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瀚然笑了笑,“凌秋姑娘,你這大半夜的不睡覺還跑到陷阱裡來,到底是我嚇唬你,還是你嚇唬我呢?”
凌秋被他堵得無話可說,只是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不知道凌秋姑娘在這裡觀光完了沒有?如果沒什麼事,可以上去了嗎?”
凌秋看着他一臉欠扁的笑容,這人絕對是知道她爬不上去才這樣奚落嘲諷她的,唉,宇文凜怎麼會交到這樣的損友呢!
“我、我上不去了。”
“那凌秋姑娘爲什麼不出聲叫喊呢?又或者,爲什麼不求我帶你上去呢?”
求?她洛凌秋什麼時候會求人?凌秋悶聲不響地杵了一會兒,馬瀚然藉着月光,看着凌秋滿面嬌嗔卻又無處發作的樣子,竟然覺得有幾分可愛,還以爲這個女人有多麼堅不可摧呢,原來她也是和正常的女人一樣,會害羞的啊?
馬瀚然抓住她的手腕,足尖點地、腰腹用力。等到凌秋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平地上。看着身邊的馬瀚然雙手環胸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凌秋留下了一句“多謝”,便有些倉皇地要回房去了。
“這謝倒是不必,”馬瀚然一閃身已經擋在了凌秋身前,“如果智王妃真的有心要謝,不如就陪我喝杯酒吧。”
喝酒?凌秋皺了皺眉,看看馬瀚然身上彆着的那個已經空了小半的酒葫蘆,他大概是已經喝了不少了,聞聞這股味道凌秋就幾乎可以確定這酒的後勁極大,再喝下去恐怕他會喝醉吧。
“馬兄,你已經喝了很多,不能再喝了,還是早些回房休息去吧。”
“凌秋姑娘,你這就是小瞧了馬某人的酒量了,”馬瀚然連連擺手,“你看今晚的月光這麼好,用來睡覺多可惜啊。在這麼好的月光底下,總是要喝杯酒才痛快!”
凌秋看他已有醉意,也不敢留着他一個人在外面繼續喝下去。畢竟回黎國一路上還有很多事要靠他,“馬兄,那我就陪你喝一杯,但是你要答應我,今天我摔下陷阱的事情,你不能和任何人提起。”
馬瀚然連連點頭,反正醉漢的承諾都是可以賴賬不作數的,等他的酒醒了,哪還有閒工夫管這些有的沒的。
跟着馬瀚然到了一處別院,倒是離竹屋不遠,但是這裡大方雅緻,裡頭栽着的那一株梨花竟然和智王府中的那一株別無二致。兩人在梨花樹下坐下,馬瀚然給凌秋倒了一杯酒,卻也沒有勸着她喝,只是自己對着酒葫蘆灌了起來。
這樣喝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凌秋連忙奪下他手裡的葫蘆,“要喝酒也不是這樣喝的,你這條小命還要不要!”
馬瀚然笑笑,卻答非所問,“凌秋姑娘,你可曾見過這麼美的梨花?”
凌秋聞言,擡頭看了看那株梨花,花色潔白雅緻,一樹繁花恍如三月雪,卻是是極美的景。但是智王府中的許多地方都種着這樣的梨花,她現在再看到這一株,實在也不覺得怎麼樣。她從來都不是扯謊的人,照實說道,“實話不瞞馬兄,凌秋之前在
很多地方都見過像這樣的梨花。”
馬瀚然微微一愣,“怎麼?黎國盛產梨花嗎?我在西威倒是很少看得到。”
凌秋點了點頭,這樣的話她也實在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梨主分離,不是什麼吉祥如意的好兆頭啊。”馬瀚然微微嘆了口氣:“你即便是見過,也就當作沒有看見吧。你看你和子曠這樣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多好?”
“馬兄也一定會找到一個良人願意與你白頭的。”凌秋真誠地祝福着。說起來這馬瀚然除了愛留着一臉絡腮鬍子之外,也沒有什麼別的缺點,這麼老大不小的了,怎麼就沒個家室呢?原本還沒留心到這一點,凌秋覺得越想越奇怪,但是又不好問。
馬瀚然聽了這句話,“呵呵”地一聲輕笑了出來,又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大口酒,眸光陡然集中在凌秋的臉色,有些出神地看了她一會兒,眼神執拗但卻無比空洞,凌秋甚至覺得,有星星點點的碎光在他的眼睛裡化作流星隕落,和着清酒釀成不可挽回的悲傷。
“良人?永遠不會。”
凌秋口才是一向地好,今天卻已經是第二次被馬瀚然說到無語了。她很想問爲什麼,但卻又深刻地明白這樣的場合,最忌諱的問題就是爲什麼。
馬瀚然卻像是一眼看穿了她一樣,吃吃地笑了出來:“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
凌秋像是魔怔了一樣地點了點頭。
“很多年以前,......”
