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龐玉清正駐目看着衛臨瀟,見衛臨瀟自嘲一笑,倒有點奇怪。而坐她不遠處的衛臨瀟也似感覺到了她的目光,擡頭望向她。龐玉清見那雙如星晨般明亮的眸子,清轍而安寧,彷彿曠遠的夜空一般,便不由想起濟舟那又深遂如深海般的眼睛。
若闢開其它,衛臨瀟和二弟濟舟,也算是極般配的吧?只可惜兩人是生在這樣的人家,看起來繁花錦簇,而背後的隱忍和犧牲,誰又能看得到呢?
想到此,心下一驚,覺得有什麼在腦海裡閃了一下,卻又抓不住。
衛臨瀟見大少奶奶看着她失了神,低頭含笑,轉過臉,又同陶晨芙說起話來。
“……臨塵倒是與府上公子談得來,來時還特地囑咐我,如見到陶姐姐,幫他邀約一下陶公子元宵節一起去賞燈,若是可以,回去便下份貼子到您府上,陶姐姐要願意,我們也一起去?”
陶晨芙聽了,也高興起來:“自然是願意的,也不用問時彥了,上回回了府,他整日唸叨着衛世子,若知道世子想約他一起去賞燈,不曉得有多開心。這貼子,就由我們來下。你明日在府上靜候着就是。”
兩人又略說了幾句,龐玉清就起身給各人敬了酒,說了些客套的話,約半個時辰後,午膳便結束了。一行人又去了後花園聽戲。
龐玉清便走到衛臨瀟和陶晨芙的身邊,低聲道:“一會兒兩位不如去我院裡喝喝茶。也清靜些。我見衛小姐便喜歡,況且和陶妹妹也極久未見了,趁着這機會,剛好聊聊。且我那裡新得了一些好茶,兩位妹妹都是清雅之人,想來也喜歡的,不如去嚐嚐。若喜歡,就送你們些帶回府去,也算我一片心意。”
衛臨瀟本對那噫噫吖吖的戲曲就無興趣,可覺得長輩們都在,如果私下走了,未免有些失禮,便看向陶晨芙。
陶晨芙見她猶豫,嫣然笑道:“無妨,到時候讓這位張府當家的大少奶奶親自到老夫人面前去說就是了。我們又不必聽這讓人昏昏欲睡的戲,又能尋了清靜之所息息,還能得了好茶回去,這樣便宜的事,豈能錯失了?”
一句話,說的身邊的兩人俱笑了起來。
龐玉清抿了抿嘴,嗔笑道:“就把你精明的,小從就知道沾我便宜,今日若不是因爲衛家妹妹,我和你這麼多繞舌?”
“敢情你這是見着好的,就忘了我們的舊情份了?我本來想着得了你的東西,總還些什麼給你纔是,這下我成了沾別人光的,倒心靜了,再不用一點愧疚來。”陶晨芙邊說,邊推龐玉清,“快忙你的去,別誤了請我們喝茶纔是。”
龐玉清又轉身捏了捏陶晨芙的臉頰,這才轉身走了。
果然才過個半柱香的時間,前面服侍兩府夫人的貼身大丫鬟便過來,俯身對兩位小姐道:“纔剛張府的大少奶奶想約小姐去她院子裡喝茶,夫人已經準了。一會兒大少奶奶來請,小姐自管去便是,不必再回夫人了。”
兩人便點了頭。片刻,就見龐玉清領着丫鬟過來:“我已按排好了,這邊不會再有什麼事,兩位就請移了香步,隨我去吧。”
衛臨瀟又輕聲囑咐了臨雲臨雨幾句,方同陶晨芙起身,跟着龐玉清,一起出了後花園。
其它的小姐們,見張府的大少奶奶親請了衛臨瀟和陶晨芙私下裡相聚,皆不免露出了詫異亦或妒忌之色來。
那陶晨芙和龐少奶奶的關係,衆人大多是知道的,可連衛臨瀟一併請了,卻不能不讓人有些多想。衆人就有些幸災樂禍的看向慶國公府的小姐陳清初來。她可是張府的正經的表親,張家幾位少爺的表妹呢。
倒是那位陳清初小姐,從清晨到現在,沉言斂笑,靜如處子,並無特別的表情,此刻面帶微笑,專注的看着臺上的戲,似乎對身邊的一切耳不能聞一般。
待到了院外,陶晨芙見迎面來了個丫鬟,樣子倒有些兒象定國公府小姐的樣子,便問龐玉清:“怎麼忘了請清初過來?”
