲嘆息。
七姑娘聰慧,因此什麼都明白。可就是因爲這什麼都明白,倒不如那五少爺沒心沒肺的強,如今竟是自己把自己逼成了這樣。心裡到底心疼,錦繡便與紅玉低聲道,“我們去看看七姑娘吧。”七姑娘向來對她們兩個很不錯,不管是看在誰的面子上,可是好就是好,錦繡絕對不會否認七姑娘的善意。
紅玉忙點頭,兩個女孩兒連屋裡都趕不及回,便匆匆到了曉月居。一進了七姑娘的屋子,就見屋裡幾個姑娘與大太太都圍在牀邊,一股微苦的藥味兒傳了過來,大太太親手捧着藥晚,俯着身正與躺在牀上的七姑娘低聲說些什麼。
錦繡忙與紅玉一同過去,就見七姑娘閉着眼躺在牀上,一張臉已經燒得通紅,身子卻在微微抽搐,急忙與一旁垂淚的四姑娘問道,“姑娘這是?”
“急火攻心。”四姑娘拭乾了眼淚,哽咽道,“連大夫都說不大好了,如今,只能瞧着她的身子骨,能不能撐過去。”微微猶豫,她便對着錦繡招了招手,往着外頭走去。錦繡見她這般,一旁的六姑娘也在微微頷首,急忙跟着四姑娘到了外頭,這才問道,“莫非這裡頭還有別的?”
“三嬸這次恐怕也不好了。”四姑娘將錦繡拉出去極遠,這才垂淚道,“不然,七妹妹病成這樣,三嬸怎麼不見?再起不了身,七妹妹命都快沒了,怎麼就不能來呢?”
“我當時,並未見三太太如何啊。”當初在老太太面前的一場大鬧,錦繡是全程目睹的,三太太當時雖受創,可是卻並無大恙,錦繡便有些驚愕地說道,“況且……”況且三太太一向強悍,一點點的小打擊,只會叫她萎靡一陣,若說是如同七姑娘一般的急火攻心,錦繡是不能相信的。
四姑娘的臉上露出了十分的爲難,揉着帕子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猶豫。許久後,方纔嘆道,“老實與你說了吧。”她看看四周,見此地寬闊無人,這才湊在了錦繡的耳邊低聲道,“聽說你與太太還沒到的時候,三叔與三嬸廝打,一腳踹上了她的肺腑,當時並無異樣,可是回去了三嬸就覺得難過,叫大夫一來看,竟是裡頭有一樣臟器被三叔踢碎了。”
“這麼狠?”錦繡悚然而驚。
這得用多大的力氣?三老爺究竟得有多恨三太太?!
“那如今可怎麼辦?”錦繡急忙問道,“是不是請三老爺回來?”到底是夫妻,總不能這樣看着三太太孤零零地就沒了吧?
“三叔竟心狠成這樣!”四姑娘說起這個,也十分唏噓,此時苦笑道,“一聽說這個,我們就叫人去請三叔回來,只是你知道他怎麼說的?”想到當時回來的下人手舞足蹈地學着三老爺的說話動作,四姑娘只覺得心裡頭發涼,“三叔說三嬸死了就死了,竟省了他的力氣,如今,竟說什麼都不肯回來呢。”
“竟這般無情。”錦繡也沉默了下來。
此時三太太的遭遇,不知爲何,她竟無法開懷,而是覺得難受。
“別說這個了,”四姑娘的臉上露出了厭惡的表情,鄙夷道,“這樣沒有情意擔當,我說着都噁心!只是眼下還有幾件事兒,我們姐妹不好與太太說,因此想請你給太太遞個話。”
“姑娘只吩咐我就是。”錦繡急忙說道。
“大夫看了三嬸的病,只說是拖日子了。”四姑娘若有所思地轉着手上的金鐲子,似在考慮一般,沉吟道,“這事兒,不能叫七妹妹知道,起碼現在不能。”
若是七姑娘如今知道這個,只怕病上加病,一下子死過去也不是不可能。
一天的功夫,三房竟成了這樣,錦繡只覺得心裡淒涼。
“我明白,必叫下頭管住自己的嘴,絕不叫七姑娘爲此事傷神。”錦繡急忙說道,卻有些猶豫道,“只是這事兒,瞞着也不是個法子。”
“待七妹妹好些,我們姐妹自然會徐徐告知。”四姑娘便含笑說道,“必不叫太太爲難的。還有一事,”她斂目道,“二姐姐的親事,如今大姐姐在張羅着,我瞧着已有了七八分的眉目。”見錦繡也點頭,她便皺眉道,“這親事極好,只是若是三嬸此時沒了,二姐姐就要守孝!”說完,目光筆直地向着錦繡看來,見她果然露出了思忖之色,這才露出了輕鬆的表情。
錦繡本就通透,聞言便知道四姑娘的意思,只含糊道,“我只與太太提醒一下,只是究竟如何,二姑娘自有三老爺與三太太做主,不是我們太太能隨意置喙的。”別看大太太管家,可是真插手侄女兒的親事兒,也是有些逾矩了。
