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梓瑤行至廊柱後面,站住了身子,瞧見太后攜了露兒的手匆匆離去。她不知道今日之事,太后是否也算計了一把,但,無論如何,她都該是滿意的。
雪妃失勢,皇子順利誕生,而芸賢妃卻是因爲早產而生死不知。這算是,皆大歡喜麼?
忽然,又想起蕙貴妃,她若是聽到這個消息,會如何呢?這個孩子的命真好啊,經歷了那麼多,居然都能平安降生……
扶在廊柱的手,緩緩地收回,貼着自己的小腹。莫梓瑤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以後將又會面臨什麼,能否順利降生。
不知爲何,她的心裡總是覺得不祥。
隨着月份漸大,肚子就會漸漸顯懷,天氣愈發地炎熱,就是想隱藏都藏不住,到時候,終究會被人發現的。只是,在這個時候,把自己有身孕的事告訴阮凌政,合適嗎?
莫梓瑤咬着脣,心中糾結着,此刻的風吹上來,已經一點都不冷了,她的衣袂,被風揚起,在明亮的月光下,搖曳無度。
泰仁宮的外頭,此刻已經不再熱鬧,看熱鬧的都散了。很多人都已經急着過永善宮去了。
她聽見有人跑下來的腳步聲,尋聲瞧去,是金公公。不一會兒,御轎來了。而她,也不知爲何,呆呆的,在此處站了這麼久。
她兀自好笑地搖頭,纔要走,身後卻突然伸出一隻大手,狠狠地將她拉過去,直接拖進御轎。她吃驚不小,卻是咬着脣沒有叫出來。
只因她知道,是他,阮凌政。他身上的味道,已經很熟悉很熟悉,那就像她敏感的神經,一觸即動。
阮凌政不說話,只是一頭扎過來,將臉埋進莫梓瑤的頸頃,雙手抱着她,久久不說一句話。
“皇上起駕回宮——”外頭傳來金公公的聲音。而後,御轎被緩緩地擡起,平穩前進。
莫梓瑤側臉,看他。阮凌政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着,薄脣緊抿。唯有那眉心處,已然擰成了一片。她遲疑了下,終是伸手抱住他的身子。他依舊不說話,只聽得見沉沉的呼吸聲。
此刻的阮凌政卻又收起他的怒意,換上的,全是隱忍。
也不知御轎行了多久,阮凌政卻突然推開她,脊背抵在壁沿上,不住地深吸着氣。
莫梓瑤看了難過,雙手捧住他的臉,低聲道:“皇上難過,就哭出來。”誰說男人不能哭呢?是人,都會有難過的時候啊。
阮凌政卻是搖頭,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沉了聲音道:“我這裡難受。”他依舊沒有睜開眼來,只是話裡是無限的痛。
莫梓瑤想說些什麼,一下子,卻好像詞窮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手,還被他握着,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心跳的感覺,好快好快。撞擊在掌心,一直蔓延至心田,她嚐出了疼痛的味道。
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緊蹙的眉頭,她擡手,卻終究沒有探過去。微微握緊,心道,雪妃啊,你真的一點都不瞭解阮凌政。
又想,只怕雪妃此刻,還怨恨着,怨恨阮凌政不替她說話吧。
良久良久,才聽阮凌政低聲道:“其實,無論她做什麼,朕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太后不喜歡她,朕也知道。她只要……只要不將話說破,朕都可以……”他忽然緘口,擡頭,狠狠地控在壁沿。
莫梓瑤嚇了一跳,忙抱住他道:“皇上不要這樣。”卻是聽他低低地笑出聲來。
御轎已經緩緩停下了。隔了會兒,聽金公公小翼翼地道:“皇上,天澤宮到了。”
阮凌政沒有說話,也沒有要下去的意思。莫梓瑤便也只好在裡頭陪着他。
又過了會兒,聽見有人的過來的腳步聲,接着,聽甘霖的聲音傳來:“小金子,皇上沒回來麼?”他的聲音裡滿是焦急,看來今日湮水臺一事,在後宮中,已經傳開了。
甘霖不見阮凌政下去,故此以爲他未曾回來。
金公公遲疑了下,又輕聲道:“皇上……皇上在裡頭。”甘霖“嗬”了一聲,卻是閉了嘴,不再說話。
二人在御轎裡一直坐着,外頭的聲音漸漸小去了,大約是散去了。莫梓瑤微微回頭,見阮凌政依舊閉着眼,方纔起伏不定的胸膛終於漸漸地平復下去。
阮凌政靠在她的肩頭,呼吸聲很輕很輕,她只能感受到那噴灑在頸項的點滴溫熱的氣。
睡了麼?此刻她倒是希望他真的睡了。可也知道,他不可能睡着,只是不想說話。終是擡手,輕輕撫上他的面額,感覺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動,卻依舊是不說一句話。
莫梓瑤喟嘆一聲,心疼地抱着他。她知道,他也只有在自己的面前,能表現得這般失落的樣子。出去了,他又將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容不得在他人面前表現出任何軟弱的一面的。如果可以,她寧願,他可以在這裡多待一刻。
“瑤兒。”阮凌政突然嘶啞着聲音喚道。
莫梓瑤吃了一驚,側臉瞧着他,他依舊不睜眼,頹然笑道:“朕的孩子,難道就真的這麼遭人妒忌麼?”
