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說得莫梓瑤一驚,脫口道:“婧充儀今日出來頂罪,是皇上的意思麼?
阮凌政怔了下,眸中閃過一絲訝異,卻是搖頭道:“怎麼可能是朕的意思?今日之事你也不是不知,多大的事啊,出來頂罪,無疑是死路一條。朕縱然知道你無罪,也不可能平白叫一人給你頂罪。”
莫梓瑤緘默了,阮凌政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同樣的人命,那是不分貴賤的。只是,在泰仁宮的時候,他特意說的那句,“不過朕倒是奇怪,那對耳墜,似乎很久都沒見你佩戴了?”又是何意呢?
阮凌政彷彿知道莫梓瑤心中所想,只道:“朕那時的話,只是要你說一句,耳墜早前便掉了。太后也相信你是清白的,即便蕙貴妃再要認定是你做的,朕也可以說是她的一面之詞。”
如此一來的話,就定不了罪,連雪妃的罪也是模棱兩可了。雖然太后看中一點便死抓着她不放,可莫梓瑤卻是相信,阮凌政會幫她的,一定會。若不是雪妃自己說漏了嘴,他至今,都不會放任她不管。他說過的,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麼婧充儀……
此事與阮凌政無關,她卻站了出來,幫自己說話。莫梓瑤心中感激着,同樣也不解着。方纔他還說,誰出來,就是一個死罪。莫如此想着,渾身便開始泛涼。
心道,明日,自己必須聽婧充儀親口說說。
阮凌政輕動了動身子,將頭擱在莫梓瑤肩上,小聲說着:“你知道嗎,其實朕不是不想睡,朕只是,睡不着。”
他的話,說得莫梓瑤一陣心疼。她何嘗不知,哪裡只今日,他怕是好幾夜,晚上都是睡不好的。往日是身子累着,今日是身心俱疲了。
吸了口氣,開口道:“皇上,臣妾還是扶您上牀去歇着吧。”
待他點了頭,莫梓瑤再次扶他上牀,替他蓋了被子。看他輕輕皺眉,忙問他:“皇上還難受麼?”
阮凌政搖頭。可莫梓瑤卻知道,他定然還是難受着。怎麼會不難受?太多事,直擊他心口,那種撕裂心肺的痛無邊蔓延着,卻還要竭力忍住。怎麼能不痛,怎麼會不辛苦。
阮凌政拉着她的手,良久良久不再說話。莫梓瑤想了下,脫掉鞋子,上牀合衣在他身側躺下。睜着眼,瞧着他疲憊痛苦的臉龐,心中也延綿出了無限的痛來。
半夜的時候,阮凌政的額角突然滲出涔涔的汗,他突然呻吟一聲,一下子將莫梓瑤驚醒。她吃了一驚,只覺得他握着自己的手猛地收緊,嘴裡呢喃着:“朕應你的事,如何會忘?娶你一人,只是你……呵……”他自嘲地笑起來。
莫梓瑤猛地怔住,這便是當年他給恣雪的承諾嗎?隔了會兒,他又道:“只是,記着,卻不等於可以做到。朕已經,給不起那樣的愛,朕的愛給了……”
他的聲音緩緩地低下去,最後的話,莫梓瑤根本未曾聽清楚。是啊,記着不等於可以做到。如今的他,已經身不由己了。
翌日,醒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阮凌政的身影。而莫梓瑤,究竟是何時睡着的,也都已經沒有印象了。亦是不知,他究竟何時走的。
起來,穿戴好,準備回玉瑤宮,才走到廳裡,驀然聽得外頭奔逐喧譁之聲十分之嘈雜。她蹙眉,正想喚人進來詢問,卻是甘霖慌里慌張進來,對她道:“瑤貴妃娘娘,可不好了,芸賢妃歿了。”
莫梓瑤面色一變,忙問:“什麼時候的事?皇上和太后知道了麼?”
