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讓人窒息......
黑暗裡,莫梓瑤與阮凌恆二人明明離得不遠,卻依稀只能瞧見對方一個大概的輪廓。
“咕嚕嚕”怪異的聲響陡然響起,剎時打破了此刻的寧靜,在這漆黑的夜裡是那樣的明顯。莫梓瑤有些窘迫的用手揉了揉肚子,大半日沒有吃過東西,她餓了,連肚子都開始不聽使喚地唱起了‘空城計’。
轉眸看向阮凌恆,想來他也是一樣。可現在這種情況,出去找吃的又不現實,且不說自己一時半會走不出這蘆葦蕩,就算是離開了這裡,如今這個季節,果子都還沒有結,打獵吧,又不會。
眼前的黑影一動不動,這回,他倒是沒有出言嘲笑。莫梓瑤見他如此安靜的坐着,亦是沒有開口說什麼。他都只剩下一隻手了,還能做什麼?忍着吧,不過一晚上。
忽然又想,若是明日還沒有人找得到他們,那又該怎麼辦?若是有人來,找到了他們,那便是回去的時候了。如果回去了,又不知阮凌政會怎樣?自己與阮凌恆單獨待了這麼久,他會怒麼?
繼而,又咬牙憤怒起來,今日,他護着雪妃,若不是阮凌恆與自己一起跌下來,自己又不會泅水,便是必死無疑了。縱然他日回去了,他還能因爲此事怪罪麼?
阮凌恆救我,又不是我之過!莫梓瑤正想着,突然感到一道明晃晃的光在眼前一閃即逝。隨着‘咔’的一聲輕響,一件東西便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拿着。”他言語簡潔地道。
莫梓瑤沒有猶豫,伸手將東西接了,摸了摸,原來是把匕首。卻不知是何故,想了想,便以爲他是要自己拿這個出去尋找食物,忙開口道:“活物我不會抓,而且,我若離去了,你怎麼辦?”
他動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緩聲道:“想來,你也不具備這樣的功能。拿着防身吧。”
莫梓瑤心頭一驚,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匕首。他想得真周到,在這野地裡,誰也說不準會遭遇什麼。
他的身上負着傷,動一下都困難。而以往,也都是他一次次的救了自己。所以,她在心裡打定了主意,無論後面會遭遇什麼,自己都會站在他身前,保護他!
“我要吃藥了,你把藥給我。”他突然道,聲音孱弱而飄浮。
莫梓瑤“哦”了一聲,忙從懷裡將白天從他身邊撿的那瓷瓶拿了出來。正準備遞過去時,忽然有些好奇的想,他那瓶子裡頭,裝的究竟是什麼?
恰在這時,阮凌恆的手已經伸了過來,落在瓶子上,見她沒鬆手的意思,便手下用力,想將它奪過去。而莫梓瑤本能地雙手握住瓶身,狠狠一拉,卻不想,他的力氣竟然那樣小,一下子撲倒在地!
莫梓瑤嚇得不輕,慌忙起身過去扶他。才觸及他的身子,只覺得渾身一震!他在發燒!他居然在發燒!瞧一眼他手臂上的傷,沒有藥物處理,定是發炎了。
“該死的!”她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居然咬牙暗罵着。
伸手扶他起來,發現他的身上,根本沒有大多的力氣了。怪不得,方纔他說話總是那麼簡短,不能一口氣說完一句,原來,他根本就已經虛弱道連說話都可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可,他卻還能若無其事地與自己說了那麼多的話。難道只是爲了不讓自己發現麼?
阮凌恆。
莫梓瑤發現她越來越看不懂他了。都說,人是要接觸了,纔會愈發地瞭解。可是面前之人,卻是讓她愈發地茫然。
爲何不讓我知道?怕我擔心?還是其他?呵,全是些沒有道理的理由。莫梓瑤在心底痛罵他一番,擡手去碰觸他的額角,果然燙得嚇人。
忙拔開瓶塞,便聞見濃濃的藥香溢了出來,深吸一口氣,倒了一粒藥丸遞給他,他卻沒有伸手接,便自己湊過身去,用手摸到了他滾燙的臉,找到嘴的位置,塞了進去。
沒有水,他只能乾嚥下了,但他沒有立即嚥下去,而是含在嘴裡,似乎是想將其融化掉,再慢慢吞入腹中。
莫梓瑤震驚,難道,他已經如此虛弱了嗎?
這時,他卻還能笑:“我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全讓你瞧見了。”他說話的時候,莫梓瑤才隱隱地發覺,他的聲音已經漸漸嘶啞起來。
而她的心,再次漸漸地變得不平靜。與他一起,她總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爲何總是既想靠近又抗拒,並且只要見到他總要一遍一遍地,回想起以往兩人在一起的一幕幕?心像不停地做着拉鋸戰,這種感覺真的快把她逼瘋了。
阮凌恆他發燒了,很嚴重,連着聲音都嘶啞了,一定很難受吧?可他卻是偏偏一聲不吭的硬扛着。若是換做阮凌政,他一定會呻吟着,撒嬌地說“我好難受”。
莫梓瑤忽然發現,原來他和阮凌政是如此的不一樣。相比之下,他更懂得隱忍和承受,想來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必是承受了諸多不爲人知的痛苦和艱辛。
感受着他瑟瑟發抖的滾燙身體,她忍住雙手的微顫,低聲問他:“很難受麼?”
