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之後。花初九就沒有任何勇氣再去見雲陌溪了,她那麼傷了他,他見到她,只怕傷得更深吧?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是她想斷也斷不了,她總是能想起雲陌溪對自己的各種好來,這些“好”更讓她難過、傷心,恨不得立刻撲過去對他說,嗚嗚,陌溪,我嫁給你,我嫁給你……
所以春節,花初九也過得沒滋沒味,大年初一,老太君便領着勇安侯顧振、勇安侯府夫人方雨。還有她如今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的老爹顧書去宮中朝拜了。
自然,如此隆重的節日,顧川也是不大可能回來的。
別人家的初一是歡歡樂樂,相比之下,勇安侯府卻是寂靜了太多。
顧畫、顧棋來看她,就看到她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珠珠……”顧畫叫道,花初九擡起頭:“大姐、二姐,你們來了?”
“大年初一的,你怎麼就趴在桌子上,一副沒精神的樣子,不要在屋裡悶了,跟我們出去走走。”顧棋拉起她。
“要去哪裡啊?”花初九提不起絲毫的精神。
這時彩屏匆匆忙忙進來:“小姐……”
一看顧棋、顧畫都在,陡然止住了話頭。花初九不知發生了何事,便道:“大姐、二姐,你們等我一下。”
帶着彩屏出來。花初九問道:“怎麼了?”
彩屏還四下看了看,神色有些慌張,便附在花初九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花初九登時心中又驚又痛,眼眸中露出痛苦之色:“陌溪……”
彩屏擔憂地看着花初九:“小姐也不必過於擔憂,來傳話之人說,那位公子只是小病,身子骨弱,要臥牀久一些,只煩請小姐方便之時書信一封,讓公子不必過於牽掛小姐。”
彩屏很好奇這位公子到底是何人,她從未見小姐私自出過府去,怎麼在長陵還認識什麼雲公子?但見小姐關心之色浮於臉上。也不禁擔心自己是否傳錯了話,這要是被二爺和二公子知道,有陌生男子稍口信給小姐,不知道會不會責罵於她啊?
“彩屏,你去告訴大姐、二姐,我有事要出府一趟,晚些回來,讓她們不必擔憂,若是爹爹回來問起,我還沒回來……”花初九嘆了一聲,“你便如實稟告吧。”
“小姐。你要去見那位公子?”彩屏道,只是再看,眼前哪裡還有人!
鬼,又鬧鬼了!她家小姐又平地不見了!
————
鬼麟王府送信之人早已離開,長陵的街道上滿是炮仗碎皮,到處都是歡笑聲,但花初九心頭卻下起了大雪,將她所有的感官盡是覆蓋。
雲陌溪竟然病了,而且一直不見好,來人只短短數語,便已讓她心中驚魂。
他病了,是因爲自己嗎?
花初九此時心中充滿痛苦與自責,他對她的喜歡那麼純粹、至深,她卻狠心傷他如此之深!
鬼麟王府,門上還貼着春聯,掛着紅燈籠,卻比別的地方更加的寂靜,只能偶爾聽到從遠處傳來的鞭炮聲,門前的兩座鎮宅石獅子早已不復從前的雄姿,被雨水澆出了鏽跡斑斑。
花初九敲了敲門,門就被推開了,門內並沒有人。她推門而入,這還是她第一次在白天的時候進入鬼麟王府,放眼望去有好幾個門,弄得她有些頭暈。
從前晚上過來都是有華伯帶路,花初九隻能憑着記憶循路而去。
鋪就的青石路上甚是乾淨,但整個鬼麟王府卻是詭異地安靜,彷彿這宅子裡沒有住人一般。
花初九因爲太過擔心雲陌溪,竟然沒有察覺,直朝着雲陌溪住的院子而去。
只是她剛一進院子,兩把寒刀便架在了脖子上,身後也頂着一把。
花初九心中一顫,映入眼簾的是那熟悉至極的面具。
遠處的大樹下,喬丫、葉葉、阿炳、小五均被人用繩子困住,如喪家之犬一般倒在了雪地中動彈不得半分,阿炳、小五嘴裡還留着血,殷紅了潔白的落雪。
花初九頓時心如死灰,他,終究還是來了。
到了此時,花初九倒是冷靜了下來,她早就知道自己逃不過鳳羽的掌心。
“你們要找的人是我,我如今已經落在你們手上,就不要傷害無辜的人!”花初九厲聲道,“鳳羽,我已經來了,你不就是要抓到我嗎?你還藏什麼!”
