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再走,便是從此陌路。”一直做着人質卻毫無懼色的蘇熙忽然開口,寥寥數語已是給了最後的臺階。
若芸咬脣微微低頭,腳下的土地已被雙方激烈交火後薰得烏黑,走不走都會是一個結果。那曾開朗風趣、後寡言少語的小鬍子青舒已不再,那處處爲難卻緊要關頭推了她一把的傅將軍也凶多吉少,縱然有一千個理由和機會可置身事外,但她早不打算如此做。
身後的吊橋下是萬丈深淵,她能退的機會恐怕也只有一次,她深吸一口氣,冷風灌入口鼻,當即提了提手中的輕劍,愴然微笑:“有人等我回去。”
“呵,這橋早就起了火,你過不去,也逃不掉!”蕭家將領吼了一嗓子,槍尖又衝她而來。
“起火?”若芸嘀咕了一句,頓覺得哪裡不對,想着便開始後退,拉着蘇熙的袖子踏上橋中,不再多言。
“這便是你的回答?”蘇熙退了數步就見她渾身都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蒼老的聲音霎時變得冷峻,字句方落地,蘇熙大手一揮便掙開了她攥着袖子的手,橫手將她的輕劍打落。
若芸咬牙奮力一抓,指尖卻只碰了下瓔珞,輕劍打橫轉了幾圈繞過對着他們的兵刃旋至蕭家將領面前,他猝不及防的躲過,反手用槍柄將劍朝另一側送走,輕劍寒光一閃便墜入橋下。
若芸趁機大力將蘇熙推至對面,自己則身子前傾,逼着兵士紛紛撤了武器。在所有人護着蘇熙、以爲她要奮力一搏時,她僅輕輕靠近偏了的槍,那隻早麻木的手臂順勢一擋便多了道血痕在手背。
她隨即吃痛的負手在後,全力朝起火的一側跑起來,惹得身後的將領帶着兵士立刻追趕着來。
夏朱月追着青鸞到了湖畔的空地,還未過幾招便見周圍狂風大作,而濃霧卻絲毫不散、反而越來越濃。大有將他吞沒之勢。
“不過是雕蟲小技,別忘了這種陣術進來的人便輕易出去不得。”他當即冷笑着收手,止了追趕的腳步,朝前方調笑道。
“夏朱月。我恨你這種輕狂之笑,正是此讓我萬劫不復!”青鸞的聲音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傳來,雖有得意卻也透着悲涼。
赤炎到了陣外便覺察她的用意,幾乎毫不猶豫的踏足入陣,聞言痛心疾首:“青鸞,你爲何如今都執迷不悟,朱月大人又何罪之有?”
“住口!”青鸞憤然打斷他,憑感覺朝夏朱月的地方砍殺而去,邊厲聲道,“此地埋了足夠的霹靂彈。也施了足夠的拘禁之術,我們都要死在這裡,怎麼樣?夏朱月?!”
“不怎麼樣。”夏朱月僅憑耳力便躲開她的劍勢,依舊笑聲不斷,“真是可惜了。青舒爲死了也不忘替你求情,你在此倒是大言不慚。”
“夏朱月!”青鸞呀呲欲裂,招招致命,冷風之下散發飄起,已是半面毀壞。
“朱月大人請手下留情!”赤炎並不放棄勸說,悄無聲息的擋在兩人中間,一邊接着夏朱月玩鬧似的招。一邊削弱青鸞的劍鋒力道。
“赤炎你滾開!我與他早已是死敵!我雖然沒能殺程清璿,也沒能報復的了蘇若芸,但我此時此地可以殺了他!”青鸞嘶聲喊着,毫不手軟的轉身一劍。
赤炎吃痛,臂上立刻血如泉涌,但步子卻絲毫不亂。雖勸她收手,卻以自身連接三下硬招,大有死磕到底的氣勢。
可廝打未久,濃霧瀰漫已看不清所有,腳下忽有異常的聲響。似乎是有人點了深埋的火器,意在將他們一網打盡。
“嘖。”夏朱月不滿的蹙眉,出掌推開赤炎,使着火羽箭輕而易舉的釘入青鸞的肩頭,前所未有的嘆息一聲,幾乎下論斷那般沉聲道,“你若非執念頗深、犯下大錯,我興許真的會多看一看,你有給自己一個機會麼?”說着又是袖箭射去,將她另一側肩也穿透。
青鸞手中的兵刃倏然落地,悄無聲息的跌坐於地上。
“青鸞!”赤炎捱了一掌掙扎着起身,卻怎麼也夠不着她。
“這種破陣,想困我?”夏朱月擡手精準的打落陣法邊角的幾處陣眼,毫不留戀的縱身一躍,埋藏的火器便在腳下綻放。
隨着振聾發聵的響聲過後,濃霧當即混入了濃煙,還有鮮血的味道。
夏朱月未見青鸞與赤炎一個也不曾出來,當即明白這不過是一個尋求解脫的死局,踩踏了樹木等煙霧稍散,便又落地查看,只見陣中火器因天寒落雪入泥並未全部引爆,但恰巧圍了陣中,陣中心的人雖未支離破碎和焚燬也已然喪命。
夏朱月緊走幾步,瞅着赤炎護着青鸞、殞命後交疊不動的軀體未再笑開,佇立多時正要離開,驀然發現青鸞的手死死的扣入土裡、壓在心口下,手背弓起像是藏了什麼。
他想了會兒還是用手撩開她漸漸冷卻、沾着血漬的手,一個金屬圓球赫然在目,機關精巧獨一無二。
他瞳孔一緊,緩緩伸手取走,人卻蹲着不動,直到衣衫火紅蒙面束髮的幾名手下趕來才若無其事的將真正的淬火令藏於袖中,順了髮絲妖媚的笑起來:“走,今天到此爲止。”
吊橋並未有多長,剛巧是輕功踩踏不得過的距離,懸於溝壑之上,隔開了湖畔林地與山巒的同時,也似是隔開了兩個國度。
若芸她不多時便逃至橋中央,瞅着眼前熊熊燃燒的大火,不易察覺的動了動嘴角,下一瞬便毫不猶豫的沒入火中。
緊追不捨的教衆兵士在她身後急停,打頭的簫家將領也愣住,眼睜睜看着那膽大包天挾持教主的人選擇入火自焚,呆立片刻有些不敢置信的用槍尖試了試,見那槍頭的瓔珞未點着,當即大喊:“不好!這火是幻術!”
