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了壽麪就可以了,只有我們四個人,還要準備多少東西?”衛浮煙好笑地看着青荷宿月忙碌。
“王妃,你二十了呢!”宿月把長壽麪放下,衝她笑的溫婉。
看着焦伯青荷宿月都在身邊暖暖笑着看她,衛浮煙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
還以爲皇兄將她遠嫁,母后靜坐佛堂不聞不問,二哥四哥視之如常不攔不勸,心就會一直像當初那樣千瘡百孔,再無法有平復的一天;
還以爲出嫁之際正值三哥和六弟南征蠻夷,每天只盼着他們勝利凱旋可以再見最後一面卻不得如願,會一生怨念一生留戀,再無法有放開的一天;
還以爲送嫁的是範方桐和易蝶蘭,即使她出嫁之前幫他們求了賜婚的聖旨,看到蝶蘭拉着她的手幾乎要哭暈過去,還是覺得很多年後都無法釋懷;
還以爲會一直沉浸在過去的故事裡,南國春天溫暖的陽光和秋天濃郁的桂香,範方桐無畫無字的摺扇和蝶蘭頭上玲玲作響的金步搖,三哥拉着她的手笑嘻嘻地問“又想出宮了?”,皇兄一邊批着奏摺一邊連頭都不擡地訓斥三哥“明天就去駐守南疆,看你還帶不帶她到處瘋鬧!”,她靠在二哥的膝上看四哥和六弟練劍,再抽了絲帕幫那傻笑的孩子擦他汗津津的額頭。還有她常去的糕點鋪裡素手芊芊的小丫頭,最愛的酒坊裡妝容妖嬈的老闆娘,街頭垂楊柳下常常坐着吹簫的瞎子,河道中划着漿的老艄公沉聲低唱。
那麼多那麼多的過去就像一縷縷縈繞的炊煙,明明在天邊濃墨重彩地升起,卻毫不留戀地一絲絲散開淡去,最後青天白日,竟然一切了無痕跡。
十七歲出嫁,走了兩個月纔到黎國洛都,在一羣陌生人的擺弄下上妝換衣披上蓋頭然後和一個陌生人結拜夫妻送入洞房。只是她究竟不如周懷意灑脫,她一邊痛恨一邊怨懟卻依然連自己都覺得好笑地認命屈從,周懷意卻連洞房都未踏進一步就徹底消失不見。
想到這裡,衛浮煙咧嘴笑笑開始吃麪,青荷,宿月,焦伯,現在還有周遠之和陸仲,以爲她終於無所依靠,竟然還有這麼多人對她好,上天仍是待她不薄。
她一邊吃麪一邊笑着對宿月說:“等周懷意走了,我就去買一棟大宅子,院子裡種上各種各樣的花木,還要有一個大大的藤蘿花架,養些雞鴨,再養一條大狗幫我們看家。等到時候焦伯娶了妻,你跟青荷也出嫁了,我們還住在一起,等你們都有了兒女,我們就教他們寫字作畫、騎馬射箭,等到他們再大一點女兒都出嫁兒子也都有了自己的家,我們也就該老了,那時就僱一輛馬車,千山萬水地到處遊玩,怎樣?是不是聽着就很開心?”
宿月立刻就哭了,拉着她的手說:“您說什麼呢!王爺現在不是回來了嗎?哪能搬出去住呢!宿月不嫁,宿月現在伺候您,以後伺候小主子,一輩子都不跟您分開!”
還小主子呢,衛浮煙無奈地拍她肩膀:“行啦行啦,說什麼傻話!這麼好的事也能把你說哭?快吃飯快吃飯!”
青荷有些猶疑地說:“能這樣過一輩子,真是再好不過了。”焦伯沉默半天也點點頭。
衛浮煙笑,還是青荷最懂她。從前她不是沒想過直接甩手走掉,只是她出嫁就是爲了辰、黎邦交,如果現在輕易親手毀了,當初嫁得豈非毫無意義?昨天見到周懷意,知道他對兩個人的親事的的確確毫不在意,那麼以後就不必再在這王府裡裝模作樣地做什麼王妃了!
到北地邊城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一直到周懷意神情古怪地扶她下馬車她都覺得後悔,不該突發奇想要來邊城看看的。
一大清早青荷就過來把她搖醒,說門外有個叫柳輕舟的侍衛等着見她。隱衛中那個笑起來十分儒雅說話卻略顯奸詐的柳輕舟?
“柳侍衛久等了!”衛浮煙收拾妥當出來,見柳輕舟身披厚斗篷、腳蹬鹿皮靴,猜到他今天是要陪周懷意去邊城的,因而也就更訝異他怎會過來。
“柳輕舟見過王妃!”他長得實在清秀,倒是很像江南書生,笑的時候微微眯着眼,露出一口白牙,“主子派輕舟過來請示王妃,問王妃願不願隨我們一道去邊城走一走。”
一路上週懷意都和她聊各地奇聞異事,從辰國的山水風光到黎國的風土人情,從月國的巫蠱之術到不夜城的江湖俠義,從戰功赫赫的她的三哥椒圖王衛明瑢,到月國第一美女鏡玉公主單夜玫,衛浮煙驚訝的並不是周懷意好像知道很多事,而是他看起來好像對很多事都感興趣。這樣的人要被皇家身份束縛倒是有幾分可憐。
衛浮煙安靜,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只是一個人說久了難免覺得興致索然。原本只是臨時起意,卻硬生生給自己找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來,他跟衛浮煙講:“姑姑這就要回燕京長住,只怕也會常常要你過府陪伴,我想了想,不如還是由你先來看她。”
衛浮煙點頭稱謝。
“我很好奇,你甚至比昨天初見時話更少究竟是因爲次虛侯還是那個陸仲?”
