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燈火通明,交談聲、嬉笑聲、歌舞聲,若芸對此完全沒有興趣,正全神貫注的盯着門上的鎖。
這是把苗銀鎖,加入了苗家的礦石,比純銀堅固卻不如鐵索牢靠。她尋思着能用什麼方法打開,後悔臨走時沒帶上那機關髮釵,同時心裡已經把懷軒墨咒罵了千萬遍。懷軒墨滿口保證把她送到夏朱月面前,誰知竟是從水路繞道後方,直接把她扔到了苗寨中心。
夏朱月看樣子早就知道她要來,不僅沒給解蠱,偏偏裝作不認識她,如此一來她早前計劃的說服夏朱月頓時泡了湯,而夏朱月一時半會兒也不打算放了她,甚至有可能就讓她死在這裡。
她可以被殺,可以被毒死,可死後被喂野獸這種事她想起來便覺得噁心恐怖不已,心中只留下逃出去這一個想法,便更加專心的看這牢房的破綻來。
可那鎖到底是鎖,不僅比一般的鐵鎖大,裡頭可能還嵌着些機關,她端詳了很久都沒敢動手摸,怕是一不小心觸了什麼機關而死。苗人歹毒,什麼毒竹籤子、毒蠱、毒蟲,還有夏朱月曾使過的那些暗器,統統都是陌生而又讓人害怕的東西。
她漸漸的發覺被關了小半天已然頭昏眼花,懷軒墨說的血蠱的確是有那麼厲害,不知不覺就蠶食着血液、讓她一點點衰弱。
她瞪着門口的苗人守衛又不敢搭話,迷迷糊糊中以爲自己必死無疑了,正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騷亂之聲,緊接着便有更多的人涌來。
“當家的,不好了!有人打過來了!”慌亂中有人喊着。
若芸吃力的睜開眼,看着屋頂上有黑色的人影,一個接一個遠遠的踏過一幢幢樓朝這裡來,她本能的道:“清平教?”只有清平教,或者那使簫之人才會派出像這般鬼魅的偷襲。天頤南方的草包將軍是決計沒有這般兵力的。
可苗人與天頤作對,有的歸順了又脫離,有的則乾脆連年打仗,南疆從來都因苗人而戰事連連。若是清平教與天頤作對,那理應同苗人聯手爲上策,何以攻打苗寨?
她想着,忽然覺得腦袋清楚了點,看着牢房外儼然打了起來,不時有人從屋頂跳下廝打,有人舉着長竹箭投向屋頂,有人倒下,也有人扔了火箭使吊腳樓燃起了大火,一時間混亂一片。她這牢裡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主樓那半醉的壯漢拿着斧頭衝下來,一下就放倒了幾個,又有更多的人從寨門涌來,不知是救兵還是敵人。
夏朱月披了黑色的斗篷倚在樓上看,火光之中就像是伺機待發的猛禽、安靜而敏銳。
涌入苗寨的人穿着有點不同。卻仍是苗服的簡便衣褲,看樣子果真是援兵,那壯漢像是什麼首領,大手一揮,苗人勇士便高聲叫着投入打鬥中。
若芸喘着氣站起身,隔着柵欄看着眼前的亂象不知所措。
忽然,一聲尖利至極的聲音讓震耳欲聾的打鬥聲戛然而止。黑衣人聽到聲音便悄無聲息的撤退。苗人呆呆的站着,有的則露出了驚恐至極的神色。
簫聲!
若芸臉色一白,這簫聲再熟悉不過了。同京城襲擊親王大婚一樣,這後頭定有古怪!
這次簫聲雖沒讓人頭暈目眩或招來什麼傀儡,卻緊接着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山中傳來,像是有什麼從四面八方大片大片逼進苗寨。
果然。趁着火光有黑色的物體貼着地面一般涌上來。
“毒蟲啊!”有人慘叫一聲便倒地沒了聲音。
苗寨頓時亂作一團,那毒蟲像是大大小小的蠍子聽了什麼號令涌來,苗人善使毒尚且慌亂,若芸見着這場面就更嚇懵了。
“好一個五毒之首!”夏朱月聽着簫聲,卻不以爲然的邪魅一笑。
身旁的姑娘在他身旁陪着。見此情景焦急的衝他喊:“當家的!快想辦法!”
這蠍子爲五毒之首,最毒的比蜈蚣還要毒上千百倍。苗人有的驅趕,有的點起了火把,有的雖努力用藥粉驅逐卻依然頻頻後退,這毒蟲來勢兇猛且受人驅使,即便最有經驗的苗人也知難以抵抗。
夏朱月看着,紋絲未動。
那姑娘看不下去,摘了牆上的竹筒劍便衝下樓閣,挑砍起毒蟲來。
眼見着蜈蚣越聚越多,她與苗人漸漸招架不住,夏朱月佯裝醉酒從手中滑落個酒碗,不偏不倚砸到了火把上燃起了火。
毒蟲見着火便折返,直撲牢房而來。
若芸尖叫一聲忙退到了後頭,可背已經抵着另一處竹柵欄,已是退無可退。
斜刺裡突然竄出一個身影到牢房門前,口中含着片樹葉吹出聲響來。
若芸瞧見那陰沉駭人的眼眸便一愣:“赤炎?”
