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扞泥皇城。街西一所普通民宅的房間裡,一張小小的牀榻,此刻正被一羣人圍着。
而牀榻上的人形若枯槁,面無血色,緊閉着雙眼靜靜地躺在那裡。仔細看,就能發現他嘴脣發黑,面部隱隱透着死灰之色。若不是偶爾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着,真與死人無異了。
一名滿臉褶皺,頭髮亂糟糟的老者坐在牀頭,微閉着眼,正在爲其把着脈。好半天,他側過了臉,便看到他的眉頭緊鎖在一起,似乎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問題。
“毒老,他還能醫好嗎?”人羣裡,一襲白衣的阮凌恆開口問道。
毒老終是鬆開手,站了起來。他的神色是憂中帶着幾分欣喜,不過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若是沒猜錯,此毒爲偈生,是失傳已久的毒藥神篇中的一篇,想不到竟然還有人能研製出了這種毒。施毒之人還在嗎?”
莫梓瑤搖頭道:“她已經死了。”
她的懷裡抱着瑞兒,望着阮凌政的神色十分哀痛,瑞兒似乎也被她的情緒感染到,小嘴一咧,突然哭了起來:“孃親,我要爹爹醒來,我要爹爹抱……”說着,扭動着身體,要往阮凌政身上撲。
莫子磐見狀,連忙朝他晃晃手,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小聲道:“瑞兒乖,爹爹累了睡着了,睡醒了就會陪你玩兒。瑞兒來小舅舅這,小舅舅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小舅舅抱。”到底是小孩子,一會兒就從低落的情緒裡掙脫出來,伸開雙手要莫子磐抱他出去玩。
此刻,所有人光都集中在毒老的身上,毒老自顧捋着鬍鬚,露出失望之色。“不在了啊,真是太可惜了。”
“能救嗎?”阮凌恆微皺了眉頭問。
毒老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救不了。”
見一羣人盯着他,他隱隱露出了不悅之色,聲音又陰寒了幾分:“你們不用這樣看着老夫,老夫又沒有看過毒藥神篇,連這藥的配方都不清楚,怎麼救?”
阮凌恆開口了:“毒老,我知道你一直想要集全毒藥神篇。”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張破舊泛黃的紙張,淡笑着道,“只要你救活他,這毒藥百篇中的第四篇就送給你了。”
見毒老只是微微挑眉,隨即又垂下眼,阮凌恆又道:“你救他,我想辦法弄到前篇,如何?”
聞言,毒老突然來了精神,擡眼瞧着阮凌恆,卻是一臉鄙夷的道:“前篇可是在康王的手中,自從知道我一直在收集後,便貼身攜帶者,你認爲你能從他的手中奪到?”
阮凌恆笑了:“不試試怎麼知道?你若不靠我,還能指望誰?如今連肅王都對他言聽計從,也只有我與太子能與他一爭。你也別想着自己親自出手,雖然你毒功無人能及,但武功卻差強人意。若是你一個不小心暴露了行蹤,被皇上知道,定然會派人抓你回京的。”
毒老眼中溫怒之色一閃而過,冷笑道:“少拿你父皇壓我,老夫一身浸淫毒道,早已身在五行之外,豈是一個皇帝能左右的。”
阮凌恆直視着他,淡淡開口:“是麼,你覺得你的身體能抗過鐵槍彈藥?你覺得當他們得知收全毒藥神篇,可以從中獲得長生的秘密,而你卻又恰好會研製,你認爲抓回去之後,你還能得自由?”
毒老臉上的褶皺微微抖動,眯起眼,冷哼一聲道:“你竟然敢威脅老夫?嘿嘿,現在的你和以前的你可還真不一樣啊,看來,你早就不是你了吧?”
“我還是不是我,這和你都沒有關係,一句話,你救他,我給你毒藥神篇,不救,隨時可以離開。”阮凌恆已經快要失去耐心了,毒老的性格他很清楚,吃軟怕硬且一丁點虧也不願吃的人,必須給他甜頭也要給他威脅。
“好,成交。”毒老轉身,凝視了牀榻上的阮凌政一會兒,說道,“你知道老夫的規矩,此人中毒如此之深,救過來的希望不足一成。若活過來,人,老夫給你送回來,若是死了,屍體歸老夫。但救不救得活,你都得給我毒藥神篇,尤其是前篇,否則,老夫是不會答應這筆交易的。”
“可以。”阮凌恆正要還說話,莫梓瑤卻一下子站了出來,怒道:“我不同意,救不了,人也同樣要送回來,否則,你現在就走,人也不再需要你救。”
毒老怒了,本來他方纔被阮凌恆利誘加威脅的話弄得都火氣直往上涌,現在又站出來個小丫頭,同樣的口氣不善,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威脅他。袖子一動,就要放毒,手卻被阮凌恆一把抓住了。
阮凌恆在他耳邊道:“你有了毒藥神篇,還在乎一具屍體嗎?你若想煉藥人,我給你提供十具上佳的便是了。”
毒老目中精光閃過,滿臉的褶子都往後推開了,看着莫梓瑤陰測測地開口:“老夫可以不要他的屍體,不過,你們若拿不到前篇,也別想再見到他了。”
阮凌恆懶得再和他廢話,直接道:“可以,以四年爲限,在這裡交換。”
“好,一言爲定。讓人備馬車,老夫要帶他去老夫藏身的極陰之地。”
莫梓瑤聞言一喜,連忙追問道:“是原來顧賢山莊望月峰後面的那座山麼?”
