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這個,蔣季笙也察覺到自己有些唐突了,卻並不開口收回前言,只斂目站在不遠處,俊秀的臉上,帶上了一抹淡淡的薄紅。
這樣美麗的少年,站在花樹之下,說着這樣的誓言,連錦繡都忍不住心裡頭砰砰直跳,她下意識地觀察六姑娘的表情,卻見她此時抿着嘴,臉上露出了極淡的動容之色,此時飛快地看了錦繡一眼,卻叫她見到,六姑娘的目中,帶着幾分茫然。
蔣季笙也不過是將自己的心意說給眼前那對他冷淡得不行的女孩兒聽罷了。
他自幼姿容出衆,也曾眼高於頂,覺得世間的女孩兒不多如此,可是那一日,見這了在一衆驚聲尖叫,柔柔弱弱地哭泣的小姐們中,那個仰着頭,淡定自若的少女,卻叫他不由自主地拔不開目光,只覺得那少女淡然威儀的模樣,竟帶着叫他無法忽視的光彩。
他也知道,自己的這張臉很討人喜歡,若是換了旁人,只怕他微微露意,就很是歡喜了。
可是這個女孩兒,卻給了他當頭棒喝。
她並不將他的容貌放在心上,反而因他長得好看,很是冷淡,似乎,覺得他是個麻煩。
想到這裡,蔣季笙便抿緊了嘴脣。
他喜歡這個女孩兒,想要娶她,給她自己所能給予的幸福,叫她總有一日,能心無芥蒂地靠在他的懷裡笑,可是好不容易叫她將他看在了眼裡,自己的堂兄,卻跑了出來,幹了這麼一件蠢事。
想到之前這女孩兒眼裡的疏離,蔣季笙只能無奈地捏了捏眼角。
他真心只想說,堂兄這樣的蠢貨,在這世間,其實,也是很少有的。
他也知道,若是今日不表白一番,只怕出了英國公府的大門,他與這女孩兒,就是再見無期了。
反正,他並不後悔今日的冒犯。
心愛的人兒嫁給了別人,自己還要去祝她幸福。對不起,這真不是蔣家四爺的菜。自己喜歡的女子,自然應該叫他親手給予幸福,這纔對,是不是?
“大白天的,怎麼都站在這裡?”就在府裡頭幾位姑娘都被蔣季笙鎮住了的時候,便聽着遠處傳來了一聲開朗的笑聲,錦繡一擡頭,便見世子與姚俊聯袂而來,臉上帶笑,顯然心情不錯,之後錦繡便往蔣家兩位公子的方向看去,就見蔣季笙臉上露出了詫異,而那位蔣仲平……早就從這個冷酷無情的國公府裡消失了。
走的真快。
心裡頭默默地感慨了一下,錦繡忙與紅玉給世子請安,之後就聽姚俊笑道,“你怎麼在這兒?”他拍着苦笑的蔣季笙的肩膀,大咧咧地說道,“前兒個大夥兒一同去跑馬,你偏不去,大哥還以爲你在家溫書呢,誰知道你竟然在這裡。”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姚二爺終於能娶媳婦了,真是一派的精神抖擻,此時便很有種要與好朋友分享喜悅的意思,看了不遠處的幾位表妹一眼,臉上露出了“我猜着了!”的表情,拿肩膀拱了拱蔣季笙,小聲兒道,“怎麼着,以後,你這是想着要做我的表妹夫?”
他說話向來沒有顧忌,蔣季笙並不以爲忤,只含笑看了姚二爺一眼,溫聲道,“我雖然很急,只是,還沒有二哥急呢。”見姚俊臉上笑容一僵,便慢悠悠地望着遠方的白雲說道,“不如二哥,每日裡兩遍的燒香呢。”
“好啊,這是沒有半點兒兄弟愛啊!”娶不上媳婦,他是在自己的屋裡點了一個香爐,祈禱大哥趕緊回來娶個大嫂,好把自己的心上人娶回來的。只是又被自家兄弟出賣了一回,姚俊心裡哀怨得直打滾兒,卻只堅強道,“就算燒香吧,咱心願得償了,你……嘿嘿!”他壞笑了一聲,便探頭小聲道,“你喜歡哪個啊?”真是,不知道姚二爺,是京裡有名兒的八卦黨麼?這麼藏着掖着,叫姚二爺很心焦啊!
蔣季笙只淡淡地笑,並不多說。
這種事兒,你知我知,不是很好麼?
“叫我猜猜。”姚俊興致勃勃地向着自己的兩個未訂親的表妹看去,卻迎頭見着六姑娘淡淡的一瞥,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臉上露出了討好的笑容。
天可憐見,六表妹這面無表情的魔音貫耳,他,他真是享受夠了啊。
七姑娘倒是不喜歡教訓人,不過那惡狠狠看來的目光……一切盡在不言中啊……
驚恐地抖了抖,姚俊便無力地發現,如今這兩個表妹,他竟然一個都惹不起了,沉默了許久,這纔在蔣季笙與走過來的世子淡笑的目光中敗退道,“罷了罷了,多大點兒事兒呢?我好不容易得了假,咱們出去玩玩兒?”見兩個好朋友都看過來,他便笑道,“聽說徐侍郎家的花園子好看得什麼似的,咱們過去看看如何?”