甘霖面色煞白,“就是今早,寅時剛過,芸賢妃娘娘突然……突然血崩離世了。太后此刻應該也是在那邊,皇上倒是去得很早,瞧見滿榻的血,都驚着了。”
莫梓瑤聽罷,遽然色變。聽甘霖繼續道:“對了,娘娘,太后讓您醒了也過永善宮一趟。”
原來,芸賢妃終究是沒能扛過來。呵,她想用皇長子,換取一國之母---皇后的地位。可真的值得麼?命都沒有了,小皇子也將被別人撫養,算計了一生,卻是什麼也得不到,不過鏡花水月一場。
“瑤貴妃娘娘……”甘霖瞧了莫梓瑤一眼,又低聲喚了一聲。
莫梓瑤回了神,道:“本宮知道了,馬上就過去,你先下去吧。”
甘霖應了聲,轉身的時候,又頓住,回頭朝她道:“貴妃娘娘,皇上交待了,說您醒來,讓老奴跟您說一聲,這幾日不要浸水了。天氣熱,傷口會不好。”怕莫梓瑤沒想過來,低頭瞧了一眼她的腳裸。
莫梓瑤只覺得一驚,本能地低頭,才見腳裸處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還用薄薄的紗布纏了起來。心頭一暖,究竟是什麼時候做的事情,自己幾乎都毫無知覺啊。
甘霖見她不說話,又福了身子告退,才轉身出去。
莫梓瑤還站在那裡,只是擡頭朝外頭瞧去,手,輕輕地撫上了小腹,猶豫着自己要不要去。聽人說,若是懷有身孕的人見了大紅,對胎兒不大好。
可是,太后都點了名自己叫去,若不去,只怕更不好了。咬了咬牙,猶豫再三,還是邁步出去。
而此刻的永善宮中已是一團亂糟。莫梓瑤踏入內殿,縱使心中已有準備,不免也大驚失色。殿中滿是血腥之氣,樂兒正趴在榻前,雙肩抖動,哀哀哭泣不止,一邊哭一邊嘶聲力竭地喚着“娘娘”,用熱水擦拭芸賢妃蒼白泛青的臉。
芸賢妃雙目緊閉,面色灰白,毫無生機的蜷臥在九尺闊的沉香木雕花大牀上,身下的素雲緞褥子盡數被鮮血洇透,連牀上所懸的天青色暗織榴花帶子紗帳上亦是斑斑血跡。她整個人臥在血泊之中,身着一件杏色裡衣,而衣上盡是鮮血。
此刻的屋子裡只剩她們主僕二人,新出生的小皇子也不在這裡。莫梓瑤想,大約是已經接到別處去了。
雖然,她看慣了流血的場面,可還是被這一幕驚得吸了一口涼氣。加上有所顧忌,忙掩面不敢再去看。
外面天還沒亮透,永善宮裡到處宮燈高掛,如同白晝,內殿充斥着血氣和藥草混合的濃郁氣味。宮人們面色驚懼往來匆匆,裙帶驚起的風使殿中明亮如白晝的燭火幽幽飄忽不定,無數人影頭落地面,竟像是浮起無數暗淡的鬼魅。
阮凌政和太后都不在這裡,莫梓瑤強自定住心神,忙捂鼻走了出去,見一個太醫過來,便攔住他問道:“怎麼不見皇上和太后?皇上,皇上如何了?”
那太醫許是一夜都守在這裡,此刻滿手的血污都還沒來得及洗淨,滿頭的大汗,語氣裡已十分地疲憊,回答道:“太后情緒太過激動,見不得血,進來瞧見皇上和賢妃娘娘兩人渾身都是血,便暈厥了過去。皇上已經派人將太后送回泰仁宮了。而皇上自己此刻已去偏殿更衣了。”
皇上滿身的血?莫梓瑤一驚,一把抓住他。追問道:“皇上怎麼了!”
太醫被莫梓瑤抓着,怔了一下,而後忙道:“皇上沒事。只是賢妃娘娘離世前,皇上一直在其身邊陪護着,直到她安然離世。所以,身上也沾染上了血跡。”
莫梓瑤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鬆開那個太醫,讓他過去忙。一顆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正想着,是先在這裡等他,還是先去泰仁宮裡見太后。一擡頭,便見阮凌政已經從偏殿裡走了出來。
阮凌政看見莫梓瑤,快步走過來,一把將她抱在懷裡,而後又忽然推開她,倒退了幾步,哭笑着道:“芸兒走了,她在朕的懷裡走了。我以爲她和孩子都會沒事的,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他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髮,無力地垂下臉去。
莫梓瑤走上去,將他痛苦的面龐攏在懷中,柔聲安慰道:“沒有事,沒有事,皇上,這不怪你,是芸賢妃的福緣太薄了。好在,小皇子不是還好好地麼,皇上,不如,咱們去看看小皇子吧。”
接踵而來的打擊,讓阮凌政幾近奔潰,莫梓瑤是希望,能借助小皇子讓他的心情好一點。
阮凌政神色一陣恍惚,搖了搖頭道:“你去吧,朕就不去了。林家的人來了,此刻已經御書房等着了,他們想討要個說法。呵,說法?難道朕失去了芸兒就不傷心麼?”說完,便轉了身,踉蹌着走了出去。
“皇上……”莫梓瑤追着他喊了幾聲,終是沒有追上去,只是心疼地目送着他蕭索的背影遠去。
離開了永善宮,她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行至了泰仁宮外頭。門口的宮婢見了她,忙上前道:“奴婢給瑤貴妃娘娘請安”
莫梓瑤揮手叫她免禮,問,“太后醒了嗎?”
那宮婢忙道:“太后還沒有醒轉。”遲疑了一下又道,“要不,貴妃娘娘先回去,待會等太后醒了,奴婢讓人去玉瑤宮通知您。”
莫梓瑤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本宮在這裡等太后吧。”宮婢見她堅持,便推開了門,讓她進去。
大殿裡只留兩個宮婢守着,莫梓瑤在裡頭等了會兒,便朝裡室走去。
隔了幔帳,她瞧見太后閉目臥在牀上,露兒在一旁爲她打着扇子。目光一轉,她驚訝了一下,在牀頭不遠處,她隱約瞧見了一個奶媽正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在哺乳。
露兒擡眸,瞧見莫梓瑤進來,幫走過來幫忙拂開了紗帳。莫梓瑤入內,朝她輕聲道:“不必說話,讓太后睡一會兒吧。本宮先看看小皇子。”
露兒的臉上卻突然露出掙扎地神色來,見莫梓瑤要過去,連忙攔住她道:“貴妃娘娘,小皇子剛剛睡着……”
“哦?”莫梓瑤停下腳步,只是側頭瞧孩子,見他身子十分瘦小,面部有許多褶皺,此刻正閉着眼睛,嘴含着乳.頭,一動不動,樣子像是睡着了。也不知是燈光的原因還是怎麼的,她總覺得他的臉色有些發青,不似正常的孩子那般臉蛋紅潤健康。但想到他是不足月,大約也不能和正常的孩子比,便也沒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