喬丫、葉葉、小五、阿炳聽到她的聲音都動了動,幾人擡起頭望向她,皆是狼狽不堪,葉葉滿是淚水地望着她,而小五和阿炳目光中則充滿愧疚,喬丫也因爲愧疚,只與她相識一下便閉上了眼。
“無辜的人?在你背信棄義逃跑的時候,你想過這些人是無辜的,他們會被你連累嗎?”空氣中傳來鳳羽冷冽的聲音。
一陣寒風襲過,屋門打開,一身黑袍的鳳羽出現在門口,只是他臉上戴着一個金色面具,將整張臉都隱藏在面具之下。而他的右手則掐着雲陌溪的後頸,似乎只要一用力,就能將雲陌溪的脖子掐斷!
wωω⊙ T Tκan⊙ C〇
“阿九……”雲陌溪臉色蒼白,臉上也是痛苦表情,“阿九,你快走,不要管我……”
“你真的不要管他嗎?”鳳羽微微用力,花初九急得大喊:“鳳羽,你放開他!”
鳳羽的面具轉向她,即使看不到那雙眼睛,也讓她心中陡寒。
“你很在意他?”
“這不關他的事,他不過是我的一個朋友!”花初九儘量讓自己鎮定地說道,“鳳羽,你要找的人是我,不要傷害他們,只要你放了他們,我什麼都答應你!”
“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了,你還讓我再相信你一次?是你天真,還是覺得我傻?”鳳羽將“目光”轉向雲陌溪,“我費盡心力救你,你卻半路逃之夭夭,既然你連自己的命都不在意,那我們來玩個遊戲如何?”
“鳳羽,你想幹什麼!”花初九大喝,不禁身子向前,卻被人將手扣到後面,腿部被一踢,她就硬生生地跪在了地上。
鳳羽帶着黑色手套的手捏住了雲陌溪的下頜:“你可以爲了賀蘭無憂賠上一條命,我很想看看,你會不會爲了這個男人也願意賠上一條命!”
花初九頓時齜目欲裂,雙目血紅,掙扎着要起來:“鳳羽,你不要動他!你讓我做什麼,我都去做!”
“阿九……”雲陌溪看到花初九那要發狂的模樣,心中痛苦翻滾。
鳳羽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將一顆藥丸硬是塞入雲陌溪的嘴裡,然後,他一鬆手,雲陌溪就跪在了地上,頭低垂着,一動也不動。
“陌溪,陌溪……”花初九瘋狂地叫着,卻掙脫不了束縛她的人,“鳳羽,你對他究竟做了什麼,陌溪!”
鳳羽冷眼旁觀:“你看看就知道了。”
雲陌溪如殭屍一般跪在地上,片刻之後,他忽然擡起了頭,只是眼睛空洞,什麼也沒有,只是手上分佈着細細的黑紋。
只見他慢慢站起來,鳳羽道:“去殺了那隻兔子。”
有面具人放了一隻兔子在地上,雲陌溪似是得到了命令,那柔弱的身形忽然如鬼魅一般便奔至兔子前,一手抓起兔子,像什麼都沒看到一般,機械地抓住兔子的身子,只聽撕拉一聲,皮肉、骨頭分離之聲劃破空氣。
鮮血濺得他滿臉、滿身都是,他卻毫無知覺,鬆開手,被撕成兩半兒的兔子的屍身落在了地上。
然後,他機械地站在那裡。
花初九驚駭地看着,心中的恐懼已經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了。
鳳羽冷沉的聲音響起,他右手託着手臂,左手託着下巴道:“這種毒叫焚情,中了毒的人會完全失去自我,只受下毒人的控制,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想來,你應該是見過這種毒。”
賀蘭無憂!
