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小萍快點啊,太陽快上山了。”
一紮眼,回青山鎮已經一個月多了。
五年間,青山鎮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鎮政府到老街的道路已經完全被硬化,路面寬闊,平坦,兩邊還有綠化帶,裡面種着長青的紫藤,間雜的奇花異草分外悅目。街燈頗具藝術特色,是請省美術院的老師專門設計的。兩邊是新落成的大樓,有供銷社的百貨大樓,有新引進的外來客商,外牆完全是用瓷磚裝飾,鋁合金的玻璃門窗,十分現代。中間是私家的建築,大都是前店後廠,來往的人雖然不是很多,但街面十分乾淨和整齊。
張治恭一回來就投入了緊張的工作。進城開會,下鄉調研,忙得不亦樂乎。楊秀芝帶着兩個小孩在家看守。昨天她接到通知,在財政所上班的娉用合同已經批准下來,要她準備一下就去上班。雖然回來已有月餘,但還沒有回張家老屋看一看。今天是星期天,孩子們不去幼兒園,她決定帶着孩子回老家走一趟。
來回於青山鎮和興澤湖的路也進行了一定的整治,很多地方取彎切直,上面鋪了碎石和黃沙,這是爲以後路面的硬化打下基礎。
早起的太陽已經照在興澤湖上。湖面上半邊粼光對映着另一半湖水的幽藍,幾隻野鴨飛行在上面,遠處的山頂扭曲在湖水裡,從山的行狀上看,應該是王家巖右邊的奶母山。
“嗨,這是秀芝嘛,你們這是要回家去嗎?”剛過羊山埡就遇見了迎面走來的牯牛,幾年不見牯牛發福了,他那肚子絲毫不壓於楊秀芝當年懷着這倆孩子的時候那般大小,臉廊更開闊了,好象正在浮腫的感覺。頭髮幾乎掉光。張治恭是畜牧師,按政策楊秀芝和兩個孩子已經農轉非,他們走後,財大氣粗的牯牛就買了他們新修的房子。
“牯牛大哥現在發達了,哈哈。”楊秀芝一陣爽朗的開懷大笑。
這婆娘世故了,說話既適度又風趣,只是在她的話裡似乎少了點什麼東西。
“哈哈,幾年不見,秀芝挺會說話的啊,我只是肚子大了,腰包卻癟了。”
“大哥還跑成都嗎?”楊秀芝說這話時給了他一個詭秘的笑。
這婆娘又在揭我的短處了,真是好事不出門孬事傳千里。牯牛在外面偷雞摸狗的事情,在成都被二喜捉住過。但幾年時間過去了並無風吹草動,牯牛知道這二喜是靠得住的,但後來牯牛在南充,重慶進派出所的事情,經過當地派出所有意無意的傳遞,終於鬧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
“嘿嘿,還是去呢,我的生意主要在那裡,不做就找不到錢啊,不象你現在坐辦公室了,嘿嘿。”說完紅着臉又向青山鎮走去。
這是故鄉的沙石小路,這是故鄉原野裡的清風,迎面輕拂的瞬間,多麼的溫柔,多麼的傳情,猶如母親在我童年頭上的愛撫,父親臨行前的諄諄耳語。
路邊的小草也彷彿在流連過去的時光,此時它們都彎着身子,雙手捧着晶瑩的露珠,任家鄉的陽光雨露恩澤在你的身上。山野青青,山嵐繚繞在碟山的腰際。
“媽媽我走不動了,我要背。”是女兒小萍的聲音。
“媽媽我也走不動了。”是兒子大平在說。
“你是哥哥,是男子漢
,男子漢是不需要人背的哦。”楊秀芝給他們每人拿了幾顆糖果。這張家的老爹老媽也不知是怎麼了?說好在半路接我們,到現在一個人影子都沒有,楊秀芝望着兩個已經沒有什麼力氣的孩子,口中埋怨道。
“我來背孩子吧。”進退維谷中,耳邊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聲音,剎那間,楊秀芝的身體一陣顫抖,嘴角微動:
“二喜!”
“秀芝!”
微動的嘴角,視線重合的眼神,在同一時間彼此在心裡都喊出了對方的名字。兩個孩子迷茫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這個大人。二喜;兩眼春光,就象從來沒有見過楊秀芝一樣,從頭到腳恨不得看個透徹。但楊秀芝在一陣激動過後,她的臉色凝重起來,她不相信此時站自己眼前的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也不知道這幾年在二喜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個年齡還沒過四十的人,居然比六十歲的人還要衰老,曾經的青絲一頭,已成爲現在的滿頭銀髮,曾經輪廊分明的臉龐如今已是滿臉的凸陷。上面的疊皺象山坡上的野青岡,一口黑牙東倒西歪,兩眼混濁,沒有光澤,先前的二喜那裡去了?看到這裡,楊秀芝兩眼淚花盈盈,二喜也感覺到了對方情緒的變化。
“叔叔,你吃糖嗎?”女兒小萍在二喜面前伸出了她那雙稚嫩的小手。
“這是女兒給你的,你就拿着吧。”楊秀芝用的是雙關語,二喜心裡多少明白點。此時她不能說出:“是你的女兒”這幾個字。
“好,好,叔叔可沒有什麼給女兒的啊?”