目光如劍,衛浮煙不擡頭扮賢淑說:“王爺說笑了,浮煙本就話少。”
“是嗎?”周懷意笑,“本王的確從未見過你,但端陽公主的事多少還聽過一些。沒有一句傳言說過端陽公主竟然話少的。”
聽他自稱本王衛浮煙便有些後悔跟過來了,現在卻只能硬撐:“次虛侯與王爺有舊怨,他自行離去與王爺無關。陸仲做的本就是江湖生意,誰的錢都是一樣賺。更何況王爺也說了,那些都是傳言。”
周懷意凝視她許久都不見她擡頭,突然就笑了:“陸仲接到生意就同你告別是怕給你惹麻煩,那他自然不會跟你講是要賺我的錢。你到底憑什麼猜到的?”
衛浮煙恨自己嘴快,沉默許久才說:“陸仲是我的朋友,沒有你的指示柳輕舟和門青松沒道理強留他。你大概不知道,陸仲嘴巴是我見過的最惡毒的人,他被你強留下說了半天話,沒道理不把你祖宗十八代都罵盡了,可是到我那裡卻只損我兩句討了一碗飯吃就要同我告別。昨天整晚都沒提過,今天卻突然要去賺那麼急的一千兩?太反常。”
“祖宗十八代?”周懷意覺得好笑,“本王還真是小看了你!反正閒着無趣,不如猜一猜本王要他去做什麼?”
衛浮煙咬着嘴脣不說話,她想清清淨淨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地過日子難道也不行嗎?
“嘴脣要咬破了!”周懷意好意提醒。
“我的確大概猜得到,但是也知道王爺不讓我知道的事都是我不該知道的,”衛浮煙終於擡頭直視他說,“不論王爺是高看我還是小看我,我都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對王爺不可能有半分威脅。我若是王爺,根本就不會把這種人放在眼裡,更不會擔心她知道些什麼,因爲即使全都知道,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周懷意原本只是話到那裡順口一說,沒成想她竟多想了,於是十分好笑地看着她說:“本王何時說過擔心你知道了?”
衛浮煙不語,只聽周懷意緊接着說:“你端陽公主自小受盡榮寵,三國之內皇室子弟多有羨慕。我曾經遊歷三國,各處所聞端陽公主都和我面前這個全然不同。你不想知道大家都在外面說你什麼嗎?”
衛浮煙直視周懷意冷冷笑開了。她當然知道!
從前的端陽公主多麼囂張!多麼跋扈!多麼驕傲!多麼不可一世!多麼受盡榮寵!多麼呼風喚雨!多麼……
“事到如今王爺還提前塵舊事有什麼意思?難道人不會變嗎?”
她態度實在不佳,周懷意儘量客氣地回答:“人的確會變,但怎麼變都不可能完全抹去過去的痕跡。如果不是昨晚覈查了畫像,本王幾乎要以爲辰國送我的只是個代嫁公主!還是端陽公主是因爲嫁給了本王所以變得如現在這般委曲求全清心寡慾了?”
可她只聽見了一個字,當下氣急反笑:“送?”
一時車中寂靜,半晌周懷意才道:“口誤。”
衛浮煙不笑也不說話。
“從前是一國公主所以驕傲又囂張,如今本王給你的懷王妃頭銜,也一樣撐得起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那般規行矩步事事小心。本王娶你的確並非如次虛侯那般是真心傾慕,但既然從一開始就不是真心相愛,不如現在開始相敬如賓,也許還能安分到白頭。”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至少撐得起你熱熱鬧鬧辦生辰,不必和下人一起躲在小屋裡吃一碗壽麪。”
衛浮煙臉色驟變。
“你不必多想,本王還不至於剛回來就派人監視你。只是昨晚聽管家提起所以去挽夕居看看你,猜你也許更願意讓他們陪着,所以沒上前打擾。”
衛浮煙卻又開始咬嘴脣不說話,周懷意發現她這個小動作實在可愛得不得了。
“這樣盯着本王做什麼?不信?”
“只是很好奇,昨晚風雪之夜我開門見到一個人,那個人連眼神都咄咄逼人,同你現在十分相似,那個人是黎國懷王。只是後來山洞避難,又遇見一人淺吟低笑贈我彎刀,那個人的感覺同你現在全然不同,竟然也是黎國懷王。難道我要說黑暗之中有人帶了個假的來麼?”
周懷意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笑得衛浮煙慌不擇口忘了矜持直接反問道:“你笑什麼?”
“你怎不說那時的你也不如現在的你這般劍拔弩張?話都說到哪裡了還記着那麼久的一句仇!明明都是要對你好,偏要計較這麼多!像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