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心跳如搗,手心冒汗的,口乾舌燥說不出話來。只得拿眼乞求地望着落月,期盼他不要帶來壞消息。
落月強抑着擔憂和焦急,道:“沈貴人要生了,從定更時就有些坐臥不安,似有轉胎之象。”
“日子不對呀。”昭華壓住心裡疑惑,強做鎮定問道:“不是有御醫和穩婆守着嗎?”
“當然,是早產了。”落月急得維持不住以往的優雅沉靜,“可是生不出來,御醫問保大還是保小,急死人了。”
“這……”聽他這麼一說,昭華也慌了手腳,趕緊去裡間,“我去叫皇上。”
宋樂志拉住他,道:“等等,半夜時分,皇上被強行叫起,火氣大着呢。”
方纔落月趕來稟報時,他也爲難,皇帝近來心情惡劣,每晚都睡不好,次日起身牀氣極大,整個寢宮的人都嚇得惴惴不安,真把他從好夢中拽起來,後果一定很不好。可是這事只能由皇帝拿主意,一時間所有人都急得不知所措。
昭華想了想,當機立斷道:“宋大人,請你速速出宮去陳家請陳太醫過來,要快。請大總管趕快回宮照顧沈貴人,不要離開。我去叫起。”
落月和宋樂志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這麼一個剛失了寵的奴隸竟如一個面臨突發宮變的帝王一樣分派起人來,不過他們正在又急又怕六神無主之際,聽了吩咐,毫無異議地聽命行事。
“陛下,陛下……”
文康美夢正酣,聽得耳邊熟悉的聲音在急切呼喚,迷迷糊糊睜開眼,便看見昭華焦急擔憂的面龐。
沒等他發問,昭華把他扶起來,穿衣挽發,又用冷水打了手巾給他擦臉,一系列動作做得利落之極,嘴裡一邊解釋:“沈貴人要生了,好象是難產,陛下不用慌,御醫和穩婆都守着,必能保母子平字,陛下春秋正盛,日後定會子嗣綿綿。”
文康被他硬從牀上拽起,腦袋還不太清醒,只聽得什麼“要生了……母子……”之類的話,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就被他拉着出了寢殿大門,一陣快步往後宮奔去。
等出了宮門,文康才清醒過來,明白出了什麼事,恢復了帝王威嚴,甩開昭華的手,大步走向後殿。昭華也乖覺地在他側後方跟着。
“怎麼回事?”文康沉聲問道,雖然身上只披了件外袍,也沒有戴冠,可是威嚴的氣概仍然散發着震懾人心的力量。
心慌意亂的人們見到皇帝,愈發害怕,總管太監落月向前稟報:沈貴人入夜有滑胎之象,如今胎頭未入盆,經穩婆驗看,是最難辦的胎橫位,只有一條胳膊出來,再這樣下去,母子俱危,御醫也束手無策,恐怕不能兩全,正欲請示皇帝,萬一不能順利,是保大還是保小。
文康擰着眉頭思索着,昭華先開了口:“陛下春秋正盛,後宮佳麗衆多,以後定會子嗣綿綿,沈貴人正年輕,還有的是承恩懷孕的機會。”
文康正要說話,聞訊趕來的鄭無離也開了口:“皇嗣是國家之重,事關江山社稷,還是保皇嗣要緊。後宮佳麗衆多,少了誰不行?”
“陛下……”昭華焦急地喚了一聲,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皇帝,“陛下與沈貴人也算恩愛一場,難道沒有一點情份?怎忍心爲了一個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兒壞她一條性命。難道在陛下眼裡,女人只是生孩子的工具?陛下竟對枕邊人沒有半分憐惜之意?”
昭華快急瘋了,此時無比後悔當初定下用美人計的復國方略,想到自己的計策要害得容乾失去愛人,沈落雁無辜喪命,心裡如油煎一般,方纔來時的路上他暗自祝禱,如果這次文康肯保下沈落雁的性命,他再也不生文康的氣,再也不恨他,從此恩怨兩消。
文康心中一動,看着昭華焦灼乞求的眼神,若有所思,皇嗣固然重要,可是如果自己真的下令只要小的不要大人,想必在某人心裡,定認爲自己是隻顧江山地位,不念情義的刻薄寡恩之人。
昭華看他已經動搖,趕緊抓住機會,繼續進言:“陳太醫正在往宮裡趕,他醫術絕高,一定會有起死回生之術,陛下不可放棄。”
見他還在沉思,昭華急得要落淚,拽住他的衣袖跪下懇求:“陛下……求你……求你……”
文康終於點點頭:“也罷,你們再試試看,如果能保母子平字,朕有重賞,封蔭三代。若不成,試着保大人。”
昭華聽了,無比感激又溫柔的看了他一眼。文康第一次被他用這樣含情脈脈的眼神望着,只覺得又欣慰又心酸又有一分苦澀。
過了一會兒,陳嘯仙趕了過來。天還沒亮,他就被宋樂志從家裡拽起來,知道了事情經過,得知不是皇帝下旨,而是昭華讓人把他叫來,心裡又驚又怕。不過,他也顧不上這樣做有什麼後果,一路上他只考慮各種救人方案。
到了宜芸宮,陳嘯仙聽了御醫和穩婆報告的情況,仔細想了想,聽得沈貴人痛苦的叫聲,知她力氣還未散盡。先命人用濃蔘湯喂她服下,又囑她不要大聲叫喊以保持體力。然後對皇帝說了處理方案,就是先正胎位,也就是他以特殊手法,輔以針刺穴位,把胎正過來。
“什麼?你要動手?這不行。”文康想也不想的否決。
豈有此理,一個大男人進入皇妃寢室,因是太醫的身份,已經很破例了,再要他用手在皇妃肚子上摸來摸去,豈不是有辱皇家尊嚴體面。
“陛下……”昭華知道他的脾性,着急起來,又扯他的袖子,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計較這些虛禮,這可是兩條性命,若是母子不保,那些虛禮有何用?”
