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新俠說:“我也問過,德納西部的天塹不知道怎麼形成的。”銀漢說:“那個天塹叫高渠,一個明朝的官員給起的名字,原來都是叫魔鬼街。那是在大陸板塊聚合切變時形成碰撞邊界,伴隨滑移出現的平措槽洞。歷史記載,這個官員曾經稱這個山叫玉屏山,但是到現在也沒喊起來,還是魔掌山。”
季新俠說:“你的構想是怎麼形成的?”銀漢說:“我開始也考慮過干擾龍捲風,但是條件不具備。我觀察到魔掌中指山地勢較低,還有一段連綿的橫斷崖,就像兩棲動物的蹼,連同食指山的贅指部分,正好擋在對流風邊緣一側,使德納完全隔離在暖溼氣流分佈區外面。”季新俠說:“就是這個問題。”銀漢說:“後來一想:切斷龍捲風倒不如培養龍捲風。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邊缺的恰恰是那邊多的,爲什麼不能調劑使用。”季新俠很欣賞地“嗯”一聲。銀漢接着說:“把礙事山體來個楞切除,由於地質條件不規則,形不成龍捲風,只能形成類似高樓旋風。在這個旋風的作用下,其邊緣可以帶來一部分暖溼氣流,西南風時可以在德納形成少量降雨。”季新俠又讚賞地“嗯”一聲。銀漢說:“即便不能滿足需要,起碼能改善些。就算雨沒有下到德納,至少聯繫建造三級泵時好說話,因爲距離短,不會有大的投資。”
季新俠說:“這個思路很好,願景誘人。很多專家都有才,但是都很會花錢,不會省錢。你的習慣很難得,這正是改進的方向。”銀漢說:“我的一切,都圍繞着不花錢或者儘量省錢來辦,不然就活不下去。”“真該到你那裡取取經,不知道你的日子怎麼過的。不說了,我聽說你身體不好,多休息吧,有事再談。”
與季新俠談話的過程裡,銀漢注意到彩娟的表現奇怪:殷勤給銀漢拿紙筆做記錄,又給銀漢倒杯水,然後就躲在院子裡往屋裡偷窺。彩娟情緒不穩地問:“什麼事?”“德納的事有眉目了,好事。”彩娟不滿:“又高興了。他都說些什麼?”“上層建築。”銀漢回答一個詞就不再說。彩娟乃罷了:“我回家吧,你好好休息。”
銀漢把畫案搬到院子裡,又開始畫設計圖。感到冷,才知道累了,穿上棉襖。洗了頭,倒一杯熱水在桌上。一隻蜜蜂飛來,圍着銀漢的頭來回轉,發出威脅的嗡嗡聲。轉了幾遭,落在茶杯口往裡鑽。銀漢叨唸說:“蜜蜜,錯了,你會燙死的。熱水使洗頭膏香味悠揚,不是蜜源在杯子裡。”蓋住杯子。蜜蜂找不到杯口,便從下面圍繞杯身轉悠;銀漢把杯子送屋裡去,蜜蜂又圍着銀漢的頭轉。銀漢說:“蜜蜜,圍着我轉是不務正業,且沒你的好。找你的蜜源去,走。”伸手一指,偵察蜂在空中劃了一個優美的弧線,展開金色翅膀飛走了。
碧喜推着自行車進來:“銀漢,我上政府開會回來,拐你這裡來看看。沒事不?臉色怎麼那麼不好?”銀漢說:“這會沒事了。剛纔有個蜜蜂圍着我轉,我一高興,好多了。”碧喜看案子上的東西問:“畫的什麼?”“德納缺水部位的地形圖。”碧喜說:“我以爲你忘了這事了,到現在還想着。”銀漢說:“找不着對策一直覺得是個心思。因爲缺水,德納的百姓生活不下去,祖祖輩輩靠出去打工過日子,只有老弱不能勞動的才留在那裡。”碧喜看不懂,問:“什麼意思?”銀漢說:“當時專家組的研究結果,從好幾個方面着手,都得先解決供水問題。”“農業最怕旱,什麼都長不好。你在搞什麼,我一直沒明白,也沒顧上問。給我講講好嗎?”碧喜說着,又猶豫了,“講我能聽得懂嗎?”“怎麼會聽不懂。”銀漢說,“一句話,就是個水從哪裡來的問題。一般來說水的來源有三個:第一,地下水。德納有地下水,但是近乎枯竭;第二,地上河或者人工河。德納地勢高,只有一點高山化雪,起不到多大作用。第三,開隧道建三級泵抽水。但是路途遙遠,途中耗費太大,沒法解決。”碧喜說:“那怎麼辦?”