他說着正欲再追,腳腕發力要以輕功趕上,不料卻感到手腕、腳腕多處被什麼牽扯着,當即收住腳步,擡腕瞥見有金色的絲線不知何時纏繞在身上。方纔緊追不捨並未拉直,此刻卻明顯感受到絲線被前方的某物繃緊。
“撤退!退!退!”他連喊三聲,挑槍斬向腳腕斬去卻斷之不得。
身後又有人發現了被絲線纏繞上,驚懼之下越束越緊。
若芸閉着眼一口氣衝過去。撲鼻的異味和未有灼熱感便知道自己猜對,這吊橋的踏板也是木製,若起火早給燒了去,教衆礙於是扶蘇的技術和把戲未加多考慮,這分明就是夏朱月的幻術起作用,爲此在橋的另一側下了足夠的藥粉。
她未有太多欣喜,勉力跑至橋頭,身上的金線裳已然剩了一邊半截袖子、一邊半截下襬,金線牽扯的另一頭還在用力,這一頭的脫線已經是飛快。沾着手上的血跡朝後退去。
若芸在舟上已感手臂發冷,深知脅迫不過一時,便悄悄用袖中藏着的髮簪強行挑開線頭,一頭捆上了輕劍柄,扶蘇這種密織的衣服嚴絲合縫、從頭到尾都未見拼湊。方纔輕劍順利脫出她便知絲線連貫可伸長,另一處線頭便是藉着靠近槍尖的時候鬆鬆的套在那裡、滑落至持槍人的手上,她一邊跑一邊將金絲儘可能松下、扔在地上一些。
蕭家將領急於追趕不會多在意這輕若無物的細絲,此刻多半是纏繞上了他的腳和手腕,再不濟也至少能絆上一絆,另一頭的輕劍也已繞橋而下,若這絲線不斷。被困的人不得輕易逃開。
她當機立斷脫去衣裳,將雙袖互絞,讓絲線迅速的打結,又將衣裳在橋頭繩索處綁住,確保一時半會兒被困者脫不開身。她自嘲興許是受了扶蘇的影響,又或許是天賦使然。竟在機關術數一般的小把戲上能有些小聰明。
若芸未作停留,纔想朝山莊走,卻被濃煙與火光薰得退回數步,連連咳嗽,背後是呼嘯的冷風。身前卻是炙熱的火海,她驚覺這是真的火而非幻影,當即不知所措的呆立。
火勢似乎今日才燃起,應是教衆報復而投來的霹靂彈,偏偏不偏不倚的在正道上起火,讓若芸腦子頓空、進退維谷。
褪了厚重外衣、撤了力氣的身子漸漸冷下來,她搖搖晃晃、不得不靠在橋引柱上,捂着手背,頹然不已,只餘自身運數不夠的嘆息。
“這種手法倒也新奇,可惜太軟。”夏朱月那張狂不屑的聲音憑空響起,同時發出聲響的還有鞋面踩踏吊橋繩索的聲音。
若芸呆了呆,心中期望重燃。
只見夏朱月帶人突圍而來,落到她身側,那張邪魅又妖嬈的臉上掛着滿不在乎的嘲弄之色,轉身便砍去了吊橋的繩索。
哀嚎聲肆起,來不及撤退的教衆兵士紛紛隨着吊橋的斷裂而墜入深谷,那被縛的蕭家將領掙不開金絲線,被牢牢的困於橋上,帶着滿面的驚恐與不甘隨橋落下。
遮擋於眼前的火焰幻象因橋毀而隨之失效,若芸這纔看清眼前的一幕,一時間駐足遠望,嘴脣開合數次卻完全說不出話來。
“砍斷手腳還能活命,偏偏不捨得。”夏朱月見她呆立,十分不悅的出言譏諷,“可惜的話,不如你也去?”
若芸緩緩舒了口氣,搖頭道,“他是教主的助力,去了也好……”
“教主?!”夏朱月猛然朝對岸看去,震驚之色溢於言表。
“嗯。”若芸不想再解釋,輕哼一聲反倒慘淡的笑出聲來,“我果真站了這一邊,連挑斷金線也不過借了此物。”她擡手指了指被仔細的絞在發中的蝴蝶釵,又對自己搖了搖頭。
“麻煩。”夏朱月嫌棄的冷哼,擡手就提了她輕易的越過那一片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