此時,雲陌溪之模樣和賀蘭無憂毒發時很像,但賀蘭無憂卻是狂性大發時,不受人控制。
“鳳羽,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花初九恨意盡起,恨不得將鳳羽碎屍萬段。
鳳羽卻毫不在意,蹲在她面前,透過面具“看她”:“不錯,他中的是和賀蘭無憂一樣的毒,不過賀蘭無憂中毒時,焚情只是雛形,發狂之後根本不受人控制,而他卻陰差陽錯被你所救。我原本是想幫着你報仇,不想你卻一點也不憎恨於他們,更不在乎自己的命,是我低估了你。現在,這個男人也中了和賀蘭無憂一樣的毒,我覺得這般做甚是公平,若他在你心中與賀蘭無憂一樣重要,想來你爲了他也願意再喝出去一條命;如果不是,只能算他倒黴。這一切,都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鳳羽,你是個畜生!豬肉不如的畜生!”花初九冷冷地盯着他,“早晚有一日,我會將你千刀萬剮!”
“我從不懼早晚,我只在乎眼下。花初九,你別再消耗我的耐心。”鳳羽陰沉沉地說,“他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如果三個月內你做不到我想讓你做到的事情,即使我有解藥也無能爲力了,他會變成修羅厲鬼,誰也不認得,見誰殺誰。如果你不救他,可以放任他不管。”
“鳳、羽!”花初九恨意滔天地盯着他,“三個月,只要我做到你要我做得事情,你就給他解藥?”
“這是自然,你若是信守承諾,我也是一言九?,駟馬死追。”鳳羽似乎還笑出了聲,“事成之日,便是他毒解之日。”
“好,我做!如果你敢食言,我絕不放過你!”
“不過,你逃了這麼久,讓我費了這麼大力氣才找到你,條件還要再加一條。”鳳羽慢慢說來,花初九聽後,更加對鳳羽恨之入骨。
“你不會捨不得賀蘭無憂了吧?那這個男人,你究竟想救還是不想救了?”
“鳳羽,人在做天在看,你今日之所爲,遲早有一日會受到報應!”
“你是說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鳳羽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又忽而低沉着嗓音道,“我從來不信天道,這天道,就是我。”
鳳羽又取出一粒藥給她塞下:“你既然這麼不在乎生死,我倒真不想讓你死了。只有你好好地活着,他纔可能活下去,牢牢地,給我記住這句話。你敢死,或者敢告訴你的家人一句,這個男人都會死無全屍。”
隨後將一個瓷瓶給了她:“這是控制焚情的藥,每十天給他服用一次,三個月的量。超過三個月,事情沒做成,他就會變成嗜血魔頭。”
鳳羽塞給雲陌溪一粒藥,看了他一眼,隨後一甩黑袍,頃刻之間,滿院子的面具男便消失不見,彷彿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昨晚惡,又潛回了地府。
花初九落魄地跪在地上,看着雲陌溪紅白交加的衣衫。
北風捲起,將他帶血的袍子颳得獵獵飛舞。
雲陌溪忽然渾身一鬆,他驚駭得看着自己滿手、滿身都是血,還有地上那慘不忍睹的兔子屍首,他慢慢回頭,聲音嘶啞:“阿九……”
“陌溪!”花初九撲了上去,兩人跌坐在地上,她緊緊摟着他脖子,牙?都在打晃,卻異常堅定地告訴他:“陌溪,沒事,你沒事,我不會讓你有事,不會讓你有事……”
雲陌溪臉上的神情卻漸漸安靜下來,他摸着花初九的頭髮,摟緊她顫抖的身子:“阿九,你別怕,我不會有事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阿九一起面對,生死與共,不離不棄。阿九,別忍着,想哭就哭出來。”
花初九咬着牙,不讓眼淚落下,卻在雲陌溪的安慰中,終於崩潰,眼淚大把大把地往外流。
“陌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是我不該來找你!陌溪,我不會讓你有事,我絕不會讓你有事!”花初九放聲大哭,雲陌溪只靜靜抱着她,沒有絲毫埋怨、恐懼之色。
“我知道阿九不是故意的,阿九這麼善良,怎麼會害別人?阿九,是我連累了你,如果我會武功,就不會被他們這麼輕易牽制威脅你!是我沒用,阿九,對不起。”雲陌溪滿是內疚地道。
花初九瘋狂地搖頭:“不,不是,不是……陌溪,我會救你,我一定會救你!”
