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啊!
他的視線幾乎不曾離開過祭臺,就在前一秒,祭臺上面明明還是空的,沒有任何人,怎麼一愣神的功夫就冒出一個人來了?難不成臺上這人是憑空出現的?
雲樗不由瞪大眼睛,仔細打量那人。
那是一名女子,約莫二十歲的光景,着一襲淺紫色的敞口紗衣,腰枝若水蛇妖嬈纖細,華麗裙襬上綴着木蘭、緋櫻和紫雲英。
烏黑秀髮高高盤起綰成如意髻,在古雅精緻的髮髻上插了一顆桃葉珊瑚珠。皓腕上戴一串緋紅珠鏈,白的如雪,紅的似火,懾人目的鮮豔。光潔的額前垂着一枚閃閃發亮的紫寶石,月光照耀下來,匯聚在寶石中心一點上,泛出晶亮炫目的紫光。遠遠看去,這顆寶石就好像是在吸收月光,神秘而奇異。
炫目的寶石貼在女子額頭上,點綴得恰到好處。女子似乎化了很濃的妝,雙眼周圍一圈灑滿了金粉,遠看亮閃閃的,而她的眼神則如面前篝火般充滿神秘的魅力。鮮紅的嘴脣彷彿要滴出血來,濃豔如火,與她瓷玉般白皙的臉頰形成涇渭分明的對比。在她這張豔麗的臉上鑲嵌着的妖嬈雙眼和長長睫毛,就像是另一種有生命的東西,鮮明地浮現出來。
華麗的着裝,精緻的妝容,妖嬈的身段,成熟而魅惑的雙眸,祭臺上的這名空桑巫師看上去如此明豔動人,令得臺下衆人同時呼吸一滯。
祭臺最外圍陳設着各類祭品:瑤席、玉鎮、桂舟、蕙綢、蘭旌、蓀橈、帷帳以及龍車,各類奇珍異寶簇擁着她,如衆星拱月般將她圍在中央。
“瞧瞧!這是咱們空桑族大巫祝!”阿駑用無比崇敬的眼神仰望臺上的女子,言語裡不由自主流露出自豪,“她可是我們空桑人心中的神啊!”
“啊……”
雲樗顯然還沒緩過來,他戰戰兢兢地指着祭臺上的女子,結結巴巴地問阿駑:“這這這……這到底是人還是鬼啊?”
話音剛落,站在他們前面的一名大漢突然轉過頭來,不悅地瞪了雲樗一眼。
“好吧……當我沒問。”雲樗噘了噘嘴,壓低聲音同阿駑耳語道,“她叫大巫祝,那她就是你們這裡最厲害的巫師嘍?”
阿駑聞言自豪地點點頭:“是呢!她是空桑七十二巫之首,在族內權力僅次於族長。大巫祝不僅具有祈福降神的本領,也是陰陽兩界溝通的橋樑,可以跟鬼神對話,法力幽深,來去無蹤!”
“哈?”雲樗聞言不由吃了一驚,“這怎麼可能呢?她看上去還這麼年輕,不僅法力幽深,還手握族中大權,太可怕了吧!潛力無窮前途無量啊!我看倘若再給她個三五年光陰,稱霸中原都不是問題了了!”
長魚酒正饒有興致地望着臺上,聞言不由冷哼一聲。中原人才濟濟、高手林立,區區一名巫醫談何稱霸?
“嘿!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阿駑一拍胸脯,驕傲地說道,“她的父親正是空桑上一代大巫祝,而空桑族的巫術向來代代相傳,再加上她稟賦又高根基又穩,小小年紀能有如此修爲亦不足爲奇。”
阿駑頓了頓,又接着道:“你是沒見過咱們空桑上一代巫祝,那才叫一個厲害呢!大約是在兩三年前,族裡起了流言怪談說湘江鬧鬼,江裡的水鬼作怪吃了好多空桑人,夜裡還經常聽見水鬼哭聲幽咽聲,把族人嚇得都不敢出門,唯恐被那水鬼捉了去。結果你猜怎麼着?老巫祝三步兩步跑到岸邊,對着那白花花的江水施了個法,瞧,就跟這樣差不多——”
他雙臂向前伸開,兩手在半空比劃着,做了一個誇張的施法動作,“沒想到這湘鬼就真的不作也不鬧了,就乖乖地呆在水底,愣是連冒個泡都不敢。多虧了有他,咱們空桑族這些年來一直過得安穩太平。族人們都對他擁護有加,打從心底裡尊敬他,就連咱們族長見了他都要給三分面子,空桑巫祝的權力在他這一代達到鼎盛。不過……約莫一年多以前,老巫祝忽然染上了一種古怪的疾病,疾病來得又兇又急,三天不到就撒手人寰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接替她老爹成了咱們空桑新的大巫祝。”
“哇!”雲樗發出了由衷的驚歎聲,“你們空桑族的巫師聽起來厲害的樣子!哎?既然老巫祝這麼厲害,又怎麼會死呢?”
“這個我倒真是不清楚。”阿駑的眼神忽然沉了下去,面色在一瞬間變得很凝重,“據其他巫醫說是中了某種劇毒。這老巫祝死的時候啊,是全身發青,七竅流黑水,手上臉上腿上全部爛光,沒有一處完整皮膚,慘不忍睹歐!”
