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兒全然不知,無意之間,她這隻小小的蝴蝶竟掀起了這般軒然大波。
曾老夫子向院長告狀也就罷了,可那個素未謀面的姚夫子又上來摻合個什麼勁兒?!
其實……也並非是素未謀面罷。
只是縱使相逢應不識。
那是方纔在百味軒午食的時候,林福兒正吆五喝六眉開眼笑地往桌上佈菜,食館的大師傅呼哧呼哧地從她背後走過。
感覺到身後有人走過,林福兒下意識地回身看了一眼,隨即笑了笑,遞上一塊粉蒸排骨,笑容純真:“是食館的師傅吧?師傅做菜辛苦了。”
嘛?竟然說他是做菜的廚子?!豈不聞,君子遠庖廚!
姚夫子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瞬間便使了一招“拂袖神功”拂袖而去。
只剩下福兒傻站着杵在那兒發愣。
姚夫子爲此記恨在心,便拿了福兒不守規矩帶飯菜來書院的由頭,往院長處告了一狀。
可惜的是,他不但沒扳倒惡女林福兒,還被院長“呵呵”了一頓。
其實蕭大院長也是有苦說不出的好嗎——他要是敢治林福兒,那她男人不得把他全家上下給活劈了!他上有高堂下有妻小的,容易嘛?
這個世界啊,不止拼爹,更拼男人。
雖然這一切,林福兒懵懵懂懂,全然不知。
她只知道,容嬤嬤的女紅課,艱難啊。
天班女學生們的第二堂課,便是女夫子容嬤嬤的女紅課。
這容嬤嬤看着慈善和順,卻也並非是簡單的人物,她的一生也非常傳奇。
容氏,諱月嵐,本是青陵縣人士,父母雙亡後投靠了外地的族叔,在族叔家中癡長了幾年後,恰逢聖上下旨採選宮女,容家族叔又捨不得讓自家女兒爲奴爲婢,而這幾年容月嵐雖是衣食無憂,可到底寄人籬下過得艱難,遂自告奮勇地頂替了堂妹的名額。
然而,這傳奇女主式的開場卻並未給她纏綿悱惻的浪漫愛情,她既沒有和帝王來一場柏拉圖式的戀愛,也沒有穿花繞柳地周旋於各個皇子之間,她只是將一生最美好的年華都獻給了太皇太后,幾十年的光陰,讓她成爲了宮中最爲德高望重的嬤嬤。太皇太后薨逝後,她便請旨回鄉——而這樣一位伺候太皇太后多年離宮返鄉的嬤嬤,也迅速成爲青陵縣乃至青州府各大家族調/教自家閨秀的磨刀石。
如今,她成爲青陵女子書院中傳道授業的女夫子,也讓人對她愈發敬重起來。
容嬤嬤並沒有想象中的威嚴,反而沒架子一般,還慈眉善目地讓大家喚她作“容夫子”,滿意後又發給每人一套針線,並寬和地訓話:“女紅針黹是咱們女人的本分,也是生存艱難時能夠藉此活下去的手藝,更是能爲自己博得機遇的手段。此間學問,是我於正熹五年在宮中學得,我最擅長的也僅是蘇繡,希望大家能勤練此技,發揚光大。”
“學生謹記。”既響亮,又整齊。
就連行事刁鑽言語刻薄的梅含英戴嬋娟,也不敢露出絲毫輕薄懈怠的姿態,她們中很多人削尖了腦袋也想來女子書院,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衝着這位伺候過太皇太后的容嬤嬤。
這下可難爲了林福兒。
拿毛筆就夠難爲她了的,如今還要讓她拿針線……這真是一個悲劇。
容嬤嬤善意地笑了笑:“世間女子長於女紅者,多也。我並不知道你們的手藝如何,就先煩請各位繡上一些樣品呈上來與我瞧,也便於因材施教。”
這算是在摸底嗎?林福兒一手撐頭,苦笑不已。
女紅,呵呵……她能把釦子縫牢就不錯了。
還好她是有同盟軍的,多幾個跟一塊兒拖天班後腿的感覺也不錯。林福兒心想,身邊兒這幾個瘋丫頭估計也不擅長什麼女紅吧?
於是好奇的目光慢慢地轉向陳二妞。
只見陳二妞脹着一張黑紅的臉,正嫺熟地穿針引線繡荷包。
林福兒:“……”
在福兒幽怨的目光下,陳二妞終於回了神:“嘿,你看我幹啥?趕緊的呀!”
心中哀嘆的林福兒轉頭看向木六六。
結果這廝正繡着一條手帕,好像還是兩隻小雞搶蟲吃的圖樣。
就連坐在木六六前面的鐵血女漢子芭蕉姐姐也深陷於女紅的世界裡,繡着兩隻蝴蝶翩翩飛。
林福兒認真地點了點頭,心道,這是天要亡我的節奏啊。
容嬤嬤似乎也瞧見福兒侷促不安的樣子,她年紀大了,脾氣也溫和仁慈了許多,遂輕輕走到福兒案前,笑道:“你叫什麼名字?爲何不動手呢?”
“學生,學生林福兒,”福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紅着臉悶悶地答道,“我,我不會繡。”
這下原本專心致志於女紅的女學生們都轉過頭來看着最後一排的林福兒。
“不會繡?”容嬤嬤也被福兒的回答給整愣了,什麼叫不會繡?身爲女子,女紅和生孩子都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本能好吧?!
林福兒羞愧得連連點頭。
“是不是擔心自己繡的不好,所以才這般謙虛?”
怎麼任誰都覺得她在謙虛……林福兒帶着哭腔擡頭看了容嬤嬤一眼,苦笑道:“學生,學生從不謙虛!”
“真的一點都不會?”這麼殘酷的事實,容嬤嬤還是不願相信。
福兒搗蒜似的點頭。
“一點相干的也不知道?”容嬤嬤無奈地扶額,真有這麼笨的姑娘啊?能教到這樣的笨學生,她也是醉了啊。
林福兒剛想點頭,突然變想起了放在地上的書包來,便將其拎起來,神采熠熠地遞給容嬤嬤。
容嬤嬤接過皺成一團的布包,慢慢將之展開來,原本平靜安和的眸子裡頓時泛着驚豔的神采:“這是……好巧的活計!”
林福兒撓撓頭,靦腆地傻笑了一陣。
容嬤嬤的語氣漸漸嚴厲起來:“這是你做的嗎?”這一看就不是林福兒人的手筆嘛,還想騙她?
“不是啊。”福兒怔怔地看着她。
好吧,還算老實。容嬤嬤嘆道:“那你得意什麼?”
福兒驕傲地挺了挺胸脯,憨笑着答道:“回夫子的話,雖然我不會動手做,但我知道怎麼設計出新奇巧妙的東西來。”
繡工豈能與設計師相比?
林福兒用眼神驕傲地掃過滿堂呆愣的女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