喬丫、葉葉、阿炳和小五不知何時解開了繩索,單膝跪在了雲陌溪面前。
————
華伯和幾個下人只被打昏了過去,也無大礙,喬丫、葉葉他們也只是受了內傷,也無大礙。唯有云陌溪被鳳羽餵了焚情。
鳳羽知道她不怕死,所以就用雲陌溪的生死來控制她。
莫說她現在沒有當時的一身內力,就連冰花也沒有。想救雲陌溪,她只能乖乖聽從鳳羽的話。
兩人換了乾淨的衣服,雲陌溪臉上、身上的血也早已洗淨,兩人坐在了牀邊,只是花初九緊緊抱緊了他,似是生怕一鬆手他就不見了。
雲陌溪安撫着她:“阿九,沒事,我沒事的,你莫要擔心。”
花初九一句話也不說,更是抱得他要喘不上氣來。
“阿九,他是什麼人?爲何要說你曾爲賀蘭無憂賠上一條命?”爲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雲陌溪問道。
花初九身子一顫,終是逃不過被他知道的一天嗎?巨記司劃。
花初九埋在他胸口,緩緩說道:“賀蘭無憂和你中的是同一種毒,叫焚情,解這種毒需要別人高深的內力相助,我當時空有一身內力,因爲失憶也不知如何使用,便用來救了賀蘭無憂。”
“那阿九你……”雲陌溪問道,花初九繼續平靜地說道:“我也以爲自己會死,但卻被鳳羽所救,他就威脅我去陷害賀蘭無憂,後來我逃走,我也知道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卻還抱着僥倖的心態,本來,我只想看你過得好不好,可是我卻一日比一日留戀在你身邊的日子,是我太貪心,才連累你受苦……”
雲陌溪抵着她的頭頂:“若是阿九不來找我,我纔是真正的無法度日。”
“陌溪……”
“上天入地願與君同爾。”
花初九擡起眼來與他溫柔如水的視線相交,雲陌溪摸着她的臉龐:“生命有命,老天能讓我與阿九相遇,已是對我最大的恩賜。阿九,你不要因爲我,便去做那些違背良心的事情。我不願看到阿九因爲我,手上沾滿無辜人的鮮血,一輩子活在痛苦、自責中。若是註定只有三個月的壽命,我也只願與阿九像現在這般平平淡淡而活,而不是用別人的命來續自己的命。”
花初九淚珠滾動,她緩緩頃身過去,在迷濛的視線中注視着他:“陌溪,我喜歡你。”
雲陌溪眼中瞳孔瞬時放大,繼而更大,花初九微涼的脣輕輕印在了他的脣上:“陌溪,等你的毒解了,我們便成親好不好?”
陌溪,等你的毒解了,我們便成親好不好?