毒老瞟了她一眼,沒張口,倒是阮凌恆替爲答道:“不是。”
“那是……”
“小丫頭,老夫的藏身之地,豈是那麼好找的,老夫給人治病時最忌打擾,你若不想讓他死,就斷了這個念頭。”
莫梓瑤咬住了脣,微微握緊了雙手,阮凌恆拉住她,朝她微微搖頭。
將阮凌政交給毒老,這是她實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毒老這個人,她之前也接觸過,性格乖戾,喜怒無常,把阮凌政獨自交給他四年,她放心不下。
狠狠咬牙,暗自發誓,爲了阮凌政,無論如何,也要儘早的拿到毒藥神篇的前篇,無論用何種方法。
當夜,毒老便帶着昏迷不醒的阮凌政離開了,莫梓瑤目送着馬車遠去,心痛如刀絞,她真的好怕,此次的一別,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也更怕四年後,見到的,只是他的遺體。咬着脣,她不敢再想。
第二日,莫子磐帶着蘇提離開,莫梓瑤一直送他們出了皇城才返回。
半個月後,阮凌恆帶了莫梓瑤前往北宋天朝。
這一次,他們是要去會康王,並伺機奪得毒藥神篇前篇。因此,人去的越少越好,所以連一直與他親近的青鳶都未帶。
長途跋涉半年之久,他們終於趕到了天朝,卻沒曾想,還沒等靠近汴京,就被康王的人發現,慘遭追殺。沒辦法,他們只好掉頭往蕪域逃。
這也怪不得阮凌恆,只因他爲躲避康王的刺殺,少年時便離開了汴京,潛伏在蕪域,他的勢力全在這邊,汴京,幾乎是康王的天下。當然還有太子,只是太子見到這種事,自然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樂得看兩相殘殺了。
他們一路東躲西逃,歷經艱辛,兩年後,終是回到了蕪域。拖着疲憊的身體,見康王的人沒有追來,便停留在一個小鎮的客棧裡歇腳,準備養好身體後再離開。
他們太累了,這兩年的時間裡,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在鎮子上,阮凌恆找到了聯絡點,讓人給李衛他們帶了信兒。一連待了數日,也沒有見到有康王人,他們便以爲安全了,慢慢地就放鬆了警惕。就這樣,當他們已經打算要離去的那天夜裡,他們所居住的客棧竟整個被康王的人包圍了。
倉皇間,阮凌恆還是掩護着莫梓瑤了逃出去,可他們雖然逃出了,阮凌恆也因此身受重傷。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之後,他們連小鎮都不敢去了,只要有人煙的地方便繞過。阮凌恆他傷得真的很重,由於得不到及時的救治,他的傷口都感染化膿了。
沒有辦法,他們已經不能再走了,只得在無人之地的山洞暫時盤踞下來。
是夜。清冷的月光灑落在林間,彷彿爲其披上了一件銀色紗衣。
莫梓瑤從淺夢中驚醒,猛地睜開眼睛,卻訝然地發現不見阮凌恆的身影。忙翻身起來,渾身無力傷口也是火辣辣地痛。此時她也不管,咬着牙爬起來。跑至外頭,就見他在離洞口不遠處的地方,撫着胸口不住地咳着。
莫梓瑤疾步上前,扶住他的肩,皺眉道:“凌恆……”
阮凌恆的身子一顫,低聲道:“我……不礙事……”說着,他突然又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莫梓瑤瞧見,他圈起的手背上,灑上了一層異樣的顏色。她只覺得心下一沉,忙伸手握住他的手,粘稠的東西,這幾日,她接觸得太多太多了……
阮凌恆的身子晃了晃,一頭栽在她的懷裡。
“凌恆!”莫梓瑤失聲叫他,顫抖着,抱住他的身子,咬着牙將他扶回洞內。心已經被狠狠地揪起了,他的痛,究竟已經嚴重到了什麼程度?她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只是伸手掐住他的人中,一遍一遍地叫着他。
雖然,她的心裡已經只能容得下阮凌政一人,可是如今,真的面對了阮凌恆,她卻依舊還要關心。
好久好久,阮凌恆才幽幽地醒來,莫梓瑤欣喜地道:“凌恆,你醒了?”說話的時候,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
阮凌恆擡手,擦去她眼角的淚,啞聲道:“哭什麼?”
莫梓瑤咬着脣:“爲何每次救我,連自己生死都不顧了?”
他艱難一笑,開口道:“既然是我帶着你去的天朝,我又如何能讓你死在我的面前?何況,我已不是‘他’。”說着,他又圈起手置於脣邊咳嗽起來。
“凌恆。”莫梓瑤喚他,他卻搖搖頭,背對着她坐着。
不知爲何,莫梓瑤突然有種想要哭的衝動。爬過去,伸手撫上他的背,幫他輕柔着。
“梓瑤,對不起,恐怕我沒有能力幫你拿到毒藥神篇前篇了……”他低聲說着,聲音嘶啞。
莫梓瑤哽咽着:“沒關係,你已經幫我很多了,剩下的路,由我自己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