“皇上……”莫梓瑤想說的是,遭人嫉妒的,不是他的孩子。是生爲孩子母親背後,那至高無上的權力。
卻聽自顧笑着:“其實朕都知道,不光她們盯着,外頭之人,也盯着。”
莫梓瑤不覺吃了一驚,脊背漸漸升起一抹涼意,外頭之人?什麼外頭之人?她不知他所說的外頭之人究竟指的是誰,可他不願意說,自己也不好多問。
忽然想起,如今的阮凌政,也有孩子了還是個皇子。不知爲何,這樣想着,心裡尤爲不安。脫口道:“皇上不過去看看小皇子麼?”
阮凌政隔了會兒,才道:“朕不想去。”
莫梓瑤追問着:“皇上不想看看麼?”
“母后過去了,朕不必去。”阮凌政道。莫梓瑤不自覺地想笑,這算什麼話呢?
反握住他的手,勸道:“那皇上進去休息吧,明日還要早朝的。”
莫梓瑤的話音才落,便聽他嗤笑一聲道:“早朝?哼,明日的早朝,該是熱鬧了!”
又坐了一會兒,莫梓瑤便扶他迴天澤宮。長廊上的宮人們瞧見了她,皆露出驚訝的神色。
莫梓瑤想,今日自己出現在天澤宮,怕是比任何時候都讓人吃驚吧?雪妃和婧充儀犯了事,蕙貴妃因早產,還在生死線徘徊着。而出生不久的小皇子,到現在阮凌政都沒有想要去看他,反而是拉了自己迴天澤宮。
明日若蕙貴妃知道了,又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子。
進了寢宮,阮凌政便沉聲道:“都出去。”
裡頭的太監和宮婢吃了一驚,忙應了聲,都恭敬地退下去,門也被小心地帶上。
瞧着面前男子的背影,莫梓瑤突然不知哪裡來的勇氣,開口問:“皇上今日將臣妾光明正大地帶回來,是因爲雪妃的事情麼?是故意,做給她看,想……想氣她麼?”
阮凌政猛地回身,瞧着莫梓瑤的目光一痛,咬着牙問:“你以爲朕是這樣的人?”
莫梓瑤放心地笑了,她也不想他是,他真的不是。上前,抱住他,笑言:“臣妾陪着皇上,不是幫誰陪的,臣妾,只是臣妾。”
如果說,他因爲雪妃的事情傷心着,故此纔要自己來陪,那麼自己也會傷心。
阮凌政冷哼一聲,道:“朕從來,分得很清楚!”
“臣妾明白。”莫梓瑤說着,幫他脫了外衣,扶着他去牀上休息。
阮凌政配合地任由着擺弄,卻始終緊擰着眉,不再說話。莫梓瑤在心中嘆息着,輕聲道:“皇上早些休息吧,臣妾回去了。”
阮凌政卻是突然伸手拉住她,道:“朕不准你回去。”
“皇上……”
“有人失寵有人得寵,歷來在後宮不都是正常之事麼?當日將你打入冷宮不是因爲你冒犯了太后麼?如今既然太后不計前嫌,朕又豈會記着?至於雪妃……”
他頓了下,拉着莫梓瑤的手愈發地緊了,微哼一聲道:“朕總算是看清了,那次的事,不過是她冤枉了你,朕今日,算是完完全全看清了!”
莫梓瑤只覺得渾身一顫,錯愕地看着他,道:“皇上是想要借今晚的事,再讓臣妾從一個失寵的妃子,推上聖寵極端麼?”
阮凌政,你是認真的麼?
阮凌政卻不顧她的神色,手上一用力,將她拉過去,讓她跌在自己的身上,然後翻了身,將她就勢壓在身下,低下頭,便要吻她。
“不要!”莫梓瑤突然尖叫着,偏過頭,本能地用手將阮凌政的身子撐起,牢牢地護住腹部,要將他推開。
阮凌政怔了一下,止住動作,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緩緩放開了握住她的手,眸子裡逐漸浮現出失望的神色來。莫梓瑤心中一痛,忙伸手去抓住他的大手,說道:“對不起,皇上,是臣妾心裡……還過不去。”
聞言,阮凌政翻身坐起,擡手拂開她的手,道:“你知道,朕不是這個意思。”言罷,徑直上前,在桌邊坐了。
“臣妾知道,臣妾都知道。”莫梓瑤也起身跟着上前,卻不坐,只在他的身邊站着。
隨後,兩人又陷入了深深的緘默中。她不開口,阮凌政也不說話,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莫梓瑤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問道:“當日在冷宮,無論臣妾怎麼說,您都不肯放臣妾出來。就是後來出來了,也還想着將玉瑤宮變成另一個冷宮,如今皇上心裡又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阮凌政瞧她一眼,伸手將她攬過去,將身子靠在她的身上,低聲道:“朕原以爲,只要不接近你,只要冷落你,你便是安全的。可是朕還是錯了,即便這樣,還是有人不肯放過你。與其如此,朕不如給你寵愛,讓你榮極,只是……”頓了下,隔了好久他才又道,“只是日後,你須得多留個心眼兒。朕不可能,處處護得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