如同餘韻悠長的古調在他心中久久地迴盪。
花初九一點一點吻着他,像是在嘗什麼美味佳餚,生怕吃得太快就錯過了味道。
雲陌溪漸漸反應過來,也吻上了她的脣,日日夜夜都思念,想要一親芳澤的地方。
他伸手抱上了她的腰身,所有的知覺都被眼前的人所控制,血液在歡騰,他的脣都是顫抖的,生怕會吻痛她,卻又無法控制內心瘋長的思念。
舌尖抵開她的脣,彼此纏繞,呼吸的空氣都似乎越來越淺薄,只剩下彼此越發濃重的呼吸與再也剎不住閘的慾望。
花初九的心都在尖叫,似乎鳳羽的來到反而解除了她所有的顧慮,讓她如猛虎一般撲倒雲陌溪,忘記所有的、傾盡一切的吻着他。
花初九伏在他身上喘息着,雲陌溪也是臉上通紅,氣息不穩,似是剛剛溺水爬上來一般。
“陌溪……等你毒解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花初九埋在他的肩頭,語氣比之前更堅定。
雲陌溪抱緊她,應了一聲:“好。”
花初九露出笑容,也有淚水滑下。
————
大年初一,家家闔家歡樂的日子,花初九與雲陌溪卻如在鬼門關走過一趟。
可當她再次回到勇安侯府,她心中便已有了決定。
雲陌溪的命,她勢必要從鳳羽手中奪回來!鳳羽敢用她喜歡的人威脅她,她便讓他這次死無葬身之地!
不管如何,她被捲入賀蘭無憂與鳳羽、碧水宮之江湖爭鬥,是在所難免的了。
由此,如何離開勇安侯府又成了一個問題,而且她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不能有任何的拖延!
想起顧老爹、顧書,她的心就像被揪起來一般,他們對自己那麼好,她卻要離開,會不會又惹他們傷心難過?顧老爹的身體纔剛剛好,“女兒”再次離家出走,會不會受不了打擊啊?顧川大概又會“請假”,直接將她捉回來。
所以,這次,她不能“離家出走”,必須光明正大的離開。
擡眼望向勇安侯府,花初九的心思越發的沉重,腳步也像是被繫上了千金重的巨石。
回去之後,顧老爹果然在,就連顧川居然也回來了。
花初九莫名膽寒,顧書很溺愛自己的女兒,所以她打親情牌與淚水牌肯定能說服顧老爹,但顧川那個爆脾氣,她就不肯確定了,要是顧川再說個,我和你一起去,她可怎麼辦喲!
花初九此刻才發覺有個妹控哥,真是大大的悲催。
顧書像審案的大人一樣都在堂屋內等着她,面色嚴肅,而顧川和彩屏都跪在地上。
額,這是什麼情況,爲何她那個暴脾氣的哥哥也跪在地上啊,她那個平日裡恨不得把女兒寵上天的父親此刻卻像黑麪羅剎一般,讓她腿軟。
茶氏啊,你怎麼就這麼早去世了呢?快從地府出來看看你老公怎麼對待你的兒女啊!
花初九進屋看了一眼顧川和彩屏,顧川臉色也很難看,彩屏渾身顫抖着,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小姐!”
花初九按順序跪在了顧川旁邊,恭恭敬敬地叩首:“爹。”
“你去哪兒了?”顧書聲音甚是平靜,只是這平靜愈加讓人心顫。
“女兒去看雲公子了。”花初九老老實實地回答,顧書啪地一拍桌子:“大年初一,你竟然就跑去一個未婚男子家,成何體統!你還是侯府之女,你讓外人知道了,怎麼說我們侯府閒話!還有你哥……”顧書將話鋒轉向顧川,“阿川,你竟然縱容你妹妹三番兩次去見一個陌生男子,你究竟是怎麼做哥哥的!你怎麼能跟着她一起胡鬧!”