“你只與太太說,我們就阿彌陀佛了。”閨中的女孩兒到底不好與長輩說親事的問題,不然六姑娘自己便去與大太太說了,何苦饒個大圈子請錦繡開口。說完了,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你是個妥帖的,我也不怕與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她苦笑道,“大姐姐保的媒,應該是**不離十能定下來了,只是我聽說那一家的歲數比二姐姐大上不少,急着成家生子。若是二姐姐再耽誤三年,親事不會變,可若是多出個妾室庶子,我們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裡咽!”說到底,再是國公府,也沒有叫人家老大不小沒給兒子的。
若真是那樣,二姑娘過去了,只怕就要艱難。況且二姑娘雖然如今好了許多,可到底軟弱些,沒個主意,誰又能日日照看她呢?
“姑娘顧慮的是。”錦繡便嘆道,“只是,誰知道會有這樣一出呢?”三房真是能作,作成了如今這樣,三老爺簡直是把自己的老婆孩子統統地坑了一遍。
“三嬸拿藥吊着,一時還能挺過去。”四姑娘只是笑笑,望着七姑娘的屋子,低聲道,“我們姐妹,從小一同長大,情分是記在心裡頭的。”她說着這個,就感到臉上冰涼,用手一抹竟是滿手的眼淚,急忙側過頭去,慢慢地說道,“你瞧瞧這府裡頭,三姐姐自己非要鬧,我也不去說什麼。只是七妹妹何其無辜?我只想着她這一回……”說到最後,已是說不出話來。
“七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錦繡雖這樣安慰,可是想到若是三太太沒了,不管三老爺會續娶個什麼樣的妻子,她與五少爺便已是沒孃的孩子。到時有了後孃就有後爹,三老爺如今便不把孩子放在心上,到時候只怕就更是無情了。
“只盼着這樣了。”四姑娘嘆息道。
之後的幾日,大太太便彷彿是住在了曉月居一般,親自照顧病重的七姑娘。到底身體底子好,慢慢地七姑娘的高熱便退了下去。雖還是渾身無力,動彈不得,到底眼底有了活泛氣兒,錦繡也跟着大太太照顧,連着幾位姑娘都不錯眼地看着,七姑娘便漸漸見好。
“叫伯孃與姐姐們擔心了。”這一回好容易有力氣說話,七姑娘見連大太太都消瘦了不少,便嘶啞着嗓子說道。
“只要你能好,這些算什麼呢?”大太太見七姑娘瘦成了一把骨頭,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溫聲道,“只要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嚇唬我們就好了。”見七姑娘不說話,只是眼裡滾下淚來,便嘆息道,“好孩子,我們知道你的心裡苦,只是越是這樣,便越要堅強,別把自己也搭進去。”
“母親呢?”七姑娘目光逡巡一圈,便問道。
她雖然對三太太做的事兒看不過去,可是心裡卻還是親近自己的母親的。
大太太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你母親身子不好,過幾日你好些了,去看看她。”
這話說得含糊,只是七姑娘何等機敏,立時便覺出了不對,急忙拉住了大太太的手,“伯孃,我母親怎麼了?”
見她病成了這樣,卻還是急得渾身發抖,大太太心裡不忍,到底是覺得若是不說,只怕日後七姑娘耿耿於懷,便忙將她抱在了懷裡,對着屋裡頭的姑娘們與丫頭們使了一個眼色。錦繡雖心裡擔憂,然而大太太向來行事穩妥,想來應該有分寸,便與衆人退到了外頭,側耳傾聽裡頭的動靜。
也不知道里頭大太太說了什麼,只是沒一陣子,錦繡便聽到屋裡七姑娘放聲痛哭,悲慼到了極點。一轉眼,又見幾位姑娘都露出來哀容來,便有些不安地說道,“姑娘不會有事吧?”