“媽媽說別人的東西不能夠隨便拿。”女兒小萍又給他擺了擺手。
“來讓叔叔背背,咱們回家好嗎。”就在二喜轉身動步的那一刻,楊秀芝猛然發現二喜已經成了個稗子,它的螺絲拐反轉在腳背上,一動步身體就大幅度傾斜。
“二喜,你這是怎麼了?”楊秀芝再也忍不住了,眼眶裡盈盈的淚水直漱漱掉落下來。
前邊的山嘴處,那顆老青岡還是威風凜凜的立在那裡,彷彿在傲視人間的一切,上面的葉子青青,不時被風掀起它的青白的背面,而它們卻已不是昨天的那片蔥蘢.只有陣陣的蟬鳴,依然符合着田野裡不曾失傳的音符。
山坡上悽迷的小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出沒在綠草叢裡的蟈蟈長一聲短一聲有氣無力間脆鳴着林海深深的幽靜和深邃.
昨夜下過一場小雨。黃麻草、板茅草在雨水積存的低窪處耳語嘶磨,蒲公英和野菊花托舉着小黃花淡然開放在林花的頭頂,簡單的色彩也引得如花瓣樣的嫩黃小蝶,輕輕地翩來翩去。
午飯時,治遠談起了二喜一家近幾年發生的事情。
張治遠目前是興澤湖管理委員會的主任,屬於縣水利局一個副科級單位。那年他從四川大學畢業以後拒絕了秋玲邀請他去深圳一起創業的要求,按分配指標到了縣農林口,在城裡呆了不到一年,他便主動要求下鄉,局裡欣然允諾,一個月後,他被下放到羊橋水庫當了名管理員,實際上是在那裡養魚。
一個大學生去養魚,張乾貴的臉再一次掛不住了,找過局長後又去找縣長,這次是苟發英帶的路。
“老張啊,你養了兩個好兒子啊,二兒
子張治恭目前在石牛鄉的工作十分出色,縣裡幾個領導都很欣賞,現在你的小兒子又回來了。”
“就是,就是……這、這……”
“老張啊,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千辛萬苦的送個大學生出來,回來卻去養魚,這事放在誰的心裡都是塊石頭。但事情都有他的兩面性,很多時候是禍兮福所依,出腿才見兩腿泥,我的話也只能夠說到這裡了其他的你自己去想吧,如果實在不想在那裡,我喊他們把他調回來就是了。”
“不、不、不,陳縣長,就讓他在那裡吧,年青人就應該從基層做起。”張乾貴畢竟在單位混過,陳縣長的話他多少能夠聽出些名堂來。
“老張真是個聰明人啊,沒幾句話思想就通了。”
不出所料張治遠第二年就調到了興澤湖管理委員會任了副職。
誰知道,當他走馬上任後的第一件卻是與他出生的地打官司:
“同志們,這個造紙廠是我們村引進的第一個大項目,如果完全投產了,將對我們村每年帶來幾十萬元的收入,到哪時不但能夠解決我們學校的危房改造問題,還可以給每個家庭提供至少一個人的工作機會,從此你們就是工人老大哥了,就可以放下鋤頭,坐在辦公室裡,翹起個二郎腿的數現錢,你看多好啊。”張顯今天特別興奮,穿了件非常時髦的西裝,但有些不怎麼合體,相反給人以滑膩的感覺,旁邊的烏鎮長笑mimi的看着大家。
下面進行開工儀式的最後一項,讓烏鎮長和所有嘉賓上臺剪綵。就在烏鎮長準備下刀的時候,一臺冒濃煙的拖拉機突然從外面高速衝了進來。
“這個造紙廠不能建在這裡。”
“張治遠你在瞎鬧啥子。”張顯一下從剪綵臺上跳了下來,抨到張治遠的面前吼道。
“嗨,有好戲看了。”
“我問你,你們的排污問題怎麼處理?”
“啥子(什麼)排污問題,你是不是攀草尋蛇咬沒事找事啊。”看見張治遠壞了自己的好事情,張顯把拳頭捏出了水。
“排污都不知道,你修哪門子工廠?”
“這是政府行爲,你要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烏鎮長看見兩二人半斤八兩兵不讓將,於是就走過來說道。
“我也是政府的一員啊?你對我說這個起不了什麼作用。”
“張治遠你才幾年的狗屎娃娃,竟然以這樣的口氣對我說話。”
“各爲其主,你們考慮過興澤湖水污染了,我們的魚怎麼辦?”
“這是在我們自己的地界上,與你們水利局沒有半點關係。”張顯見有鎮長爲自己撐腰,說話硬朗起來。
“鄉親們,這個項目不能夠建在這裡,這是個污染性極大的東西,不出幾年,不但興澤湖會受到污染,就是我們的飲用水,洗衣,做飯就會受到影響,大家還記得我們前幾年進城河壩裡流的那股又黑又臭的污水嗎。那就是從造紙廠流出來的,如今縣城的那家造紙廠已經徹底關閉了,誰知道又在我們這裡開工了,大家說,這樣的工廠我們要不要。”
“張治遠,你再這樣瞎鬧我就把你抓起來,你破壞我們的經濟發展,我要到縣委告你。”烏鎮長頭上已經在冒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