“啊?怎麼會這樣?”雲樗被嚇壞了。
長魚酒靜默地立在一旁,面色依舊淡淡的,波瀾不驚。
阿駑飛快地掃視一週,突然湊過來,壓低聲音對雲樗耳語道:“有傳言說是湘鬼回來復仇了。老巫祝年紀大了,法力自然沒有全盛時期那般高強了,曾經爲他封於水底的湘鬼便見機乘虛而入,狠狠地報復了他,把他給毒死了。”
“這江水裡真的有鬼?”長魚酒蹙眉道。
阿駑搖了搖頭,“我是不相信的,但許多人都說有。哎……管它呢,只要不來侵犯咱們空桑的,那就是好鬼!”
“呵呵呵……阿駑哥你真幽默……”雲樗僵硬地扯出了一個笑容,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還有一個說法,說咱們空桑族的大巫祝是受到詛咒的,像老巫祝那樣暴病而亡已是很不錯的結局了。不過想來也是,咱們空桑歷代大巫祝確實沒幾個善終的,要麼就是受火刑而死,要麼就是被繼承人殺死……”
“哎哎,你別說了,嚇不嚇人啊!”雲樗連忙捂住了他的嘴,“聽你這麼一說我感覺好害怕啊!既然大巫祝這個位子如此危險,怎麼還有人敢坐啊?若是換了我,那肯定能推就推啊!”
阿駑搖了搖頭,“不清楚,許是天命所歸吧,出生於高貴的巫祝世家,不屑於逃避天命。當然也有很多人不相信這個詛咒,比起死亡的威脅,興許大巫祝至高的權力對他們更有誘惑力。”
“那她呢?”雲樗指了指臺上,“難道也是因爲權力嗎?一個女孩子要挑這麼重的擔子可着實不容易啊……”
阿駑攤了攤手,雲樗衝他做了個鬼臉。
“她叫什麼名字?”長魚酒問阿駑。
“喂喂!哪來的毛頭小子啊!大巫祝的名字也是你能問的嗎?”一個男人回過頭來衝他不滿地大喊。
人羣中登時出現了一陣騷動,人們紛紛轉過頭,想看看究竟是哪個 “膽大包天”的傢伙。
“抱歉,抱歉。”阿駑不住地賠笑道,“外族人,呵呵,不懂規矩。各位千萬莫要放在心上………”說罷狠狠地剮了長魚酒一眼。
“祭祀要開始了,你們兩個毛小子別再給我惹禍了,要不然就把你們給燒了!”
鼓聲再次響了起來,忽快忽慢,忽輕忽重,節奏踩得極準。騷動的人羣瞬間安靜了下來,雲樗的目光也重新回到祭臺上。
這不看還好,一看又把他給嚇一跳。不知何時,那空桑大巫祝的腳邊竟躺了一具白骨。
白骨的身上遍纏碧綠的辛夷和火紅的扇骨木,頭蓋骨上戴着一串亮得刺眼的珠鏈。長長的金黃流蘇垂下,遮蓋在了它慘白的面頰上,胸骨綴有七顆藍色的瑪瑙石,在月光下閃着幽幽的藍光。整具白骨被裝點得流光溢彩。
鼓聲變得有些急促了。大巫祝足尖點地緩緩旋轉起來,纖細的腰肢輕輕扭動,如水蛇遊動。紫色衫袖紛飛,恍若盛開在輕綃薄霧中的紫雲英。
鼓聲越來越急促,快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臺上的女子和着鼓聲越旋越快,越旋越美,隨着位置移動不斷帶道道紫色幻影,如露如電,如泡影如夢。
她輕輕一躍,躍上了祭臺最高的一根木樁,貓兒般輕巧靈動。人羣中立即爆發一陣驚呼聲。
足尖輕點木樁,紫色的紗衣依舊如花朵般高速旋轉着,大巫祝皓腕上的珠鏈如急雨般“叮叮”響個不停。她輕盈地在一根根木樁間來回穿梭着,口中唸唸有詞,修長纖細的手指不斷變化着,做出一個又個奇異古怪的手勢。轉了一圈,大巫祝再度回到祭臺中央。她輕輕扭動着腰肢,變幻出各種舞姿,每一個優美的舞姿都彷彿一張蠱惑人心的網,像要把人拉進這場華麗盛大的祭舞中。
踏着輕快的節拍,紫色紗衣女子緩緩唱起了祭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伴着【山鬼】纏綿悱惻的小調,大巫祝輕攏紗衣,翩翩起舞。她的髮髻油亮而濃密,斜垂下來,襯得她臉頰的線條更爲柔和了。幾縷髮絲散了開來,像扇子般在左右臉頰上展開,在夜風中微微浮動。熊熊火光照亮了她的面龐,把她的五官映得幽深莫測。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鼓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急促。恍惚間,雲樗發現那具白骨竟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跟隨着大巫祝的舞步一起扭動着。它的動作初時生澀異常,漸漸愈發嫺熟,直至幾乎與大巫祝同步。金黃色的流蘇在夜色中狂舞,串串珠鏈上下翻飛,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響聲,一下一下刺激着雲樗的聽覺。
高大寬闊的祭臺上,一個女人,一具白骨,做着如出一轍的優美動作,這場面着實詭異。
“這這這……這又是什麼鬼?”雲樗驚恐地向後退了一步,腦門陡然傳來一陣眩暈感,“天哪!你們快看啊!這堆白骨怎麼跳起舞來了?”
四周靜悄悄的,一片死寂。
“阿駑哥?麴生?”雲樗忽然感到背後一陣涼意。
“阿駑哥,你回話呀!你看臺上那個空架子怎麼跳起舞來了?”
“霍霍!爲什麼我不能跳舞呢?”
一個聲音,冷不丁,一絲寒意。