文康正在考慮,昭華不等他思考出結果,直接下令:“請陳太醫趕快進去正位,穩婆在旁輔助,劉太醫聽從指派。如果母子平安,皇上會重重封賞你們,若是有個閃失,皇上龍顏大怒,你們的性命,包括家小性命,誰都沒把握保住,可仔細着。”
昭華見沈落雁安胎數月好好的沒有任何異狀,如今卻莫明其妙提前生產,而且胎位不正,心裡懷疑,卻無證據,只得先把穩婆這些人恐嚇幾句,若有人背後搞鬼,皇帝震怒之下,必不會放過這些伺候之人的性命。
太醫,穩婆,宮女太監們嚇得連連點頭聽命,皇帝正在六神無主之際,也聽任他發號施令,一時間,竟任憑他成爲指揮者。
陳嘯仙進去,先用手把滑下來的胎臂推回去,再在肚腹上用手摸索着一點點正位,差不多時又以銀針刺穴位,將胎頭倒過來。
文康在外面急得坐立不安,緊張得兩眼發直。頭一次遇上這事,“父親”這個詞似乎離他很遙遠,打彈弓放風箏惡作劇好象還在昨天,如今卻有了一個嶄新的身份。聽說男人只有做了“父親”纔算真正的長大成熟,他聽了還撇嘴,現在看來這話確是真理,延續自己血脈的生命降臨人間,他要面臨這個新生命帶給他的新的責任。
這個新生命,不但延續着他的生命,還要延續他的霸業和壯志。
一想到這裡,便覺口乾舌燥,渾身冒冷汗。
忽然,一雙溫暖的手握過來。文康擡眼一看,是昭華,正用鼓勵的眼神看着他,目光溫潤似水帶着無形的力量,好像一切紛亂的情緒,到了他那裡,都會被梳理被安撫。
手上傳來令人安心的溫度,讓他想起徵衛國失敗時,這雙手拉着自己一路奔逃,又是這雙手拉他離開冰冷黑暗的河水,帶來寒夜唯一的溫暖。
文康登時平靜下來,那麼艱難的困境都熬過去了,現在算什麼。
“哇……”一聲響亮的啼哭聲衝破黑暗飛上天空,也鬆開所有人繃緊的心絃。
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或真或假的笑容。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沈貴人產下皇長子,母子平安。”落月跪稟,聲音裡也含着掩不住的喜意。
文康說不出話來,只是呵呵傻笑。
昭華又替他下令:“各位辛苦了,傳乳孃進宮,命小廚房熬燉補養膳品,派人向宗人府報備、通知太常寺準備拜宗廟的祭品,通知內府準備賞賜物件,大家小心伏侍,所有伺候的人都有重賞。”
文康回過神來,直點頭:“啊……啊……,重賞,重賞……”
鄭無離看看皇帝,又看看昭華,直皺眉頭。
過了一會兒,嬤嬤抱着嬰兒過來,襁褓裹着一團肉乎乎的小傢伙,閉着眼,臉上皺巴巴的,細細的胎髮貼在頭上。
“怎麼這麼醜?”文康皺眉,以前看過人家的小孩子,眼睛明亮,皮膚嫩得吹彈得破,怎麼這個傢伙象只小猴?