花初九臉色卻毫無波動,又叩頭道:“是女兒不孝,惹爹生氣了,不關哥哥的事情,是我偷偷去見他,哥哥知道了,也很生氣,訓斥了我一頓。”
花初九擡眼看向顧書:“爹,女兒已經做出了這種事,如今在辯解也沒有任何的意義,爹想怎麼懲罰女兒,女兒都沒有異議。女兒今日是有兩件事情想要稟告爹和大哥。”
她神色不驚不懼,顧書與顧川何曾看過她有過這種神情,顧川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覺,只覺得這個妹妹要說出讓他和爹都措手不及的話。
“你說。”顧川也被她的神色弄得一驚,反而心中有些緊張了。
花初九再次叩首:“其一,女兒早已與陌溪心意相通,他幾次爲我捨生忘死,以女兒如今在長陵的名聲,恐怕再也找不出像他這般真心對女兒好的男人了,女兒只求能有一個男人像爹爹對孃親一樣一心一意,一生不悔,所以女兒不想再錯過緣分了,女兒想嫁雲陌溪爲妻,他雖無榮華富貴,卻會對女兒真心的好,求爹和大哥成全。”
“珠珠!”顧川出聲呵斥,妹妹的“離經叛道”雖是已經知曉,可仍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顧書更是怒而憤起:“胡鬧,咳咳咳……”
“爹!”
“爹!”
顧川與花初九連忙站起去扶他,顧老爹卻拂開女兒:“胡鬧,你簡直是在胡鬧!你怎麼能如此沒有女兒家的羞恥心,一個女兒家怎能自己喊着嫁人!你……”
花初九又跪下,看着顧川與顧書:“爹和大哥又認爲什麼是應該的?爹和大哥是希望女兒像別人家的女兒一樣規規矩矩,連自己要嫁的人長相都不知道,就要嫁過去?爹和孃親的婚姻雖也是這樣,但爹與孃親是婚後相愛,這是爹與孃的幸運,爹當時就不曾擔心過若娘不是你想象中的女子怎麼辦?爹難道要自己的女兒也要去撞大運,即使那個男人不愛女兒,女兒也要從一而終?”
顧書身子微顫,顧川呵斥:“珠珠,住嘴!你看你把爹都氣成了什麼樣子!”
“讓她說!”
“別人願意盲婚啞嫁,女兒卻不願。陌溪雖然無武藝傍身,也無功名在身,但他卻比除了爹爹與哥哥之外的世間男子都更頂天立地,他處處爲女兒着想,事事爲女兒籌謀,雲陌溪究竟帶我如何,哥哥也是清除的。女兒不願錯過於他而悔恨終生,爹,大哥,你們就答應我嫁給陌溪吧。老太君雖不喜歡我,可也難保她老人家哪日便拿着我的婚姻去給侯府換前程,女兒是如何也不會答應的。”花初九再次叩首。
顧川不知道花初九與雲陌溪又發生了什麼,讓妹妹改了心意,但他的想法是不變的,放眼長陵,也只有雲陌溪適合自己這個脫線的妹妹。且還有那什麼勞什子師兄,他直覺那師兄比雲陌溪更危險,對妹妹來說還不如選擇雲陌溪來得幸福。且雲陌溪就住在長陵,即使妹妹被欺負了,他也能幫襯一二,若真是嫁得遠了,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花初九的最後一句話確實砸中了這爺倆的心事,顧畫的婚事便是由老太君做主,只怕顧棋、顧釵都是由老太君做主,若是女兒(妹妹)妹妹的婚姻也由老太君插一腳,依照顧珠的如今的性子,只怕她會直接離家出走,也不會隨隨便便嫁人。
顧書無力地坐在桌旁,唉聲嘆氣。
屋內氣氛壓抑至極,顧川沉着面色道:“你第二件事是什麼,也一併講出來吧。”
花初九擡眸看着哥哥和老爹,眼中酸澀,她拄在地上的手握成拳頭,這次她終於再也擡不起頭來,只低聲說道:“女兒不孝,女兒如今每日夜裡都會做奇怪的夢,總是夢見女兒的一位師兄。現在,女兒決定要與陌溪在一起,便不想再受夢中之人的牽扯,若女兒真是與這位師兄有什麼感情牽扯,女兒也就此了斷。女兒想於初七離開家與雲陌溪一起迴天道派一趟,順便見見師父他老人家,女兒下落不明這麼久,師父也一定十分擔心徒兒。”
“你要會天道派?”這個消息更讓顧書與顧川震驚,想到她便是在天道派遇險。
“不准你回去!”