阮凌恆卻是搖頭。
怎麼可能不難受呢?她想起以前阮凌政生病,又是發燒又是咳嗽,繞是她,都瞧得有些驚心。此刻,又沒有藥,沒有大夫。她突然對他,心生愧疚起來。
以往,他總是不計較代價一遍遍地救自己,而自己回報給他的,卻是冷漠和威脅。爲了維護阮凌政的江山,甚至還想過要殺了他!她心突然狠狠一抖,不由得搖頭暗歎:這回他若不是爲了拉自己,蕙貴妃也不會出手傷他,他也便不會隨自己一起跌下來了。
喟嘆一聲,扶了他道:“你休息吧。”
阮凌恆彷彿是一直在看着莫梓瑤的,因爲她感受到了他熾熱的眸光。只聽他輕笑一聲,卻是不說話,側身躺下去。她這才感覺到,那道眸光消失了。
莫梓瑤坐在他的身邊,拾起一些乾燥的蘆葦蓋在他身上。很快,便聽見他的呼吸聲慢慢變得均勻,看來他已經睡着了。明明已經很累,卻硬是要撐着,阮凌恆,真不知道你究竟在死撐着什麼?
而她,遲疑了下,終是伸手握住他的手。如臆想中的那般消瘦,恍惚間,忽然想起那日在那黃昏地古董店內,自己拿着那鐲子出神,忽然間,面前伸出的那修長而又指關分明的手來……
只是她想,那隻手,必定是冷冰的。如今自己握住的,卻異常的炙熱。
感覺他的手指微微一動,莫梓瑤嚇了一大跳,忙鬆開了握住他的手,捂着胸口盯着他看。好像是做了虧心事的小偷一般,見他並未醒來,才又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繼而,又不禁覺得好笑,自己真是傻了。
抱膝而坐,沒有了說話聲,四周彷彿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蘆葦葉晃動地聲音卻越來越清晰,風已已經變得好大了,她卻不敢擡頭去看。拼命地,強迫自己去想一些別的事情。
與阮凌恆從山坡滾落的時候,樹林裡的刺客還沒有收拾乾淨。莫梓瑤心裡無端地緊張起來,阮凌政他應該,沒事吧?
呵,他身邊那麼多人保護着,怎麼可能有事啊?沒事的,沒事的,她這樣安慰着自己。繼而,又想起今日出現在樹林裡的那些刺客來。
于闐、扞泥、圖薩拉,或者根本就是阮南朝的人。只可惜現場太過混亂,一時半會兒,她還理不出頭緒來。
此刻,想必擎天一定急得不行啊。莫梓瑤深吸了口氣,淺聲道:幸好我沒有死,否則,他的性子,一定會責怪自己一輩子。擎天,我最瞭解他。
阮凌政會下令尋找自己和阮凌恆,而擎天即便沒有他的那道命令,也會徹夜地搜尋。從自己滾落而下的河裡,周圍邊的草叢,乃至一直順着河邊搜尋……
莫梓瑤至今還不知道究竟被衝了多遠,他們搜索起來定會很仔細,不會漏掉一處地方,希望,可以快點找到這裡來。不自覺地看了一眼身旁之人,他的情況似乎並不樂觀,只是她不知道,他如今的身子何以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難道,已經槽糕到只能依靠藥物才能維持生命了嗎?想到此,她愈發地擔憂起來。從那日他突然吐血開始,她就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但,究竟是哪裡,卻又怎麼也說不上來。也許,這纔是真正奇怪的地方……
呆呆地坐着,忽然感覺頭頂有碩大的雨點砸落了下來。接着,天空傳來一震驚雷。只聽“轟隆隆——”的巨響一下子響徹了整片天空。
“啊——”莫梓瑤嚇得抱頭捂住了耳朵,該死的,真的下雨了!真的打雷了!
心裡一下子慌亂起來,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多少年了,她一直害怕打雷,哪怕是穿越了,也換了個身份,這點,卻從來也改不了。
本能地擡頭瞧了一眼天空,就在這時,一陣電光閃現,漆黑的夜,在那一瞬間突然明亮,嚇得她顫抖不已。
身邊之人卻猛地睜開了眼睛,單手撐着起身起來,莫梓瑤依舊止不住地顫抖着。眼淚一下子瘋涌出來,她害怕,怕打雷……
她也知道這很不爭氣,可是,她就是怕,如何,也改不了。她不怕殺人,卻怕打雷。那時候在凌雲山下,舉刀對着敵人揮下手臂的時候,都沒有顫抖得如現在這般厲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