“陛下。”昭華在旁溫言解釋,“剛生下的孩子沒長開,都是這樣,過幾天就好了。”
文康有些茫然地點頭,雖然不明白爲什麼,但是也接受了這個說法,伸出手去準備抱嬰兒。
“陛下小心。”昭華又開口,“託着腦袋,輕些。”
文康依言託着頭部把嬰兒抱在自己的臂彎,懷裡這個軟軟的、暖暖的、肉乎乎的小東西,身上流着他的血液,和他血肉相連,將來他不但延續着生命,還要延續着家族的榮光。
心裡充滿一陣陣的幸福和甜蜜,喉嚨裡涌上一股熱氣,使他幾乎落下淚來。
昭華在旁邊看着也面帶喜色,沈落雁轉危爲安,總算沒辜負容乾苦苦等待,這對苦命情人日後還有團圓之時,想到這裡心情大好。再想到文康最終肯下令放棄皇嗣保大人的性命,心裡愈發柔軟,看着文康的眼神也溫柔起來。
仔細看着這對新父子,見大的一臉幸福,英挺的劍眉,狠厲的雙目,堅硬的脣角無不透着溫柔。再看小的,肉乎乎粉嫩嫩,嬌柔的小臉很安靜,好象在享受降臨人世的歡欣。這一刻,他的眼睛也發熱,心裡滿是溫柔,忍不住伸出手去。
“住手!”一聲斥責喚回他的理智,轉頭一看是鄭無離。見他神色有些緊張戒備,帶着敵意看着他,道:“不許碰,你有什麼資格碰尊貴的皇長子。”
昭華驚覺,回到殘酷的現實,意識到自己尷尬的身份,訕訕地收回了手,一臉黯然。
文康皺了皺眉,瞪了鄭無離一眼,沒說什麼。
這時,天已大亮,所有人幾乎一夜未睡,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個個都臉帶喜容,一是宮裡有了喜事所有人必須面帶喜色,二來皇帝龍顏大悅,大加賞賜,除了宮奴們賞賜衣料食物銀錢,外面大臣們也有賞賜,甚至宮外的普通百姓也沾了光,凡家裡有嬰兒的家庭都收到官府派給的酒肉之類的賞賜,從宮裡到都城都一片喜氣洋洋。
沈落雁由低位的貴人直接升爲德妃,成爲後宮僅次於貴妃的尊貴女人。
所得賞賜都是按皇妃品級賜予,皇帝還有額外加賞,沈落雁也按規矩謝了恩。
皇帝還每天駕臨宜芸宮看視小皇子,命昭華跟着。
奶孃把嬰兒抱過來,文康看到小嬰兒,臉上的線條就變得柔和,眼裡滿是溫情,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抱着,心裡被幸福漲滿。
昭華在旁邊看着,臉上是溫柔的微笑。
忽然,文康把嬰兒抱到他跟前,道:“想抱嗎?來抱抱。”
昭華有些驚訝,看他神色不似說笑,又感激地對他一笑,輕輕抱過嬰兒,聞着肉乎乎的小身體散發的奶香,一股熱流衝上來幾乎落淚。
文康看着他溫柔之極的眼神看着嬰兒,脣角的笑容如春風融化萬丈寒冰,完全是發自內心的喜悅。也忍不住感染他的歡喜,笑道:“看你的樣子對抱孩子還有點經驗,以前抱過?”
“陛下忘了十幾年爲何回燕國省親?”
文康想起來了,十幾年前母親回燕國省親,就是因爲靖安王妃生產在即,母親是出自靖安王府,幼時入宮當公主,靖安王是她親兄弟,世子纔是親侄子。文康對這小表弟沒有任何印象,只記得當時昭華興奮激動的跳來蹦去,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剛出生的小肉團上面,幾乎沒功夫答理他。文康千里迢迢隨母省親被他冷落,心裡很不爽,對這纔出生的小表弟沒有任何好感,看都懶得看一眼,更別說抱了。
如今轉眼十幾年過去,那小表弟慕容昭明也有十二三歲了,聽暗衛稟報,燕國亡時,昭華曾下令萬一他有不測,由昭明繼位,也許是盼着皇帝念在小昭明是他真正的親表弟份上對他手下留情。
文康想笑,其實那小表弟雖然血緣關係更近些,但是在他心裡,哪有昭華重要。
看昭華一臉喜悅,文康心裡愈發柔軟平和,無意中一回頭看見鄭無離一臉不悅地緊緊盯着昭華,眼裡滿是警惕,好象生怕他使什麼壞招,把嬰兒摔下去。
文康對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那麼緊張。昭華的性子他了解,哪怕恨他恨的咬牙切齒,恨不得食肉寢皮,也不會拿一個無辜嬰兒撒氣,他不是那麼沒人性的人。
“瞧,他嘬手指頭呢。”
想到文康也是這般睡着時無意中嘬住碰到嘴脣的東西,昭華笑意更深,抱着嬰兒給沈落雁看。
卻見沈落雁臉上帶着合乎禮儀的優雅微笑,眼裡卻沒有初爲人母的歡喜,看向嬰兒的眼神也很冷淡。
昭華臉上的笑意消失,想起落月方纔悄悄對他說,沈落雁至今都沒有抱過孩子,似是對孩子不喜。昭華看看懷裡的嬰兒,又看看沈落雁,眼裡掩飾不住的擔憂。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兩隻關係緩和,宮廷又起暗波。
昨天不知怎麼,新章在頁面出現了一小時就不見了,這是晉江新抽法。親們可以點最後一章進入最新章。
爲毛偶勤奮日更,收藏不漲反跌啊……仰天長嘆ing
趕快結完挖新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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