“七妹妹性子也堅強,母親這樣說了,爲了三太太與五少爺,她也能堅持。”六姑娘便嘆息道,“只盼着她心裡頭,能過得去這樣的檻兒。”說到底,三太太如今的狀況,三老爺是罪魁禍首。七姑娘若說不恨這個父親,那纔是鬼話。
一旦與三老爺生了芥蒂,以後……
果然,裡頭的哭聲漸消,大太太一開口,有些疲憊地走出來,叫幾個焦急得不行的姑娘又去看七姑娘的情況,這纔對着錦繡招手道,“咱們回去吧。”
錦繡應了一聲跟在大太太的身後,沉默着走了一段,便聽大太太低聲道,“若不是爲了小七,我知道她要死了,竟鬆了一口氣。”她嘆道,“說起來,我的心竟也有些不好了。”
“若不是看在七姑娘的情分,三太太乾的那些事兒,死上多少次都夠了。”錦繡便開解道,“若是太太不恨她,又把世子與我們姑娘放在何地呢?”當年的事兒錦繡也聽宋氏說過一些,當年三太太一心想要奪爵之時,沒少暗地裡害世子,往外頭散播流言算什麼,有幾回年紀還小的世子無緣無故地落水,這裡頭就有三太太的手筆在。
“我只可憐小七以後。”大太太搖頭道,“沒了親孃,三弟也不是個有心的,以後她與小五的日子要難過了。”
“七姑娘養在太太身邊,誰敢小看呢?”見大太太心情不好,錦繡忙勸慰道,“至於五少爺,”她冷笑了一聲道,“我說句不好聽的,既然他看不上自己的親孃的行事,如今豈不是他稱願了?不如以後就和他憐惜的那樣的好人兒一起過日子,也叫他管好人兒叫娘就是。”過幾年,他就知道自己傷害的,是這世上最愛他的那個人了。
“前頭我還去看過她一回。”沉默了片刻,大太太突然說道。
“太太沒事兒吧?”從不知大太太去見過三太太,錦繡心裡一驚,驚慌道,“她沒對太太做什麼吧?”若是三太太心狠,來個同歸於盡,錦繡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別害怕。”大太太由着錦繡在她的身邊緊張地轉圈查看,目中溫和地說道,“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說從前對不住我。”見錦繡這才鬆了一口氣,便摸着她的頭髮說道,“她也說,三弟是個靠不住的,以後這兩個孩子,只怕是要我多費心了。還說,”她輕輕一嘆,“二丫頭既然已經定下了,就趕緊嫁了吧,她也能閉眼。”
“三太太竟這樣說?”錦繡還沒有與大太太說四姑娘央求之事,沒想到三太太竟然自己就提了出來,可見這是真的迴轉了?只是想到好容易看明白的三太太如今也只剩一口氣了,她便有些唏噓道,“二姑娘也算有福了。”
“她既然有心向善,我爲何還要死死咬住不放呢?”大太太便嘆道,“她如今也可憐的很,只望着三弟還顧慮些夫妻情分,至少叫她只剩的幾日,能過得順遂些。”
不管如今三太太如何,只是這到底是三房的事兒,錦繡便勸着大太太回去休息了,服侍她睡下,這才悄悄地退出了屋子,出門來尋蘭芷與紅玉。只是此時兩人竟都不在,錦繡正要回曉月居,冷不丁就聽到廂房裡傳來了小孩兒的大哭聲,聽着隱隱竟是齊堅的聲音,心中一動,忙向着後頭的廂房而去,一掀開簾子,就見此時那屋裡頭,幾個丫頭正一臉驚慌地圍作一團,將一個趴在地上的小胖子扶起來往牀上放,那小孩子的額頭上被撞破了皮,帶着幾分血痕,正疼得渾身抽搐。
“這是怎麼回事?”目光在一旁一個放滿了酒菜的大桌子上看了一眼,錦繡立時便忍不住怒聲喝問道,“怎麼不看着點兒六爺?”明顯是這丫頭只顧着喝酒吃菜,將齊堅一個小孩子放在牀上不管,使得這孩子從牀上滾了下來。
幾個丫頭本就慌亂,此時一聽着錦繡的聲音,竟都帶了許多的驚慌之色,之後,便向着一個慢慢直起身,臉上帶着冷笑的美貌丫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