銀漢說:“當時季教授有個提議,就是空中調水,要不沒辦法。”碧喜說:“飛機嗎?那也得有足夠厚的水汽雲。”銀漢搖頭:“水汽太少,這是不怎麼下雨的原因。魔掌山擋住了拉沃邇達暖溼洋流:山那邊一千六百公里以外是雨林氣候,水淋淋的進不去人;山這邊常年乾旱,沒下過中雨。旱澇不均,幾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不能很好地開發。拉沃邇達暖溼氣旋覆蓋地的邊緣離德納不遠,只能考慮這個資源。”碧喜說:“聽都沒聽說過。”銀漢說:“地球是個水球,本身不缺水;太陽蒸發作用,降雨應該大有文章可做。能不能想辦法把這兩個點連在一起,就是攻關的難點。”碧喜說:“開個隧道?不行,山也太大了。”銀漢說:“開隧道是從高處引水到低處去,而德納在高地邊緣,常規條件下水只能往下流。”
碧喜說:“你太執着,像個成大事的樣子。能夠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銀漢笑了:“我懸着心呢,以爲你要責備我。”碧喜說:“咱家就咱三個人,太少了。哎,我的手有一根筋絲絲的疼,一疼手臂就像抽筋。”銀漢檢查一下說:“摸涼水受涼引起的,幹活的時候要戴手套。”“這天不冷,冬天戴。”銀漢說:“不冷的季節也要戴手套。天熱腠理大開,涼氣容易入骨。”“也對。”碧喜從包裡拿出兩個軟包裝食品說:“我也沒事,先走了。我給你買兩隻小雞腿,今天晚上夠你一頓吃的。”銀漢說:“你拿走吧,我生活過得去。常打足三裡,勝吃老母雞。算了,我不能多說話,累得慌。”“好,不耽誤你的事了。”碧喜謝着走了。
次日風和日麗,銀漢去鍛鍊。回來時環城河裡青蛙叫。銀漢聽得開心,青蛙“呱”,銀漢也“呱”。邊走邊與它逗,它一會就上了銀漢的道,銀漢連着“呱”三聲,它也“呱”三聲。剛回到家彩娟就來了:“你好多天沒上那邊去了。”銀漢說:“犯病了。你們又沒什麼事,我幹嘛帶病伺候你們,我都不知道上哪找命去,你們坐等現成,樂呵成那樣。”彩娟不滿說:“二姨來了,你也不說去看看。”銀漢從裡屋提出一個籃子,說:“我這有咱媽給的一包燒雞和一袋牛肉能拿得出手,你捎過去吧。”彩娟說:“不想吃,你留着吃吧。”銀漢說:“日子過得不錯,肉也不想吃了。”彩娟說:“我們現在一個星期吃一次肉。”銀漢疑惑地說:“二姨在這,你們就那麼會過?還是讓二姨早點回家吧,別讓她妹妹苛蹭死了。”
吃飯的時候,銀漢把碧喜給的兩個小包裝雞腿拿出來:“兩隻小雞腿,今天咱倆把它吃了吧。”彩娟馬上說:“吃它幹嘛,留着曉風回來的時候再吃。”銀漢說:“我姐給我的,我就不能吃一點?”彩娟強硬地說:“不能吃!等曉風回來再吃。”銀漢大怒,一把撕開一隻雞腿:“你不想吃就別吃。”咬一大口給她看。彩娟臉色特別難看,這頓飯又吃得不愉快。
飯後彩娟說:“給你商量一件事。寶冠說的,讓你出去上半天班,累不着。”“我心裡怯。乘興而去大敗而歸,這樣的蠢事不要再重複了吧。”彩娟說:“那這回你就怯怯地去。”銀漢說:“你告訴寶冠我沒本事,不能勞累不能受刺激。”彩娟說:“不能讓人家知道這。”“你的意思,是讓我冒充健壯人硬扛去?又得大病一場。病了你能保證不花錢看病不?回回掙一個花九個,你永遠不明白。”彩娟嚷起來:“誰讓你工作了?上次寶冠說了好幾遍,銀漢哥老不出門見人也不是個法。我也不能不回話啊!”“爲我操心人家圖什麼。”彩娟翻翻眼皮:“不上班在家做個飯能多累,也不行。過後也沒事,你就別想着有事。該幹什麼幹什麼,越幹越愛幹,負負得正反倒沒病。咱爸出殯那天你暈過去了,醫生做心電圖,說心臟沒事。你就當沒事就行了。”“心臟一切正常都不能代表沒病,甚至不能代表人還活着。”彩娟要走,昂然吩咐:“別幹那麼大會,聽見嗎。”銀漢撇嘴嗯一聲。彩娟驚奇笑着說:“我老公那樣噢,嘴撇多好看。”
彩娟走後,銀漢心煩意亂。控制節奏一直是個大問題,總也把握不住。每次對自己說歇着,都歇不住。爲什麼那麼緊活,爲什麼只有無事一身輕時才能歇會?馬上放下,去鍛鍊。今天渾身沒勁,也沒精神,沒怎麼鍛鍊就夠了,往回走。走到半路,忽然間兩腿僵硬不聽使喚,身子直打晃。銀漢知道要犯病,連忙往路邊靠。走到區公安局鋼網圍牆處,眼前發黑站不住。抓住鋼網網眼努力鎮定,暗暗鼓勵自己:“沒有事,不能倒,不能倒……”迷迷糊糊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銀漢睜開眼,自己仍然伏在鋼網上,雖然夾背冷汗、渾身發抖,而居然依然站着。痛心之餘稍有安慰:“這次沒倒,說明體質有所增強。不煩,不恐懼,沒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