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依山而建,城內呈現出一個明顯的傾斜角度,蕭煜的王府就位於中都的最高處,所以站在府內最高的凌風閣中俯瞰,可以看到大半個中都。而從王府往下依次就是徐林的大都督府、王相府、左右都督府等等。中都也分內城和外城,以上這些權貴府邸和官署都屬於內城的範圍,而出了內城之後,便是面積更加廣闊的外城,在這兒有酒肆、客棧、賭坊、清(青)樓,既有千里迢迢從江南水鄉來到這兒的南方商人,也有北方草原上的牧民,甚至是後建人,雖然比不得首善之地東都和江南明珠江都,但也是西北一等一的繁華所在。
非有官爵者不可在內城置產,哪怕你是富可敵國的大富商,只要沒有官身,一樣也只能在外城買宅子,若想要住到內城,就只能通過租賃的方式,所以在外城中,也不乏有富麗堂皇絲毫不遜內城宅邸的高門大宅。蕭煜作爲中都的主人,很少到外城來,今天因爲公事和私事都很不順心的緣故,獨自一人出了王府,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中都外城。
當他來到外城,沒有他想象中的繁華景象,只有肅殺和冷清,偶爾有幾個商隊,也是隸屬於江南的幾個大世家或是草原上的某位大臺吉,再不見當年小商隊來往如梭的場面。
蕭煜有些感嘆,在飯都吃不飽的年頭,再多的繁榮也是虛假,再加上中原戰火連綿,草原上的白災肆虐,中都的慘淡景象也在情理之中。
蕭煜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淡青色袍子,坐在路邊的一個小攤子上,向因爲生意慘淡而昏昏欲睡的買酒掌櫃要了一碗燒酒,看着街景,獨自飲酒。
今天是個晚來天欲雪的慘淡天色,這條街上沒什麼行人,只有幾隊甲士匆匆走過,就在蕭煜覺得了然無趣,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稀稀疏疏的雪花飄落下來,蕭煜擡頭看着天空,任憑雪花落在自己的身上,嘴脣微動。
與雪花一道而來的,還有兩人,其中一人是舊相識,另外一人是生客。舊相識是許久的未見的秋思,而那名生客,則是一名小小的少年。
一身紅色長袍的秋思在略顯黯淡的天光中格外顯眼,當她看到街邊的蕭煜時,先是一愣,繼而走上前來,笑道:“好久不見,你怎麼會在這兒。”
蕭煜低下頭,看着許久未見的秋思,笑了笑,“確實好久不見。”
跟在秋思身後的少年偷瞧着蕭煜,心中好奇地暗暗猜測這個看起來威嚴很重的年輕人到底是哪路神仙,要知道自家師傅可是天人境界的高手,一路上見過的幾名修行者,甚至是披堅執銳的實權都尉,都對自己師傅恭敬有加,便是那些渾身殺氣,性子暴戾的武夫,對自己也揚起一張粗糙笑臉,這可都是看在師傅的面子上!偏偏師傅對他們都不假以辭色,眼前之人到底是誰,竟然能讓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師傅展顏?
蕭煜瞥了眼身材瘦弱的少年,問道:“這是?”
秋思簡短明瞭道:“我徒弟。”
蕭煜瞭然笑道:“小和尚。”
蕭煜並沒有刻意掩飾和壓低自己的聲音,跟在秋思身後的少年聞言後漲紅了臉頰,對着蕭煜怒目而視,不過與蕭煜的目光稍一接觸後,目光又怯懦下來,不敢與蕭煜對視。
蕭煜將少年細細打量了一把,這才發現少年眉清目秀,脣紅齒白,生的很不俗氣,頓了一會兒後,驟然笑道:“原來是個小姑娘。”
秋思點頭道:“我這一脈只收女子。”
蕭煜想起了覆滅的摩輪寺以及死去的阿曼,視線落在秋思手腕的菩提子上,忽然說道:“你信佛,阿曼信佛,銀屏信佛,慕容也信佛,我卻是不信的,佛是什麼?我覺得只是一個寄託,信則有不信則無。要不,你別信佛了,跟我信道吧。”
秋思輕聲說道:“你這是謗佛。”
蕭煜哈哈一笑,道:“戲言戲言。”
秋思身後的小姑娘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忍不住道:“佛法無邊,又豈是你能妄言的!”