“算了,我還有要事回稟祖父。”蔣季笙便溫聲笑道。
家裡有個腦殘的堂兄的後果,就是叫大家夥兒都不能快樂地玩耍了。
“大姐姐與二姐姐今兒回來省親,我也不去了。”世子便搖頭笑道。
“那還有什麼趣兒呢?”長安侯就要出京,將沈嘉扣在了家裡一家團聚呢,姚俊便覺得十分無趣。
“表哥與母親說說話,母親只怕會很歡喜呢。”六姑娘見姚俊無精打采的,便含笑說道。
蔣季笙聽出了六姑娘聲音中難得的親近之意,飛快地擡頭,見六姑娘果然看着姚俊的目光十分溫和,與看世子無有不同,便在心裡對六姑娘看姚俊的地位有了些譜,頓了頓,便對瞪大了眼睛的姚俊,也露出了一個格外親近的笑容。
美少年想要討好誰,一般人是沒有辦法的,姚俊眨巴了一下眼睛,就覺得這少年人還真不錯哈,不由在心裡對他的好感更甚。
世子無奈地看了傻不愣登的姚俊,之後看着蔣季笙的目光帶着些探究,見他目光磊落,並不逃避遊移,這才含笑緩緩點頭。
蔣季笙目光一亮。
兩個少年,便打起了無聲勝有聲的眉眼官司來。
“站得好累啊。”興奮地直要往兩個人身邊湊的七姑娘,冷不丁便叫四姑娘掐了一把,委屈地低下了頭,之後便小聲說道。
“既累着了,我帶妹妹們回去歇着。”什麼官司,都不如自己的這兩個妹妹的名聲重要,四姑娘見七姑娘這麼上道,便溫聲說道。
“大姐姐就快回來,咱們去母親處吧?”六姑娘便含笑問道。
“你們去吧。”世子聞言,便轉頭笑道,“我陪着客就是。”
幾位姑娘便福了福,往大太太的院子走去。四姑娘一路上正提着七姑娘的耳朵叫她不要這麼古靈精怪,冷不丁便聽着後頭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轉頭便見姚俊追了過來,都是自家人,自然沒有那麼多的客套,六姑娘與七姑娘也不停下來,徑直地走了,只錦繡叫四姑娘拉住留了下來,等着姚俊過來。
到底都是各有親事的人了,四姑娘這樣也算是避嫌,況錦繡向來與姚俊沈嘉走得近,姚俊在她的面前也從不遮擋這麼,竟比旁人合適些。
“表哥喚我做什麼呢?”四姑娘便笑問道。
“前些日子跑馬,我見着了溫三。”姚俊便懊惱地抓頭說道,“對不住,我險些忘了。”見四姑娘只抿着嘴笑,便笑道,“那小子說如今訂了親,不好總來府裡頭走動,只想叫我與你說,這些年,竟委屈你了。”見四姑娘一震,便罵了一句道,“要我說,這小子也是,耽誤了你這麼多年。若不是我瞧着他還有些良心,我非好好收拾他不可!”
這溫家三爺倒是一位正人君子,說守孝,那就是真的守孝,比旁人要靠譜多了。
“既然已經訂下,我自然要謹守本分。”四姑娘便溫聲道,“多謝表哥爲我張目。”
“既喚我一聲表哥,莫非我還能丟下你不管?”這府裡頭,除了那一病沒了的三姑娘,姚俊對別人印象都不壞,便笑道,“以後若是有什麼委屈,你只管與我和錚弟說!咱們家並不是小門小戶,可沒有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裡咽的規矩!”就算溫三如今表現得再好,姚俊卻還是有些不放心的。
當年未娶之前,自己的那位姑丈,對姑母何等上心?叫大家都以爲姑母尋到了良人,可是一轉頭,卻落到了那樣的境地。
四姑娘目中露出了一絲感激,之後便揚起頭點頭道,“表哥的話,我記得了!”看着姚俊在自己的面前露出了開心的表情,她的手無意識地在袖子裡縮了縮,便笑着說道,“我也還未恭喜表哥,得償所願。”見那青年眼角眉梢都帶着喜意,她便輕輕地笑道,“表哥迎親,只怕我是出不去的,便提前在此賀表哥一回。只願表哥與表嫂,恩愛到白頭。”
“哈哈……”姚俊最愛聽這話了,聞言便很是開懷,又看着了一旁只笑不說話的錦繡,便指着她笑問道,“你賀不賀我呢?”一副沒羞沒臊的模樣,半分不好意思都沒有。
“我已賀了沈家姑娘呢。”錦繡便笑道。
“我怎麼不知道?”姚俊便呆呆地問道。
“如今姑娘手裡頭的那副鑲寶石的金護指,就是我送的禮呢。”錦繡便躲在了四姑娘的身後笑道。
姚俊呆了呆,之後指着錦繡的手指就跟犯了病一般,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死丫頭,原來是你!”想到那長長的尖利的護指,掐在身上好疼,姚俊便悲憤地罵道,“個死丫頭!她本來就很厲害了,你還送這樣的兇器?!你你你!你是唯恐二爺活得長是吧?”