“不準!”
顧書與顧振先後發聲道,顧川看了一眼滿是擔憂之色的爹爹,說道:“你墜崖之事他們尚未給個交代,我們如何放心讓你再回天道派。你與雲陌溪的婚事可以擱置再議,但迴天道派,你就別想了!”
花初九心中感動萬分,但她也不得不離開。
“爹,哥,我知道你們擔心於我,可我若不回去,師父早晚也會派師兄妹們來接我回去。女兒畢竟還是天道派的門徒,如今活着卻不回去探望師父,於禮不合,若是被他人知道,又會笑侯府之女沒有教養、不懂恩義,竟然連師父都不去探望。而且,女兒這次帶雲陌溪一同前往天道派拜見師父,也是要向師父稟明,女兒即將成親,求師父答應放女兒下山。以後,女兒就留在長陵,長伴爹爹身邊,以盡孝道,哪裡也不去了。爹,你說可好?”
花初九擡起濛濛淚眼,說得是情真意切,這次江湖之行,只待雲陌溪的毒解了,她便與他成親,留在長陵哪裡也不去了,不再讓顧老爹體會失去女兒的痛苦。
屋內又是良久的沉默。
顧書搖了搖手,讓彩屏扶着花初九去休息。
休息個毛啊,老爹啊,你快點兒給個答案啊!我一點也不累啊!
但她看到顧書疲倦與惆悵的面容,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當屋內只剩下顧書與顧川父子時,顧書長嘆一聲:“女大不中留,真是女大不中留!”
“爹,是孩兒不孝,孩兒沒有看住妹妹,還放任她一再任性爲之。”顧川跪下道,顧書無奈道:“你起來吧。你妹妹她身懷武功,你又一天到晚的在宮中,若是失職,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失職。”
“爹……”
顧書仰望着屋頂:“你們母親走得早,珠珠又從小在外,爹爹並沒有給過她多少關愛,爹爹一直覺得愧對於她。如今想要彌補,卻發現女兒轉眼間就長大了,都要嫁人了。”
“爹,妹妹如今雖然性格大變,卻比從前懂事許多。她做事、說話雖是有些離經叛道,但連我都不能反駁她說得是錯的。那位雲公子,孩兒確實見過,雖無長物,但作爲雲老將軍的子嗣,家中還是有些薄產的,只要經營有道,珠珠嫁過去也是衣食無憂。且這雲陌溪確實是個難見的好男兒,他幾次爲護妹妹都險些喪命,可見他是將珠珠放在心上的。且以珠珠如今灑脫的性子,若是有個世俗一些的婆婆、嫂嫂,只怕妹妹都無法忍受,可雲陌溪是雲家唯一後人,妹妹嫁過去,也不會吃虧。更重要的是,雲陌溪就住在長陵,若是妹妹遇到什麼難事,也有爹和孩兒撐腰,若是嫁到外地,妹妹若是遇到個什麼事,爹爹和孩兒恐怕都不能知曉。”顧川是實事求是的說。
若是顧書不答應妹妹與雲陌溪在一起,只怕會把妹妹逼向那個“師兄”的懷抱,那妹妹就會鐵了心的留在天道派,追都追不回來了哇。
“珠珠說的她那個師兄又是怎麼回事?”顧書也想起了這一茬,顧川就將花初九所說之話講給了顧書聽,末了,還添油加醋:“爹,珠珠連我們都能忘記,卻獨獨記得這個師兄,只怕珠珠真與這個師兄有什麼感情糾葛,珠珠也是因此心中動搖無法取捨。可孩兒上次去天道派,並未聽那裡的人說妹妹與哪位師兄弟兩情相悅,孩兒只擔心珠珠所說的那個師兄對她另有圖謀。如今珠珠選擇了雲陌溪,並要與她那位師兄一刀兩斷,未嘗不是好事。若是爹不同意珠珠與雲陌溪在一起,只怕珠珠就會找她那位師兄,更執意要留在天道派,唯恐妹妹又會遇到什麼不測……”