“哪裡是忘了,可清初愛聽戲兒,又素來和我無話可說,對誰都淡淡的,也着了人去請的,她不願來,我也就算了。”
清初,便是慶國公府上那個未嫁的小姐吧?衛臨瀟心裡想着。畢竟與她無關,也不好相問。
陶晨芙見龐玉清這樣說,也只一笑,便別過不提。當年國公府想把自家的大小姐陳清蒔嫁給也算青梅竹馬的張家的大少爺張冶,結果最後張冶卻娶了金陵龐家的嫡出二小姐,也難怪作爲當事人的龐玉清對國公府的人沒什麼好感了。
三個邊說邊行,衛臨瀟此時方有心思仔細打量着張府。且不說張宅前正院的情形,光這後院的園子,就不比定遠侯府差到哪裡。處處亭臺樓閣,即便是寒冬正月,亦玉樹瓊花滿園。精緻之中又見大氣,難得的是,不遠處的小湖岸邊,還矗立着幾座形態各異的冰雕,水晶般剔透,在午後的陽光下,褶褶生輝。衛臨瀟不由細看了幾眼。
龐玉清見狀,笑道:“我家三弟,讀書之餘,盡愛琢磨這些玩意兒,這幾座冰雕,還是他親手雕的,說是給母親賀壽用,便着人送到了湖邊。點個景兒。這個倒不也算好的,一會兒你進了我屋裡,還有新奇的呢。一整櫥的玩意兒,都是他無事時雕來,送給他小侄子玩的。”
衛臨瀟心想,張家這位三公子張恬倒是個有意思的人。
張家大兒子官至刺史,那也是一方大吏,二兒子年紀輕輕,也官高至吏部待郎,若是在現代,那就是國家人事部副部長了,前有這樣的兩位哥哥,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作爲張家的三兒子,張恬有這樣愛好,衛臨瀟是十分理解的。
又繞過一片假山,已看到了龐玉清的院落,院子不大,門扁上書“靜思院”三個草書飛字,黑底朱字,大氣磅礴,見陶晨芙也駐目而視,衛臨瀟便會心一笑。
龐玉清見狀笑道:“晨芙原是個書法癡人,沒想到衛妹妹也是喜歡書法的。”
衛臨瀟謙道:“我哪裡懂什麼書法,只是瞧着這字疏狂有力,想着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寫出這般蒼勁力透的字來罷了。”
龐玉清出自書香門弟,自然也是懂些的,聽了衛臨瀟的話,不由笑道:“衛妹妹到說到了點子上。這字,卻是我那二叔子寫的。”
張掖?字如其人,衛臨瀟卻這位未曾謀面卻即將成爲他夫婿的人,生出了絲好感來。口中就道:“聽聞張老大人之書,甚爲人崇拜,府上二公子能寫出這樣的字來,倒也不奇怪了。”
龐玉清本是帶着些戲虐的心說了那番話的,見衛臨瀟一臉大方的答了話,反倒不好笑,忙請兩人進了院子。
進了院門,已有管事媽媽領着丫鬟迎了出來。候在門前的兩個丫鬟打了簾子,進了屋,身邊的丫鬟們便幫着三個解了外面的氈子。龐主清就請兩人上了羅漢牀。
屋內有一股梔子的清香。四角皆放了碳火盆子,十分溫暖。待坐定,丫鬟們便又上了茶。白底青花映着雙魚戲水的圖案,黑檀木茶盤通體烏亮,竟無半點雕花,尤顯古樸,古意昂然。
這八面玲瓏的張府少奶奶,卻是個雅人了。
就着那淡淡的梔子香氣,衛臨瀟不禁打量起屋內陳設來。她前世任職的公司,下屬一個子公司便有經營室內裝修業務的,也算是職業習慣。
倒和她屋裡陳設相象,只不過更華貴些。又加上軟墊較多,色彩豔麗而更顯溫暖。
衛臨瀟素喜歡梔子花,便問道:“這個季節,您竟哪裡弄來的梔子花香?”
梔子花雖平凡,卻是難以保存的,她也試過製作梔子乾花,可惜沒有成功過。
大少奶奶笑道:“家裡有間暖房,因我喜歡梔子,便叫花匠種了些,可不是乾花香兒。因冬天室內較暖,又不便太過通風,因此不敢把花盆直接放進來,這才叫人摘了幾朵,在看不見的地方放着,這樣既不致被花香薰着了,又能隱約有些淡香。難道衛妹妹也喜歡這梔子花不成?”
衛臨瀟就點了點頭。共同愛好,容易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拉近,龐玉清便十分開心道:“這花香氣太濃,又太平凡了。倒沒見幾個人喜歡的,你既喜歡,走時我着人去暖房裡取兩盆送你,你帶回去自己養着就是了。我前些日子倒要送些給晨芙的,可惜她不喜歡。”
陶晨芙笑道:“這些花花草草的,我懶得蒔弄。”
這倒叫衛臨瀟覺得奇了。
正說着話,就聽簾外有小丫鬟稟報:“少奶奶,二公子送了兩株西府海棠還有些茶葉,可要現在拿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