這年頭兒的小丫頭片子,都很惡毒呀!
想到那都能當武器用的護指,姚俊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姑娘喜歡,我有什麼辦法呢?”錦繡便笑嘻嘻地說道。
“你給我等着!別叫我找着機會。”姚俊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被笑眯眯的四姑娘護在身後的那個丫頭,撇嘴道,“等你嫁人,二爺我送你一份大禮!”
“如此,我便等着。”錦繡只笑道。
“時候不早,表哥去前頭吧。”四姑娘便將錦繡掩在身後,笑着勸道。
“好吧。”姚俊對着錦繡露出了一個“你給我記住了的表情”,這纔對着四姑娘笑了笑,慢慢地走了。
“姑娘,我們也……”錦繡在同壽縣主府上,向來是與姚俊說笑慣了的,因當年姚俊失誤,險些叫她丟了,因此平日裡也對她另眼相看。更何況她心中磊落,並沒有對姚俊有什麼妄想,沈嘉也並不忌諱她。將姚俊氣跑了,錦繡此時只抹着眼睛對四姑娘笑道,只是一擡頭,卻陡然一驚道,“姑娘!”
便見四姑娘此時轉過身,背對着姚俊,竟是目中落下了一滴眼淚。
那滴眼淚,飛快地從四姑娘姣美的臉上滑落而下,之後落進了泥土裡,消失不見,只是錦繡卻心中一緊,愕然地發現,自己恐怕撞破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只是如今也覺得心疼這個連眼淚都不敢繼續落下的女孩兒,只低聲道,“風大,姑娘仔細再叫灰塵吹了眼睛呢。”
“不過是不小心罷了,我仔細呢。”一滴眼淚落了下來,四姑娘卻彷彿如釋重負,對着錦繡感激一笑,之後,便擡起腳,往大太太處走去。
錦繡跟在四姑娘的身後欲言又止,只是知道這並不是自己能管的,便只好低頭不語。
怨不得,四姑娘等到了如今沒有嫁,卻依舊不急不躁,盡顯大家風範。
實在是,並不在意吧?
“我只是,想在最後,給自己一個結果。”錦繡沉默的時候,便聽到前頭,四姑娘輕聲說道。
“我只望姑娘,以後能過上叫自己快活的日子。”錦繡便嘆息了一聲。
“你放心,我不是那樣鑽牛角尖兒的。”四姑娘回頭,見錦繡用憂慮的目光看着自己,目中便露出了感動,只溫聲笑道,“我在這世上走一遭,便沒有想過要過悲傷春秋的日子。溫家,”她頓了頓,低聲道,“成親以後,我會對自己的夫君全心全意,不會再奢想其他。只是,”她苦笑道,“此時,且叫我爲了自己的心,好好的……”
她飛快地轉過頭,卻再也流不出淚來。
那個少年,她多喜歡他呀。可是從小她就知道,他只能是自己的“表哥”,越出了這個底線,她便什麼都不是了。
三姐姐不認這個命,於是如何呢?還不是被他厭惡?
做人,就要知道自己的位置。
想到這裡,四姑娘便淡淡地說道,“我只是表妹,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只是表妹。”她有她的人生路要走,爲何一定要與三姑娘一般,苦苦糾纏,叫所有人都不快活呢?
“姑娘以後,必會幸福的。”錦繡便全心全意地說道。
“有母親有世子有姐妹,我自然會好好過日子。”那種爲了什麼愛情奮不顧身,攪得天下大亂,並不是四姑娘的愛好,想到這裡,她便嘆息道,“或許,我的血,還是有些冷吧?”做不來那樣熱烈的行爲,是因爲,她本就是個冷血的人吧?
“姑娘只是看清了自己的責任罷了。”錦繡急忙說道。
四姑娘回頭,對着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錦繡見她已挺直了腰背,半分異樣都沒有,也將此事掩下不說,兩個人加快了腳步,沿着一條鵝卵石的小徑走着,嗅着空氣中淡淡的清香之氣,也覺得心情暢快了許多,剛剛走到了大太太的院子外,便見遠處,一個少婦模樣兒的女子一臉憔悴地被丫頭婆子圍着走了過來,眼中帶着淡淡的憂愁。
“是二姐姐?”四姑娘便皺眉道。
錦繡探頭一看,卻見二姑娘的眼圈通紅,不由低聲道,“怎麼瞧着,竟是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