顧書心中已經劇烈搖擺起來,兩害相較取其輕,女兒早晚有一天是要出嫁的,再肉疼也留不住啊,可若能把女兒嫁到離自己最近的地方,他當然也是求之不得。他有多少同僚,女兒外嫁,一年之內都見不到幾次面,有的每次念起都是老淚縱橫,那時,他便升起了恐懼之心,想着如何都不能把女兒嫁到外地去。
當妹控與女兒控聚在一起時,答案也就想也不想的出來了,顧書還是有些疑慮的:“過兩日,你去給鬼麟王府下個拜帖,人家也算是咱們的救命恩人,我也是應當去看一看的。”
“是。”
顧書已經在心中想象這位未來女婿的模樣了。
當花初九一聽顧書要去拜訪雲陌溪時,差點兒跳起來,撒嬌地摟着顧書:“爹,你不生氣了?爹,你真要去見陌溪啊?還是讓他來見你好了!”
顧書簡直拿這個女兒沒辦法,故意唬着臉道:“爹要是氣早就被你氣死了。女兒家要有個女兒家的樣子,以後要謹記這一點,不要再做出那等逾矩之事。至於雲陌溪,他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爹爹理應前去拜訪,你們兩個的事情,以後再異。”
“爹,我就知道你對疼女兒了!做你女兒真的好幸福好幸福!”花初九狗腿一樣拍馬屁道,“那爹,我初七……”
“初七你哪兒都不準去!”正在跟顧書下棋的顧川繃着臉色說,“等我告了假,我親自陪你去。”
花初九身體一僵,好維持着面色:“哥,你如今在宮中當值,怎能因公廢私?妹妹又不是去龍潭虎穴,我只是迴天道派,且是要和雲陌溪一起去,你也曾經與陌溪的護院交過手,他們的武功你也是知道的,根本不必擔心我的安危。”
“且不說你與雲陌溪尚未定親,就是定親,那更是應該避嫌。孤男寡女,你如何讓我爹放心?再者說,你如今失憶,當初你墜崖之事,尚無說法,若是有人故意爲之,你回去不是送死?”
顧川說得是有道理,可她又不是真的迴天道派,怎麼可能讓顧川陪着她去啊!
實在不行,她也只能偷偷離開。
顧老爹與顧川去拜訪雲陌溪之時,正值一場瑞雪過後,地上銀白一片,車轍在路上形成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雲陌溪率領鬼麟王府的一干人等在外等着,遠遠的車就到了。
顧川先下了車,見雲陌溪臉色慘白不似正常人的臉色,心中也大抵知道了妹妹爲何大年初一就不顧一切地來看他,想來,是因爲妹妹的拒絕,讓他大病了一場,這才讓妹妹改了主意。
顧川是已經看熟悉了雲陌溪的面容,他反而第一眼瞥到的是雲陌溪身後的喬丫,雖是一身樸素的裝扮,身後也沒有揹着劍,卻無法遮擋那一身冷豔與肅殺的殺氣。
這是習武之人才感覺到的殺氣,顧川在宮中行走許久,經過上次短暫的交手,他便知這個叫喬丫的女子曾經殺過人,還殺過不少人,所練就的劍法都是十分老辣、據有實戰性。且這個女子在出劍的時候,就秉着一刀致命,絕不留情的念頭,更像是……他曾遇到的殺手。
這樣的人來做護院,確實不錯;若是淪爲殺手,只怕會是血流成河。
喬丫感覺到顧川的視線,直直與他相視,後者不善不躲,就那麼注視着她,倒讓她不自在,先避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