原來懷軒墨並非把她一個人丟來,而是赤炎有同來,且在附近待命。
隨着號令一般的聲響,毒蟲的攻勢突然完全停止了。
苗人再次停了手上的動作,緊接着有人又叫起來:“蛇!”
可這一次驅蛇之人似乎是赤炎,蛇羣隨着他的口哨前進,有經驗的苗人看着這架勢便順勢退去,由着一條條翠綠的、火紅的蛇從密林中竄出同蠍子蜈蚣交纏、撕咬在一起,漸漸佔了上風。
人羣爆發出歡呼聲,都稱讚着當家的多麼神通廣大,夏朱月卻依舊一動不動的看着,端起另一個酒碗飲了口酒。
突然赤炎的口令停止了,若芸分明看到他不支、半跪下來。
蛇本就不如五毒之首,這一下沒了號令便逃的逃、亡的亡,苗人再次驚慌起來。
“驅使這麼多毒蟲,不怕反噬?!”高高坐在上頭看戲的夏朱月猛的喝出聲,如大鵬展翅躍下樓閣,披風捲走無數毒蟲,待他落地便揚手一擲,那包着毒蟲的披風便頃刻化成了含着毒水的利器朝一個方向扔過去。
披風所指地方有一人包着頭巾,但面部已有黑氣,見夏朱月的動作便驚慌失措扔了嘴裡的口哨想逃,可觸到那披風便慘叫一聲倒地,不多時湮沒在黑蟲之中。
毒蟲頃刻四散,夏朱月當即鳴了竹做的哨子,有數百隻鳥從密林中飛出、降到地面啄食剩餘藏匿的毒蟲來。
“以簫聲掩蓋口哨,不過是幌子,有膽不敢親來。”夏朱月露出了厭惡的神色,一改先前的玩世不恭,唾棄着。
那簫聲早已隨着口哨聲停了,黑衣人也沒再出現。
苗人歡呼起來,那壯漢抱拳上前恭賀,卻冷不防反手將斧子利刃對準了夏朱月的腦袋就這麼砍下去。
下一瞬,夏朱月已經向後躍開數丈,看着他哈哈大笑:“天頤的飯桶果然沉不住氣。”
先前的姑娘已經帶了人手把大漢團團圍住,怒斥道:“你是什麼人,竟敢僞裝成苗寨的人偷襲當家的?!”
“哼,什麼當家的!”大漢啐了一口,不以爲然:“天頤誰都知道他是南王,不平叛苗人卻來這裡當苗人的頭子!”說着轉向夏朱月,忽然抱拳陳懇道:“夏王爺,請回城指揮軍隊!清平教多日前襲擊了幾個縣衙,聽說夏王爺早潛入苗寨,我等才冒死前來!請王爺爲天頤造福,收復南疆擊退敵軍!”
“敵在哪裡?”夏朱月輕蔑的挑起了一邊眉毛,神情魅惑而冷峻,像極了隨時要取人性命的鷹隼,“苗人是敵還是天頤是敵?讓苗人歸順,企圖用天頤的歷法和風俗來規劃苗人,行得通?”
那壯漢見他毫不否認目瞪口呆,夏朱月又歪了歪腦袋,輕蔑道:“不瞞你所說,我這夏王爺的祖上據說南疆出生、南疆成長,那本王也是苗人,何來殺同族的理由?”說着便眯了眯眼睛。
“不錯!當家的就是當家的!不管是天頤人還是苗人,都是我們當家的!”那姑娘當機立斷,周圍擁護者歡呼一片。
壯漢目光一變,又抱了抱拳:“那如此,請恕末將無禮!”說着便揮了下手。
方纔的“援軍”紛紛摘下頭巾、頃刻間變成了敵人,苗寨再一次廝打起來。
夏朱月卻是哈哈大笑,飛身上前懶洋洋的同那壯漢點了幾招,那壯漢已經氣喘吁吁,夏朱月揪了他的衣襟過來輕聲說了什麼,那壯漢面色一變又發起進攻,夏朱月躲開又回身說了幾句,那壯漢猝不及防被他一腳踹出好遠,從地上爬起抹了抹嘴角的殘血,這一回沒再上前。
“都,住,手。”只見夏朱月一字一頓,三個字說完已經到了牢房門前,靠着掌風一掌劈斷了牢門的一排粗竹,拉起不知所措的若芸便拎了出來,又示意赤炎跟上。
她本能抗拒,他卻並非想殺她,而是提了她直接躍到了吊腳樓頂,朝着下頭欣然一笑:“諸位,既然這壯士說我不是當家的,想必他自認資質過人,從今天開始當家的就是他了。”
底下的人紛紛變了臉色,可那壯漢的手下卻停止了攻擊面露驚訝,顯然猝不及防。
“至於他夠不夠格,我管不着,再見!”他邪魅一笑,同時抓了若芸騰空而起,順手又丟下幾枚火紅的羽箭,那羽箭不知是刺中了苗人還是天頤人,幾個扭打在一起的中了箭全部躺下呻吟起來。
沒等有人反應過來,夏朱月提了若芸已掠過幾個樓頂,取道水面像一陣風一般從堤壩處高高躍起、沒入了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