蕭煜一笑道:“小姑娘信佛?那剃了頭去當尼姑啊。”
小姑娘啞口無言,又漲紅了臉。
蕭煜擡起手,一名緊身黑衣的年輕女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身材玲瓏,臉上籠着一層淡淡陰影,讓人看不清陣容。正是蕭煜四大直屬暗衛中的影子。
蕭煜對小姑娘笑道:“小丫頭,你跟我身後的這位姐姐去玩,讓我跟你師傅說幾句話,怎麼樣?”
小姑娘有些驚愕於影子的神出鬼沒,但還是擡頭看向秋思。
秋思溫和笑道:“去吧。”
小姑娘點點頭,離開秋思的身後,怯生生地走到影子身邊。
蕭煜揮揮手,道:“你們先去王府。”
小姑娘猛地瞪大了眼睛,王府?中都可不是王府遍地的東都,在中都,只有一個王府,那就是西北王的王府。
一個膽大包天的想法在小姑娘的心底浮現出來,難道這個年輕人就是在西北一手遮天,呼風喚雨的西北王!?
在影子和小姑娘離開後,蕭煜看着他,輕笑道:“陪我走走?”
秋思輕輕點頭。
兩人漫步在中都街頭,陰霾的天空下,雪花飛舞。
蕭煜揹負雙手,問道:“怎麼想起回中都了?”
秋思緩步慢行,轉過頭來抿着嘴道:“怎麼,不歡迎我?”
蕭煜嘴角翹起,“豈敢豈敢,這頂帽子可是夠高,我可不敢當。”
秋思微微靠近了蕭煜,身上的淡淡檀香味道隨着冷風襲來,輕聲道:“我想重建摩輪寺。”
蕭煜輕吸了口幽幽檀香,問道:“怎麼會有這個想法?”
摩輪寺被道宗覆滅後,道宗本是想將草原送給佛門,以求再度佛道聯合,可後來的事情峰迴路轉,草原竟然成了蕭煜的後宅,這樣一來,就不能將草原讓出,而草原上下,從汗王臺吉到普通牧民奴隸,普遍信佛。若是佛門過去尚且還好,可若道門過去,恐怕就要水土不服了。
如今草原,摩輪寺覆滅,巫教元氣大傷,又有道宗介入,可謂是一片亂象,正所謂渾水摸魚,若是等到道宗抽出手來解決草原事宜,那麼摩輪寺的重建就徹底遙遙無期。秋思生出這個心思,倒也在情理之中。
秋思道:“我畢竟摩輪寺的弟子,即便不能恢復當年摩輪寺的榮光,也要將祖師傳承繼續下去。”
蕭煜說道:“這其實是摩輪寺的第二次覆滅了,早在千年以前,盤踞大雪山的大明王因爲不願遵從道門掌教號令,被道門的大真人圍殺於大雪山下,大雪山一脈傳承因此覆滅。在大雪山一脈覆滅後百年,劍宗開派祖師橫空出世,道門因此兩分爲劍宗和道宗,元氣大傷,不能繼續佔據修行界霸主的地位。佛門後來居上,然而好景不長,因爲教義之爭,佛門三分,其中一支來到草原,結合大雪山一脈開創了摩輪寺一脈。而當年那位身殞的大明王有一位明妃,輪迴轉世九百年,成爲摩輪寺之主,自此摩輪寺與大雪山一脈完成了實質上的統一。”
秋思沒有說話。
蕭煜繼續說道:“那位摩輪寺主蟄伏了九百年,又與上任魔教教主共修歡喜之禪,未必沒有報仇的心思,可惜棋差一招,與魔教教主一起被道宗掌教真人和劍宗宗主上官仙塵聯手殺死,道宗和劍宗加起來就是當年稱霸修行界的巍巍道門,你想重建摩輪寺,就是打道宗的臉,而且在這件事上,劍宗恐怕也不會與道宗作對。”
蕭煜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頭頂,道:“我這個西北王可不是逍遙王爺,還是西北道門之主,現在上面有個道宗盯着,我在這件事上真的無能爲力。”
秋思臉色發白,咬了咬嘴脣,還是沒有說話。
蕭煜忽然笑了,道:“但是我可以保證,等到我有足夠能力的那一天,我一定幫你重建摩輪寺。”
秋思柔聲道:“若是有人不答應呢?”
蕭煜淡淡一笑,道:“誰不答應,我就讓他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