很多人都有一個很多年以前的故事,但是很多人都留下了很多的遺憾,然而馬瀚然不是,有遺憾是因爲曾經擁有的東西沒有好好珍惜,而這樣的人在說起“很多年以前這句話的時候”,往往會發現其實那些過往空洞蒼白得幾乎沒有留下一點點可以回首的美好。
真的很難以想象,那時候的馬瀚然,還是一個文文弱弱、貧困潦倒的書生,但是他卻沒有和大部分悲劇的開頭那樣愛上富貴人家的小姐,他愛上的人,只是一個獵戶的女兒,一個卑弱得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姑娘。
曾經他們有過一段純樸美好的日子,後來,他要出遠門趕考,原本幸得當時的西威皇子宇文凜賞識的他幾乎可以穩坐頭榜,但是事實卻常常不會像人想像得那麼美好,回家的路上,他遇到了一場叛亂,文書和聖旨,連帶着他自己都被捲到了那一夥強盜的手裡,他跟着他們輾轉奔波了兩年的時間,才終於找到機會,從他們的手裡逃了出來。
彼時他的官位已經被當時的第二名頂替,而他倉促回到家中時,她也已經病逝,因爲積勞、因爲相思、因爲急痛。他那時才知道,是同行的人傳回來的消息,說他被強盜劫擄,死在了路上。
而那棵梨花樹,就是在他臨行的時候,她親手栽下的。很多時候,看到這棵樹,常常就好像還看得見當年的她站在樹下,眉眼盈盈地朝着已經策馬離去的他的背影揮手致意。
真的,在絕望的結局面前,所有的悲痛和無助都是空洞得毫無用
處的,逝去的人終究已經逝去,不會回來,而只有真正堅強的人,纔會在絕望的漩渦中用悲痛化成的力量重新站起來,用自己的生命來完成另一個人生命的延續。而馬瀚然,無疑是這樣一個真正堅強的人。
凌秋忽然很佩服他,一直以爲他多情乃至於無情,卻從未發覺他纔是這世上最真情的人。傾心的美好,用一生的執着去守護,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句子來安慰,悲傷的波濤洶涌澎湃的時候,不論是多麼優美多麼使人動心的句子,都是無力的。凌秋思索了一會兒,慢慢吐出了一句話:“起碼,她用了一輩子的時間愛你。”
不是安慰也不是鼓勵。這麼多年,馬瀚然鮮少和別人提起這一段過往,提起了,也只不過是得到一些無濟於事的勸導。那些自以爲是救世主的人,總是以爲自己深刻地瞭解着別人的悲傷,看穿了別人的無奈,卻並不知道,這世界上從來都沒有感同身受這一回事。畢竟,那種感覺,比劈頭蓋臉的絕望還要慘烈悲壯。
忽然有些感動了,馬瀚然喝下了葫蘆裡的最後一口酒,鄭重其事地說了句:“謝謝。”
凌秋莞爾:“馬兄還是早點休息吧,時辰已經不早了。”
馬瀚然沒有說話,看着凌秋轉身離開的背影。一陣風吹過,溫柔地拂下了幾片梨花的花瓣,就像是大片大片溫軟的雪花,打在他的肩頭,打在凌秋漸漸遠去的背影上。在迷離的醉眼裡,記憶中的那個背影逐漸和眼前的景象重合起來——
“瀚然瀚然。”她笑着進來找他。
他耐心地放下了手裡的書:“怎麼啦?”
“我會背詩了呢,背給你聽啊。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
有些人不會在原地等你一輩子,相反地,她永遠的離去會讓你更加深刻地銘記,曾經的點點滴滴。然而,也只要記住就好。
凌秋,謝謝你。你不會知道這一夜你說的那句話對我有多麼重要。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凌秋特地早早地起了牀,卻沒想到喝得爛醉的馬瀚然居然比她還早,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這個小竹屋看起來除了竹筍不像是會有別的東西可以吃的地方,她可不想餓着自己的肚子,所以一大早就拖了夢熙這個懶丫頭起牀陪她去買食材。
本來是想要叫上追痕一起的,但是他昨晚等凌秋回來實在是等得太晚了凌秋也不知道這個木頭腦袋的傢伙會這麼盡忠職守,又或者說是不懂得變通,反正她的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內疚的,所以也就沒有吵他。結果去的路上夢熙的嘴巴都噘得能掛上個小油桶了,凌秋哭笑不得地問清了原委,原來這丫頭是看上了一家點心鋪的桃花酥心心念念地想着讓追痕請客。
拉着她去買下來,忽然看到價目單上還有一款梨花蜜糕,心裡犯起了嘀咕,這馬瀚然昨天不是說西威鮮少有梨花嗎?怎麼還會被做成點心來賣呢?好奇之下,凌秋把問題交給了點心鋪慈眉善目的老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